殺生僧罩落那口破爛銅缽,就地盤坐在后院。
此處頗為清靜,并無閑雜人等,正適合他傳授武功。
“橫練之法,絕非刀槍不入外功、硬功那么簡單。
只會挨打,無法傷人,算什么本事?
皇覺寺金剛不壞身,懸空寺的龍象般若功,乃天底下最厲害的兩門橫練。
一者是修持其心,駕馭精神,做到八風不動,外力摧撼不破。
一者是降伏其力,氣血千錘百煉,舉手投足亦有十龍十象之力。”
紀淵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陰魂火海。
殺生僧聲如雷鳴,轟然傳入耳中。
他好似被拉扯另一方天地。
所見皆為虛幻。
“這是…”
望著四面八方的烈烈火海,還有其中嚎啕尖嘯的道道陰魂,紀淵略微詫異。
“真罡氣海的心神內景?亦或者宗師的顯神外景?”
識海之內的皇天道圖,可以鎮壓諸般侵襲的精神異力。
但此時卻沒有任何反應,足以證明殺生僧并非是施展了什么幻術。
只需稍作思忖,便猜得出來。
這是武道意志凝聚出來的內景,或者外景。
沒想到老和尚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還真有幾分厲害的手段。
紀淵心念浮動,又聽到沉重有力的一字一句自頭頂落下。
“老衲這一脈的《不動山王經》,乃第二代祖師所創下。
走得是兩者兼有求全路子,用禪定心力修持龍象般若。”
殺生僧耷拉的眼皮抬起,皮包骨頭的干癟軀體好似充氣一般。
佝僂腰身微微挺直,發出精鐵摩擦的震鳴之音,不復此前的衰朽之態。
“那位祖師本身天縱之才,具備虬筋板肋的強橫體魄。
且萬法皆通,心如明鏡臺一般,映照諸般武學精義。
最后只差半步,便可踏入神通之境。
摘取道果,超脫形骸,長生久視。
也正是因此,這門功法門檻極高,后輩只能望洋興嘆。
歷來能夠入門、練到大成者,寥寥無幾。”
原來是祖師爺段位太高。
導致徒子徒孫跟不上。
紀淵眉毛一揚。
轉而又想到。
虬筋板肋?
龍象大力?
這豈非為我量身定造的橫練之法?
難怪殺生僧堅定不移要收我為徒。
其中應該也有給這門《不動山王經》尋一傳人的心思。
“大師,不瞞你說,經過金鐘罩和鐵布衫的艱苦練習,
我覺得自己亦有成為橫練奇才的潛質!”
紀淵置身銅缽化出的天地,昂首挺胸道。
“好徒弟,你在通脈二境便能降伏龍虎,氣血運轉不漏分毫,確實是世間少有。
所以,老衲才會決定傳授你《不動山王經》。
放眼當今天下,也不會再有誰比你更合適這門武功。”
殺生僧輕輕頷首,似是認同。
此時的他,一掃干癟枯瘦的色身之相,威猛如羅漢神人。
兩臂之上青黑粗壯的大筋如蛟蟒絞纏,彈抖間崩開大片氣流。
強烈的氣血透發皮膜,猛然竄起數丈高的粘稠赤光。
好似一座巨大的烘爐,矗立在后院當中。
可惜的是,這一幕并無人得見。
現出幾分法身之相后,殺生僧緊緊握住那口破爛銅缽。
閉目凝神,催動真氣。
彷如開閘泄洪,磅礴的血氣倒灌進去,發出大江大河沖刷拍擊的駭人氣象。
“好像變熱了…”
紀淵心下覺得有些不對。
殺生僧滿口說要傳他武功。
但為何要用一口銅缽罩住自己?
莫非…
他念頭閃動之間,四周的火海陡然暴漲。
好似潑了幾十缸黑油,頓成燎天之勢。
一條條粗大的火舌,迫不及待舔舐過來。
滾滾熱力撲面,逼出大股汗水。
與此同時,殺生僧的聲音也從外界傳入耳中。
“虬筋板肋可降伏龍虎,駕馭龍吟鐵布衫、虎嘯金鐘罩。
但想修成《不動山王經》,卻還不夠。
首先,修持其心,需要歷經極大地痛苦。
殺盡萬般念,方才磨煉入門。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細細琢磨這十四字,看你是否悟性足夠,邁得過門檻!”
紀淵聽得面皮一抖。
敢情自己成了老君煉丹爐里的孫猴子?
要用真火來煉!
果不其然!
殺生僧話音甫落。
狂烈的火浪沖天而起,濤濤洶涌,撲向紀淵的立足之地。
嗤嗤!
一條火舌沾上肌體,頃刻扯下一塊皮肉。
縱然是虬筋板肋的體魄,亦不能阻擋。
整個人好似泡在沸水當中,那股熱力無孔不入,鉆入周身毛孔。
劇烈的刺激,讓紀淵眉頭緊皺。
“這不是尋常的火焰…殺生僧正在催動他的真氣!
相當于一個氣海真罡的四境大高手,不斷用磅礴血氣煉化于我!
如此可怖的猛火熬煮,神鐵、隕金只怕也遭受不住!
難怪過去這么久,也沒人練成《不動山王經》!”
紀淵眼中閃過明悟,曉得那片火海的厲害后,他即刻運轉橫練功法。
氣血勃發,如龍吟虎嘯!
硬生生撐開沖開那片火海!
宛若一口金鐘護體。
虎嘯雷音震蕩四肢百骸。
內外加持之下。
暫時安然無恙。
“我不過通脈二境,跟殺生僧比拼積蓄,定然堅持不了多久。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老和尚用真氣化真火,為的不是煉死我,而是磨煉其心。”
紀淵咀嚼這十四個字,琢磨深意。
隨著火海狂暴卷動,那口金色大鐘搖搖欲墜,幾欲崩碎。
“那位二代祖師,他不僅體魄強橫,而且悟性驚人,乃天縱之才…
所以創出的武功,同樣玄奧晦澀。
只留下安忍不動、靜慮深密,作為心訣。”
殺生僧閉上雙眼,淡淡說道。
后輩唯有真正領略精義,把握其心,才能修煉《不動山王經》的養煉招式。
否則遲早走火入魔,難有善終。
紀淵身具虬筋板肋、龍象大力,體魄自然沒有問題。
但不知道資質悟性如何?
究竟能否練成《不動山王經》。
尚在兩可之間。
“悟性驚人?天縱之才?
原來如此,我也可以做到!”
紀淵眸光一亮,似是恍然。
他盤坐于地,先是勾動燃髓命數,頓悟的狀態。
隨后右眼浮動青光,破妄命數加持于心。
做完這一切,紀淵雙眸闔上。
任由炙熱真火反復沖刷,挺拔的身軀巋然不動。
一層層皮肉被燙掉、剝開,這種如墜煉獄的煎熬,本該讓人發瘋、慘嚎,甚至哭喊求饒。
但是,紀淵憑借破妄命數,斬殺心中諸般念頭。
所有的痛苦,悉數都被抹滅。
仿佛清風拂面,分毫撼動不了他的心神。
虬龍般的條條大筋,死死鎖住的兩肋血骨,承受源源不斷的真火煉化。
平時極難發現的細微雜質,一點點被排出體外。
血肉變得更加精純,更加凝練。
四肢百骸。
內氣瘋狂涌動。
第五條氣脈。
隨之漸漸交織成形。
紀淵毫無所覺。
他依仗著燃髓命數。
一遍又一遍念著二代祖師傳下的十四個字。
誦至第九十九次的時候。
“轟”的一聲。
頭皮好似猛烈炸開。
天地剎那寬廣!
成百上千的龍蛇文字,兀自浮現。
它們好似活轉過來,爭相涌入紀淵的心間。
仔細端詳,像是一尊尊羅漢,蘊含不同的真意。
或坐或臥,或笑或怒,演化為各種姿態。
“阿彌陀佛!當真…練成了?入門了?”
右手持缽的殺生僧瞧見這一幕,瞪大雙眼。
臉皮不住地抖動,似是驚喜交加,難以平靜。
他有些不敢置信,歷代祖師都難領悟的橫練絕學,竟然如此輕易就被學會。
“千萬、百萬之中,亦是難尋一人。
阿彌陀佛,必然是天意垂憐,才讓老衲在天京城中遇到九郎。”
殺生僧目光深邃,抬頭眺望皇城方向。
“孟玄機這老鬼慣會算計,他跟老衲搶徒弟,指不定藏著什么歪心思。
可老衲不是吃素吃齋的泥菩薩,真個豁出去,打塌了你的社稷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