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道圖之內,神人騎乘龍首的命格之相顯得黯淡無光。
紀淵加持于身的十四條命數,比起白含章那一團團金、紫、青三色混雜的耀眼光澤。
看上去略顯寒酸,好似米粒之珠與皓月之輝。
“外圣內王,受命于天,萬民之主…三道金色命數,光耀大千!”
紀淵倒沒什么氣餒心思。
凝神感應氣數變化。
畢竟對方乃當朝太子,一國儲君。
先天承載皇朝氣運,貴不可言。
反觀自己,區區遼東泥腿子。
早幾個月前還是一介白身,險些遭受小人暗算橫死殞命。
即便有皇天道圖加持,改易命數,步步登高。
相較于白含章,仍然是差得遠。
“但只要我持續積累道蘊,憑著皇天道圖!以及我的天賦和努力!絕不會弱于任何人!”
紀淵胸中的昂然意氣,并無半分減退。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位殿下當真了得,氣運濃厚連命盤都已成形。
難怪可以打破命數上限,匯聚四十五條命數。
運勢極盛,所向披靡!
如此璀璨的一顆帝星,放在史書之中,乃中興之主的氣象,可為一代明君。”
他目光落在群龍舞首命格之上,想要看得更為仔細。
可惜白含章氣數濃烈,頭頂三寸高處,隱隱化出一座五色華蓋。
彷如萬千道玄黃之氣載沉載浮,似流蘇垂落而下,庇佑其人不受劫氣、煞氣侵襲。
縱然以皇天道圖的映照之能,亦只能顯出表面文字,無法更進一步再作窺探。
紀淵無功而返,心中感慨道:
“幸好我早已凝聚命格,要不然隨意映照,只怕會把雙眼都給閃瞎。
尤其那三條金色命數,真如大日煌煌…
太子如此,不知圣人的命數又該如何?”
正堂之內一片寂靜,譚文鷹雙手搭在座椅上,輕輕搖頭道:
“以人之面相測算運數,并非易事。
天道恒常卻非一成不變,縱使仙佛亦無法推演完全。
殿下這一次,恐怕是強人所難了。”
很顯然,他并不認為紀淵那雙靈眼,能夠看出太子殿下的幾分端倪。
“大都督此言差矣,練氣士的路數與咱們大相徑庭。
他們依靠靈根接續天地之氣,采補日月精華。
諸般道術鬼神莫測,千萬不可小覷。”
兵部尚書姜歸川撫須一笑,表現出相反看法:
“滅圣盟的余孽勾結域外大能,安插暗樁在天京。
他們必定也覺得毫無破綻,誰想得到會撞到紀百戶手上。
瞞過大宗師和欽天監的秘法,卻躲不開這雙靈眼,真真是造化弄人。”
譚文鷹面無表情,沒有回話。
他是燕王一派,這在朝中人盡皆知。
而姜歸川,乃太子一黨。
加上五軍都督府和兵部的互相掣肘,素來明爭暗斗。
兩人之間的關系,自然談不上有多和睦。
“面對一座金山空手而回,確實是遺憾莫名。”
紀淵并不知曉外界情況,心神全部系于白含章那四十八道命數之上。
他意圖拓印一兩條,當做此次的收獲。
卻因為這位太子殿下氣運太過濃厚,彷如太山一般,始終難以撼動。
可能是命盤、命格壓制的緣故,莫說那三顆威嚴浩蕩的金色星辰,
就連其余的紫色、青色命數,自己都攫取不了。
“拓印命數一事,只能容后再找機會了。
這位景朝儲君身為圣人長子,燕王的大兄,
好像并沒有英年早逝、中道崩殂之類的灰白命數。”
紀淵收斂雜念,思忖道。
這與他此前猜想,略有不同。
坊間謠傳的五龍同朝,互相反噬的誅心之論。
應該只是無稽之談。
照紀淵看來,只要太子殿下安然無事。
任憑燕王、寧王、懷王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浪花。
監國二十年,這位東宮儲君如日中天。
收攏眾多文臣武將,牢牢把持中央大權。
“若非圣人乃當世武道絕頂,足以鎮壓玄洲萬方豪強,絕不可能對太子這么放心。”
紀淵粗略一算,白含章已經做了五十年的儲君。
因為圣人遲遲沒有出關,始終不得名正言順登基坐殿。
假如換成一個定力不夠權欲熏心的太子,難免會生出異心。
人間至尊的位子唾手可得,卻止步于前。
這種求而不得的感受,想必頗為煎熬。
“紀九郎,你看得如何了?”
坐于正堂上首的白含章手指叩擊桌案,耐心問道。
“殿下鴻運當頭,氣成華蓋,乃不折不扣的明主、圣君之姿。”
紀淵回過神來,隨口奉承兩句,并沒有刻意語出驚人。
裝神弄鬼這種事,一個弄不好就容易踩進坑里。
“只是如此?”
白含章面容沉靜,語氣似有深意。
“只是如此。”
紀淵坦然對答,眸光清澈。
然后他聽到兵部尚書姜歸川輕嘆一聲,似是感到惋惜。
這位北鎮撫司的年輕百戶,本為陰德之人。
且生具靈眼,若再有通幽觀氣之能,那天生就是輔佐君王的近臣人選。
即便冒著開罪應督主的風險,太子殿下也會把紀淵從黑龍臺調出來。
只可惜紀百戶錯過一個飛黃騰達,日后入閣拜相的大好機會。
姜歸川心想道。
“你這一雙靈眼立了大功,說吧,想要什么賞賜?本宮盡可應下。”
白含章眉頭輕蹙,適才與紀淵對視之時,他心神有一瞬間的晃動。
極其短暫,幾乎像是錯覺。
這位太子殿下本以為紀淵真有窺測氣數的天賦手段。
可得到的回答并非如此。
許是,自己多想了。
白含章眸光垂落,頗為遺憾。
在他看來,這個北鎮撫司的年輕百戶并無藏拙的必要。
如他確實看出虛實,只會更受東宮重用。
“臣…跟殿下求一顆大丹。”
紀淵沉吟片刻,心頭霎時閃過許多渴望之物。
絕學神功,神兵利器,亦或者道蘊充足的傳承器物。
但經過仔細考慮,他做出一個旁人震驚的選擇。
“大丹?生擒活捉邪神爪牙,這一份功勞足夠積累數顆大丹的功勛,屆時自去黑龍臺兌換就是。
你可得想清楚,不要隨意對待。”
白含章好意提醒道。
當朝太子的口頭賞賜,豈非尋常。
哪怕紀淵開口說要進一趟的中央武庫,潛心修行。
憑著這份大功,白含章也會破例一次點頭答應。
要知道,中央武庫本身是一處小洞天,歷來非皇族不可入內。
一甲子以來,也就那么幾個人打破規矩進到其中。
“臣所求得并非尋常的大丹,乃是可以解寒毒,壯氣血,令人起死回生,恢復根基的金丹!
此物…黑龍臺內,亦是沒有。”
紀淵字句鏗鏘,沉聲說道。
“金丹…寒毒…本宮懂了,你這是要償還講武堂魏揚的恩情。
他當年跟初入飛熊衛的王中道起過一番爭執,最后落敗告終。
自此傷了根基,病痛纏身,武道再無寸進。”
白含章眸光略微一轉,便就猜到紀淵的心思。
“知恩圖報是好事,紀九郎。
但你要明白一點,好運不常有。
用一份潑天的功勞,為旁人求一顆金丹。
這筆買賣,絕對談不上賺。
說得難聽一些,魏揚他縱然修補根基,驅除寒毒,潛力也就止于換血三境。
蹉跎歲月如此之久,不可能再往前踏出一步。
可你呢?正當年少意氣風發,勇猛精進的階段。
錯過一次際遇,武道上便會落后許多。”
紀淵眼神堅定毫無動搖,他一直都是恩怨分明,絕不會平白虧欠人情。
講武堂的魏教頭幫過自己不少次,足夠用一枚脫胎換骨的金丹報答。
至于撈取更多好處?
紀淵也有考慮過。
但他并不愿意跟東宮走得太近。
受了白含章的恩賞。
等于打上太子一黨的標簽。
無論這位景朝儲君地位有多穩固。
摻和到奪嫡這種大事里頭。
終歸是給自己招惹麻煩。
黑龍臺和欽天監。
本就有保持中立的底氣和資格。
沒必要豁出命蹚這一次渾水。
給魏教頭求一顆金丹。
既不會得罪太子。
還留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
何樂不為。
“怪不得敖指揮使欣賞你,秦千戶青睞你,連洛與貞那小子也多次為你說好話。”
白含章深深望向有鷹視狼顧之姿的年輕百戶,頷首道:
“皆來利來利往的渾濁世道,似你這樣的性情中人確實不多。
好,既然你執意如此,本宮自然要成全,明日便讓太醫局送一顆金丹到魏揚家中。”
紀淵拱手以對,沉聲道:
“臣謝過太子殿下。”
白含章施施然起身,其余眾人也紛紛離開座椅,垂手而立。
“譚文鷹,你把此人、此物,交予欽天監勘查結果。
姜歸川,本宮不管是鹽幫、漕幫、三分半堂背后的靠山是誰,統統徹查抄辦。
凡有可疑之人,捉拿到北鎮撫司,讓紀淵過目。
天京城已經出現三個邪神爪牙,必然還有更多潛伏不動。
這方面,敖景、宋桓伱們兩個要上心,切勿懈怠。”
白含章面容平靜吩咐下去,言語之中似有濃烈殺氣。
立在一旁的紀淵眼簾低垂,他深知今晚之后。
天京城內又要人頭滾滾,迎來一場清洗。
所謂的鹽幫、漕幫、三分半堂,對于朝廷上真正的權貴,就像螻蟻般渺小。
“紀九郎,經此一會,本宮大概曉得你是什么樣的性情、什么樣的人物。”
白含章雙手負后,兩肩刺繡的蟠龍張牙舞爪。
“以后可以多來東宮走動。”
紀淵面皮一抽,嘴上答應心里卻很拒絕。
“擺駕,回宮。”
白含章踏出正堂,被一眾宦官與兩位當朝大員簇擁著,浩浩蕩蕩離開北鎮撫司衙門。
等到進入御輦,這位景朝儲君方才瞇起眼睛,露出一抹笑意:
“天生反骨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