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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換血三境,不過如此

  刀光雪亮,映得扈彪臉色陰晴不定。

  以他換血兩次的武道修為,真個動手起來,

  彈指之間,擊殺二三十個云鷹緹騎毫無問題。

  “可一旦傷人,便成了抗法,反而會給這個紀百戶找到借口大做文章。

  只能等羅烈過來,合縱連橫一起壓住對方!”

  扈彪瞇起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

  滿腔怒火退去,心神冷靜。

  熾烈殺心沉下,暫時收斂。

  “紀九郎他究竟圖什么?”

  扈彪瞇起眼睛,似是想不明白。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三家湊足十萬兩現銀,外加其余的財貨。

  紀淵作為帶頭之人,最后分到的好處絕對不少。

  一筆讓人享用半生富貴的天降橫財,寧愿舍棄不要?

  “萬兩雪花銀擺在面前,竟然能不動心,此人所圖必定更大!”

  扈彪眼光閃爍,念頭紛呈。

  搏名聲?

  或者養望?

  不對!

  對方又不是儒門學宮的弟子!

  要知道,黑龍臺為圣人欽定。

  南北衙門執掌監察、巡視、偵緝、審問之權。

  比起三法司、兵部更高一級。

  正因如此,即便紀淵坐上北鎮撫司的指揮使,

  也不可能參與朝堂議事,軍機要務。

  更別提封侯入相,位極人臣。

  再大、再好的名聲,對他而言也無用處。

  扈彪否決一個又一個猜測。

  他壓根就不相信。

  紀淵冒著得罪兵馬司、玄武衛的大風險,上門抄家!

  真個只是為公心舍私利!

  世間萬般人,有兼濟天下者,亦有獨善其身者,更有同流合污者。

  但一個遼東泥腿子,憑什么有此心氣與膽魄?

  沒穿過綾羅綢緞,沒住過闊氣宅子,沒享受過錦衣玉食,沒體會過溫香軟玉。

  一無所有,貧寒低賤!

  面對唾手可得的萬種欲求,自然會生出渴望,難以自拔。

  這是人之本性!

  不可違逆!

  扈彪抬頭望向坐在呼雷豹上的白蟒飛魚服,其人眉宇冷峻,帶著一絲俯瞰意味。

  他沉默半晌,艱難說道:

  “扈某人相信,北鎮撫司一定會還扈家一個公道!

  傳令下去,不許吵鬧,府中財貨,任由百戶大人抄撿!

  朗朗乾坤,圣人腳下,必有王法,不至于讓我等蒙受冤屈!”

  扈彪話里有話,紀淵卻充耳不聞。

  他放下舉起的那只手,淡淡道:

  “扈二爺不愧是一家之主,頭腦清楚,沒有因為一時沖動,鑄下大錯。”

  扈彪面皮一抖,不知為何,他竟然從紀淵的語氣中聽出一絲遺憾。

  好像很可惜,自己并未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我若顯露殺機,第一個就捏碎你的腦袋!”

  扈彪目光兇狠。

  臉面已經被踩在地上。

  也就沒好什么好裝的了。

  “扈二爺盛情相邀,你們還愣著作甚?直接開抄!

  當然,莫要騷擾女眷,更別像個打家劫舍的土匪。

  咱們北衙中人,抄家得有水平。

  裴四郎,你懂古玩字畫,自去挑揀分作一堆,不許損毀半分,否則罰你俸祿。

  李嚴,院里院外都歸你去搜索,金銀銅錢寶鈔這些都用大箱子裝好,

  不要漏過地窖、庫房等地方,必須仔細清點,記錄在冊。

  若有藏私,仗責五十,罰以雙倍!

  對了,陸總旗,既然是奉命抄家,辦差不可疏忽。

  拿我的調兵黑旗,再去叫上一兩百個兄弟,過來搬運糧食。

  雞鴨羊豬…不好攜帶,暫且算了。

  廚房的臘肉,內宅的美酒,記得給扈二爺留下一半,

  萬一運氣好沒進詔獄,還能合家團聚過個好年。”

  紀淵嘴角含笑,細致吩咐下去。

  “謹遵百戶大人之命!”

  裴途、李嚴兩人,率先抱拳應下。

  原本抽出一半的腰刀,立刻放了回去。

  他們心里對紀淵的欽佩之情,幾乎到達頂點。

  當著一個換血三境高手的面,簡明扼要分說利害,慢條斯理布置抄家,這是何等膽氣?

  偏生前者拿他無可奈何,只能聽之任之,這又是何等手段?

  仗勢欺人誰都會。

  但能像紀百戶這樣游刃有余,云淡風輕的,確實沒幾人!

  那位本來不太服氣的陸總旗,見到新任上官如此了得。

  頓時收起輕慢之心,低頭道:

  “屬下全憑百戶大人差遣。”

  他雙手接過那支調兵黑旗,大步出門。

  翻身騎上一匹快馬,直接往萬年縣外奔去。

  “這小子好狠的手段,好縝密的心思!

  擔心等羅烈到了,聯合玄武衛的石擒虎對他施壓,還特地派人回黑龍臺搬救兵。”

  扈彪心頭一動,更是警惕。

  這個紀百戶明顯有備而來,而且城府深沉,絕非浮于表面的囂張跋扈。

  必須要想辦法除掉!

  “如今家也抄了,百戶大人不妨下馬喝口熱茶。”

  看到成箱成箱抬出去的金銀銅錢,堆積成山的字畫古玩,扈彪心在滴血。

  他緊繃著鐵青臉色,咬牙想求一個緩和的態度。

  “不了,謝過扈二爺的美意。

  等這一家抄完了,我和北鎮撫司的一眾兄弟,還要往下一家去。

  萬年縣不愧是圣人腳下,富庶之地,一兩日怕是都忙不完。”

  紀淵戲謔以對,那張冷峻面孔笑意吟吟,瞧得扈彪恨不得戳出幾個血洞。

  他是什么人物?

  萬年縣說一不二威風八面的金眼彪!

  何曾受到這樣的憋屈氣!?

  “一個通脈二境…螻蟻般的雜碎,竟敢囂張至此!”

  八尺身軀立在庭院,扈彪心神愈發沉凝。

  體內氣血洶涌如若大潮,不斷地沖擊四肢百骸,彷如即將決堤的滾滾洪流。

  呼呼呼呼!

  強勁有力的吐納呼吸,彷如風箱拉動,迫得手持槍棒的家丁護院遠遠退開。

  “抬箱子要輕拿輕放…珠寶玉器小心著點…誰讓你連硯臺、筆架都拿走的?

  再值錢也不行!咱們是官差,又不是強盜!

  當真沒點規矩,趕緊給扈二爺一樣留一件!”

  紀淵無動于衷,仿佛微風拂面,又像火上澆油。

  本人安穩端坐在馬背上,時不時指手畫腳,呵斥兩句。

  卻看得裴途心驚膽戰,覺得自家百戶大人太過囂張。

  這番話說下來,幾乎于明面打臉,根本不留半分余地。

  換做他是扈彪,只怕要拔刀殺人,以此洗刷所受屈辱!

  “差不多行了,今日先搬一部分,剩下的明天再來也是一樣。

  反正都已經清點完畢,記錄在冊,少了一件東西…扈家后果自負。

  扈二爺,告辭,不用留我等吃飯,咱們還要打上一陣子的交道,彼此都放輕松一些,別太過拘禮了。”

  紀淵抖動韁繩,好似老朋友打招呼,顯得親切無比。

  呼雷豹打了個響鼻,似是沾染主子的跋扈習氣。

  它甩了甩尾巴,踏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踩著兩扇倒地的木板,轉身往府外走去。

  “百戶大人,事情當真要做得這么絕?

  今日欺我扈家還不夠?非要將人往死里逼!”

  扈彪深吸一口氣,他自忖肩上扛著扈家幾百口人的性命,三代人打拼下來的家業。

  故而一直隱忍,打碎牙齒和血吞,任由被一個新上任的年輕百戶諸般折辱。

  可從對方的態度來看,避其鋒芒似乎并無什么用處。

  這個姓紀的泥腿子,顯然是鐵了心要折騰扈家。

  不僅安排抄家,還愈發變本加厲,連著曾家、余家也沒想放過。

  那些命賤如草的孩童、嬰兒,死都死了、埋都埋了!

  查明真相又有何用?

  他們難道還能再活過來?

  扈彪面色陰沉,沉寂的殺機噴薄欲發,冷眼望向挎刀騎馬的那襲白蟒飛魚服。

  “往死里逼?哈哈哈,扈二爺可真會說笑。

  你們扈家人開武館收徒,大弟子王山當街打死陳大柱,最后用八十兩銀子買一條命,讓其父母不再上告,

  陳父、陳母不愿,扈霆帶頭糾結一眾弟子整日上門鬧事,強迫老人撤銷訴狀。”

  紀淵勒住龍駒,轉首如狼,回以冷厲眸光。

  “你三弟扈正在大榆鄉圈山劃地,種植赤箭草。

  凡有山民帶頭不從,直接叫上幾十個莊戶,動輒斷人手腳…

  至于扈二爺你更是威風,萬年縣所有藥鋪都成了你的生意。

  半年前你圖謀一個許姓郎中的藥方子,花重金索求未果,一把火燒了人家的房子,使其妻女化作兩具焦尸。

  許郎中去縣衙告狀,門都不曾踏入,便給小吏、捕快打了出來。

  他如今倒是活著,卻成了萬年縣里一個啞巴乞丐,住在一座破廟里,依靠討飯為生。

  本大人抄家之前,只翻了萬年縣本地八份卷宗,后來更多沒來得及細看,

  想必都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人間慘事。”

  紀淵頓了一頓,嘴角忽地扯出一抹冷然笑意,輕聲問道:

  “扈二爺,你可否告訴我,天底下有沒有哪一個道理,上面寫明了,似你這等豪族士紳可以為所欲為?

  你有錢有勢,武功高強,翻掌之間逼得旁人家破人亡,便是合情合理?

  本大人秉公執法,卻就成了迫害欺壓?

  扈彪,你是不是這些年練功太勤奮,把腦子給練壞了?!”

  一片嘩然!

  原本搬動成箱金銀銅錢的云鷹緹騎,紛紛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這位百戶大人擺明是與扈家杠上了!

  都開始翻舊賬了!

  “你…怎么敢?這般辱我扈家!”

  扈彪陡然血氣沖上腦門,一張面孔赤紅扭曲。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氣!

  何況作威作福慣了的金眼彪!

  當真不把換血三境放在眼里么?

  萬千念頭一閃而過,匯成一個血色大字!

  “咚”的一聲,積壓已久的怒火、殺機,隨著扈彪一步踏出,盡數釋放出來。

  他眼角的傷疤崩裂,幾道血跡橫流,襯得那張猙獰面孔更為可怖。

  “豎子!欺人太甚!”

  紀淵這一番話,等于踩沒了扈家最后一點臉面。

  哪怕冒著殺官大罪,扈彪都要斃掉此人!

  至少…還能守住扈家最后一點基業!

  否則給這個半路殺出的狗賊百戶繼續追查、折騰,什么也保不住!

  扈彪足下發力,腳步重重地踏在青磚地面。

  平地扯起一道霹靂!

  氣流如浪排空!

  蛛網也似的裂紋飛快擴散!

  一拳打出,狂猛的勁力彷如當空炸雷,震得四面八方轟動不已。

  半個呼吸都不到的短暫時間,扈彪氣血勃發,攪弄風云,殺向坐在馬上無法騰挪的紀淵。

  數丈之遠,頃刻便至!

  颶風撲面!

  好似刀鋒刮過!

  白蟒飛魚袍烈烈翻飛,貼緊于肌體之上。

  “換血…”

  紀淵心念閃動,松開握住韁繩的左手。

  剎那之際,五指捏緊,同樣握拳。

  萬千赤色小蛇鉆動于皮肉之下,恍如一條磅礴的虬龍吞吐氣血。

  全身筋骨好似精鐵交擊,用力摩擦迸發火光。

  虬筋板肋!

  這條青色命數加持之下,全身的氣力、氣血凝練如一,化為遠遠超出通脈境界的可怖力量。

  咚咚咚——

  大股氣浪成片涌動,像一串點燃的鞭炮連綿爆鳴。

  整個宅邸的前庭院子,恰如驚濤駭浪的一葉扁舟,劇烈晃動不止。

  霎時!

  以拳對拳!

  兩條身影撞在一起!

  轟鳴巨響!

  咴咴!

  呼雷豹噴出兩團白氣,結實飽滿的大團筋肉擰緊,四蹄深深地陷進地面,幾欲跪伏下來。

  沒辦法,傾盡全力之下,紀淵那身堅固強硬的橫練體魄,幾乎有幾千斤重。

  猛地壓下,如山沉重,絕非一般馬駒承受得住。

  如雷聲隆隆!

  大片堅實的青磚塌陷,往下沉了一寸有余!

  前庭院子猶如被猛獸踩踏過,像是毯子抖動,揚起滾滾煙塵。

  想要上前援手的裴途、李嚴臉色駭然,心頭冰涼,匆忙地往后退去。

  他們真切感受到兇烈的氣血,恍如水銀汞漿迅速滾走,涌出毛孔,磅礴炙熱!

  “九哥!”

  “百戶大人!”

  “扈家好大的膽子…”

  怒吼、爆喝、驚慌,好似炸鍋一般肆意回蕩。

  然而。

  下一刻。

  雜音戛然而止!

  因為,

  煙塵消散。

  一道余音響徹。

  “…不過如此。”

  眾人見到扈彪的高大身形,像一顆蓄足力道的炮彈砸進地面。

  抖動!震蕩!

  換血三境,洗練兩次,暴起之下,竟然…敗了?

  “這…怎么可能?”

  “以通脈之身,一拳擊退換血武者?”

  “忒他娘的嚇人了,這就是講武堂的頭名?”

  無論是北鎮撫司的云鷹緹騎,斗牛小旗,亦或者扈家莊客,家丁護院。

  皆是不敢相信!

  而最難以接受的,無異于扈彪本人。

  他像一顆被大錘砸中的釘子,狠狠地被鑿進地底。

  那張面孔摩擦尖銳磚石,血肉模糊,凄慘不已。

  全身筋骨、血肉、氣力,頃刻被打散。

  徹徹底底的敗了!

  自己敵不過一個通脈二境?!

  “換血不過如此…”

  扈彪兩眼空洞,喃喃自語。

  他腦海里閃過紀淵的輕蔑眼神,平淡話語,猛的一下張嘴噴出大口血沫與內臟碎片。

  好可怕的氣力!

  洗練兩次的雄厚氣血,加上如沉鐵、赤銅鑄造的血肉之軀,裹挾著打爆一切的兇悍氣勢。

  莫說通脈二境,哪怕踏入換血,猝不及防之下受此一拳,也該當場重傷。

  可…怎么會?

  不應該啊!

  “諸位都親眼看到了,扈彪襲擊北鎮撫司百戶,乃目無王法的狂悖逆賊!

  裴途,李嚴!穿了他的琵琶骨,丟進縣衙牢房,稍后再移交詔獄!”

  紀淵緩緩吐納,平復暴走的翻騰氣血,收斂劇烈顫動的筋骨皮肉。

  望著死狗般滾落的扈彪,眼中盡是淡漠。

  倘若換血三境,只是這種實力,那自己應當能有一戰之力。

  十一條命數,后天命格,賦予了這位年輕百戶,越級廝殺的足夠底氣。

  扈府門外,羅猛氣勢洶洶帶兵過來,方謙緊隨其后。

  他倆正好目睹到這駭人一幕,瞬間止步不前。

  換血三境武者,被一拳打翻在地?

  “此子兇悍,不宜與其正面交鋒,

  咱們回去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羅猛臉色陰晴不定,小心翼翼往后退去。

  “那扈彪怎么辦?”

  方謙喉嚨滾動,咽了一口唾沫。

  “一個意圖謀害朝廷命官的反賊,與我有什么關系?

  本指揮清廉為官,剛正做人,難道還會跟這種人來往?”

  羅猛瞪了一眼,沒好氣道。

  “是極、是極,大人所言甚是。”

  方謙用力點頭,小雞啄米也似。

  兩人一邊強裝鎮定,一邊帶著東城兵馬司的差人倉皇而走,如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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