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光景一晃而過,紀淵始終待在縣衙后堂。
一是潛心修持,爭取凝聚第三條氣脈。
二是翻看本地縣志,以及諸多卷宗。
對于萬年縣的洶涌暗流,表現得并不在乎。
“人牙子販賣孩童…
扈家、曾家收養…
縣衙、捕快提供庇護,
由此形成盤根錯節的復雜關系,
使得育嬰堂長久存在,卻始終無人敢于上報,釀成悲劇。”
紀淵思緒浮動,他順藤摸瓜連續抓了十幾人。
由此拔出蘿卜帶著泥,前后牽扯到上百條性命的巨大干系。
其中既有本地的潑皮惡霸,還有天京城的三四個幫派。
至于煉出的大丹,最終流向何處,目前尚且未知。
但考慮到太醫局產量有限,大名府那么多將種勛貴、世家門閥,應該不愁沒有買家。
“好一筆大生意!
難怪扈家、曾家,再拖上一個余家,
寧愿拿出十萬兩的財貨,也要掩蓋后續。
這是一樁窩案,后頭怕是坐著來頭更大的權貴。
借血肉煉大丹…按照景律,要被五馬分尸,暴曬三日。”
紀淵眸光閃動,他把這些猜測總結,寫成公文準備呈交上去。
想要打黑除惡,掃清國之蛀蟲,必須得到上頭支持。
否則,很容易就被當成炮灰、棄子給犧牲掉。
“程千戶、還有敖指揮使,態度都很明確,徹查。”
紀淵獨占抄家之權,把兵馬司排除在外。
若沒有上官壓住,羅猛、方謙之流未必會這么安分。
“今日就能了結。”
紀淵呼出一口氣,起身步出門外。
如今的萬年縣,就像一鍋燒熱的沸水。
被玄武衛、兵馬司、黑龍臺持續封鎖七日之久。
各家各戶都快按捺不住。
“三家聚首,分明是一出好戲。”
紀淵立足于屋檐之下,心神沉入皇天道圖。
七千點白色道蘊兩千五百點青色道蘊 “收獲頗豐。”
紀淵滿意一笑。
扈家、曾家收藏的古玩字畫,各類物品。
真跡眾多,贗品少有。
但都比不上那兩幅《白骨菩薩極樂夜宴圖》。
畫中鬼仙的沈海石,身份絕不一般。
很有可能是白骨道的祖師,或者掌教。
所以才能留下如此明顯的“烙印痕跡”。
“七千點白色道蘊作為依仗,余家縱然是龍潭虎穴,也可以闖上一闖。”
紀淵心神注視自身命格,十三顆命數星辰熠熠生輝,構成神人騎乘龍首的浩大之相。
因為進階骨勇,運道產生變化,他的氣數再度變得濃烈。
那團磨盤大小的五色祥云,似乎更為凝實,垂落萬千光華。
“備馬,前去余家莊。”
紀淵大步踏出,白蟒飛魚服上下翻飛。
早個兩三年前,萬年縣第一豪族,余家當之無愧。
祖輩乃是跟著圣人打天下的從龍功臣,做到一支衛軍的大統領。
后來解甲歸田,用半生戎馬所受的賞賜買了田地,安心當個富家翁。
若非子孫后代不夠爭氣,只能勉強守成。
早就成為天京內城,公侯坊里的一座門戶。
“余大娘子,該交待的東西,老夫已經講明白了。”
花廳當中,扈霆靠在座椅上,沉聲道:
“咱們三家現在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逃不掉,個個有抄家滅族的風險。
北鎮撫司的年輕百戶,著實心狠手辣,不好打發。”
右邊上首是一位姿容明艷的成熟婦人,身著素色的月華襦裙,顯得端莊大氣。
她是余東來的遺孀,名義上掌管余家莊。
“三家湊足十萬兩財貨,都打動不了那位紀百戶,一口風水氣穴就能消弭這場災禍?”
林盈袖娥眉輕蹙,面帶愁容。
“余大娘子這就想岔了。
世上千百種人,無論什么性情,終歸會有欲求。
紀百戶他雖然不貪財,卻是個武癡。
否則,又怎么能年紀輕輕步入通脈二境,摘得講武堂頭名。
余家這口風水氣穴,正是投其所好。”
扈霆循循善誘,一臉善意的提醒道。
“可…那是余家老太爺留下,這般輕易與人,死后有什么顏面去見二郎。”
林盈袖心下猶豫,難以割舍。
她一個婦道人家撐起這份家業,本就頗為不易。
染坊、布行的生意,都需要有人決斷。
加上幾房之間的勾心斗角,明爭暗搶從未少過。
盡管圣人曾經當眾貶斥過,儒門不許女子拋頭露面的刻板規矩。
但千百年的舊俗觀念,一時之間哪能扭轉過來。
若非是這樣的處境,怎么可能給藍茂文趁機坐大。
“之前明明都說好了,余大娘子為何臨時變卦?莫非真的不顧余家上下幾百條性命?
萬年縣之所以遭此橫禍,正是因為大娘子你識人不明,引狼入室,招了藍茂文做大管家…一口風水氣穴,換三家太平,還有什么好疑慮的!”
扈霆故作惱怒道。
“唉,那就依七爺所言。”
林盈袖無可奈何,嘆氣道。
“今晚戌時三刻,老夫在余家莊的憑風樓設宴,
招待北鎮撫司的百戶,東城兵馬司的兩位指揮,還有玄武衛的石擒虎將軍。
屆時,余大娘子也要出席。”
林盈袖面露為難之色,并不情愿道:
“婦道人家,怎好作陪。”
扈霆面色一冷,不悅道:
“都到這個時候了,余大娘子還要拿捏架子?
余家快倒了,沒了這座門戶遮風擋雨,你能如何?
大家是泥菩薩過江,保住小命已是萬幸,幾分名節能抵什么用?”
說罷,霍然起身,拂袖離去。
喀嚓!
電光刺破濃云!
呆坐不動的林盈袖顫了一顫,似是回過神來。
“娘…打雷了!妞妞怕!”
紅裙小襖,粉雕玉琢的女娃兒撲進林盈袖的懷里。
“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的也不知羞。”
林盈袖輕輕刮了一下女娃兒的鼻子,擠出一絲笑容。
“回房間背書,雷公電母不會傷害乖孩子。”
女娃兒癟著嘴巴,點頭道:
“妞妞最聽話。”
林盈袖眼神憐愛,摸了摸綁著羊角辮的小腦袋,對著后面的奶娘道:
“你帶小姐下去,順便再讓伙房準備一桌上等席面,
今晚有貴客,不可怠慢。”
紀淵一騎絕塵,沖開漫天雨幕。
半刻左右,便從縣衙來到村頭以東的余家莊。
白墻黑瓦,屋宇連綿,門口兩座石獅高大威武,端的氣派。
“百戶大人…”
余家莊的新管事早就候在門外,見到那頭頜下墜著息肉的呼雷豹,便知道來人是北鎮撫司的紀百戶。
他很有機靈勁,連忙撐著一把大傘就趕了過來。
紀淵把韁繩扔給對方,幾步上了臺階。
脫下那身蓑衣,露出里面的白蟒飛魚服。
輕輕一震,黏在上面的水霧紛紛散去。
呼雷豹也有樣學樣,大團筋肉鼓起,像是打了個激靈,甩出一連串雨水。
澆了那個管事一臉。
“不愧是龍駒!非同凡響、非同凡響…”
后者尷尬笑道,沒有分毫惱怒意思。
“宴席還沒開始,夫人交待了,
若百戶大人提前過來,不妨先去那口風水氣穴,靜心養神。”
紀淵眉頭微擰,心中提起警惕之心,嘴上道:
“也好,本大人正想見識一下。
那口讓余家福運延綿三代之久的風水氣穴,究竟有多奇妙。”
他倒要看看,今晚到底是不是鴻門宴。
“聽到沒有?趕緊帶百戶大人去見夫人”
那個管事諂媚一笑,把帶路的差使交給一個生面孔的灰衣小廝。
兩人一前一后,穿廊過道。
雷電交加,暴雨傾盆。
這般惡劣天氣,怎么看都是殺人見血的好機會。
“妾身林盈袖,見過百戶大人。”
到了花廳,紀淵見到姿容明艷,自有風韻的成熟婦人。
其人穿著華貴,略施薄粉,頗有幾分動人之色。
“余大娘子有禮了,今日慷慨借出風水氣穴,這份人情紀某人來日必有厚報。”
紀淵目不斜視,拱手說道。
他又不是曹丞相,有梟雄之姿,人妻之好。
“紀百戶言重了,妾身這就帶大人去藏云居。”
林盈袖看到這位冷峻英武的年輕百戶,并未流露出淫褻之色,眼神深邃淡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
“那口風水氣穴,乃是老太爺請動欽天監的高人,勘察地形走勢,專門尋了一處生氣上涌,面陽背陰的寶地,
用玉泥澆灌,以五金為底,聚斂天地精氣。
武道修行有成,可借此處洗練自身,純化氣血,排除雜質,夯實根基。”
紀淵心頭一動,這豈不是正合了氣吞斗牛的青色命數。
眸光內斂,掃視款款而行的林盈袖,卻是感應不到任何惡意。
頭頂那團磨盤大小的五色祥云,不知為何氣流涌動,演化出一層黑紅之色。
黑是殺劫煞氣,紅是血光之災。
“如此明顯,必有大禍!”
紀淵面皮微緊,目光當中泛起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