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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金蟬脫殼,賞功罰過

  籠罩于沉沉夜色中的萬年縣被一聲鳴鏑驚醒,焰光炸裂,照破濃云。

  紀淵所發的哨令火箭是如此顯眼,方圓五十里都看得清楚分明。

  好似油鍋里面落入一滴水珠,迅速引發各方的激烈反應。

  占地寬闊的豪奢莊園內,還未歇息的藍大管家聽到動靜,抬頭一看。

  只見層巒如山遮蔽星月的黑云之上,一條蛟龍橫空俯瞰而下。

  “黑龍臺…不好,是誰走漏了風聲,招來朝廷鷹犬?”

  藍大管家臉色一變,眸光泛冷。

  “我的子母血河大丹還未練成!要遭!”

  他連忙調轉身形,往書房快步走去。

  沿途的婢女、仆從見到,紛紛躬身彎腰,問好行禮。

  近幾年來,余家莊的收租、染坊經營、布行生意等各種進項,都由這位大管家一手操持。

  底下的豪奴莊客,乃至于家丁護院,全部換成了自己人。

  長房只剩下一對孤女寡母,奪不了權。

  加上二房、三房奢淫無度只會要錢,更加斗不過藍大管家。

  如今主家弱勢,大權旁落,已經成了不爭的事實。

  “到底出了什么差錯?不應該啊!”

  閃身進到書房,打開暗藏的密室。

  藍大管家點起三根血紅的線香,默念道:

  “諸行無常,天機莫測;

  求知若饑,虛心如愚;

  吾為門徒,皈依奇士…”

  呼呼呼!

  室內無端刮起陰風,線香燃起的煙氣裊裊,憑空凝成幾行文字。

  孤弘子,死。

  已敗露,藏。

  紀淵,查。

  三句話,嚇得人臉色發白。

  “孤弘子露出馬腳,給人察覺了?

  平白壞了大計,真是該死!

  紀淵…涼國公府、還有孟長河都欲除之后快的那人?

  此子果然是變數…”

  藍大管家先是驚駭,而后迅速冷靜下來。

  不同于孤弘子肉身鼎爐受損,順勢影響心神。

  他尚且保持臨機應變之能,當即掐滅血紅線香,

  揭開供桌上的紅布,顯出白骨道主的牌位。

  匆忙布置幾下,將密室掩蓋成邪派中人的練功之地。

  盡可能讓白骨道背這個黑鍋,吸引朝廷的注意力。

  免得暴露大計!

做好這些,藍大管家跪倒在蒲團上  從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毫不遲疑抹過自己的脖子。

  一線傷口浮現,血水“呲呲”冒出。

  藍大管家的身體委頓倒地,當場沒了生息。

  “好好的兩具鼎爐就這么毀了,真是可惜,還有我那顆即將練成的子母血河大丹。

  紀淵…紀九郎…這筆賬遲早要算。”

  一道陰魂飄散竄出冰涼的軀體,化為輕煙離開書房密室。

  “張虎…”

  于家莊的外院,一個五大三粗的高壯家丁正在巡夜,忽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回頭一看,空無一人。

  “真是奇怪,我明明聽見…”

  他繼續提著燈籠往前走。

  “張虎!”

  殷切期盼的叫喚聲音愈發清晰,好像就站在背后。

  “哪個狗東西扮鬼戲耍老子?”

  家丁火冒三丈,橫眉怒目,扭頭再看。

  院子里空空曠曠,冷風呼嘯,安靜無比。

  燈籠的火光搖曳,照得墻壁上的影子張牙舞爪。

  他心里頓時有幾分發怵,膽氣弱了下去。

  加快步子,直奔大門。

  “張虎!”

  凄厲的嘶吼傳入耳朵,好似有人飛撲過來,家丁回身望去,一張兇惡的鬼臉發出怪笑,當頭罩下。

  腳下被臺階一絆,嚇得他踉蹌摔倒,燈籠如草絮滾落。

  過得片刻,家丁方才重新爬起。

  拿著熄滅的燈籠,慘白面孔扯開生硬的表情,踮起腳尖走出大門。

  次日,卯時未到。

  黑龍臺衙門內,一派肅殺森嚴的緊張氣氛。

  昨夜的那樁事,委實鬧得太大。

  天京城的后半夜,南北衙門、五城兵馬司、駐守西山圍場的玄武衛。

  統統都給驚動!

  恐怕連紀淵都不會想到,他那一支哨令火箭最后引來近三萬甲士,把萬年縣圍得水泄不通。

  本來獅子樓中斬下藍弘頭顱,滅殺孤弘子的陰魂,拿到白骨道傳承之物,這樁案子算是了結大半。

  可沒成想,兵分兩路的魏教頭在育嬰堂發現超過三百具以上的死嬰,以及用藥水泡制的紫河車。

  圣人腳下行此喪心病狂的駭人之事!

  一旦傳揚出去,朝廷顏面何存?

  換成二十年前,說不得就要來上一次馬踏江湖,破山伐廟。

  故而,南北衙門急忙出動。

  此事稟告于東宮之后,那位太子殿下大發雷霆。

  連夜讓五城兵馬司封鎖天京城,令玄武衛搜查千里之內。

  弄得好大的聲勢!

  鐺!鐺!鐺!

  銅磬敲響,卯時已到。

大堂之內共有三張座椅,卻只有兩道身影  上首乃是督主之位,自然空著。

  左右兩旁分別是南北衙門的指揮使。

  宋桓,敖景。

  一個瘦削文雅,氣度卓然,一個腰腹滾圓,好似肉山。

  各自穿著麒麟補子的金紅官服,沉默地望著下方。

  千戶金鵬袍,百戶飛魚服,成片立在庭院外。

  彎腰低頭,等待怒火傾瀉。

  “你先來吧,宋指揮使。”

  不同于林碌的臃腫,這位執掌北衙的敖指揮使頗有幾分彌勒佛的富態,笑起來很是和氣。

  “那好,我就不推辭了。”

  宋桓頷首,語氣冷淡,拿出幾分卷宗攤開擺在桌上,沉聲道:

  “南衙監察百官,威風凜凜,平常三品以下的官員見了你們,都要笑臉相對,生怕得罪。

  可宋云生、周子安勾結白骨道余孽這樁案子,卻是北衙的一位緹騎舉報,提供線索。

  在此之前,你們這些作威作福,清閑度日的大人們,竟然沒有察覺半點風聲,這是失職。

  萬年縣余家莊,就在天京城八十里外,圣人的眼皮子底下。

  兩名白骨道余孽,大搖大擺生活了近十年之久,甚至于,其中有一個還混進了北衙,這是無能。

  更難以置信的是,藍弘從一個總旗做到百戶,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時間,完成如此之快的升遷…”

  笑瞇瞇的敖景略顯尷尬,咳嗽了兩下,壓低聲音道:

  “宋指揮使,這是我等會兒要說的內容。”

  宋桓頓了一頓,及時收住,轉而又道:

  “本指揮使做事對人,向來只認四個字,賞功罰過。

  失職的話,那就革職。

  無能的話,那就…領罪。

  呂仲,去年、今年都是你在糾察六部,自個兒脫了那身金鵬袍,貶為小旗。

  方赟,萬年縣乃是你巡查之地,如此疏忽,剝了飛魚服,下進詔獄,等候聽審。

  李如泉…”

  南衙的宋指揮使面無表情,一口氣連著免了三位千戶,拿了五個百戶。

  至于底下的總旗、小旗,也會有一大批跟著倒霉。

  如此凌厲的威嚴,震得全場眾人噤若寒蟬,凝神屏息不敢說話。

  “咳咳,宋指揮使講完了,輪到我了。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執掌北衙的敖指揮使似乎并無什么火氣,笑呵呵道:

  “周行風,徐應求,你們兩個調去西山府、北河府,剿滅天機十二樓的余孽,殺不絕他們,這輩子就別回天京了。”

  庭院外的周、徐二人面色慘淡,勉強維持心神,抱拳道:

  “屬下認罰!”

  大景四十九、一百二十州,西山、北河兩地最為貧瘠難過。

  本身連年天災不斷,綠林豪強蟄伏。

  加之許多江湖余孽,亂黨反賊盤踞在那里。

  呼嘯山林,聚散不定。

  朝廷幾次發兵圍剿,卻是收效不大。

  被派到那里,簡直與發配邊關沒什么區別。

  “至于孟長河,藍弘是你一手提拔上來的,余家莊的大管家藍茂文素日也與你多有往來。

  你說自己與白骨道沒有勾結,縱然本指揮使相信,朝堂上的六部尚書、內閣大人會信嗎?

  東宮的太子殿下,他能信嗎?”

  孟長河全無往日陰鷙氣焰,他心里已經把藍弘、藍茂文這對叔侄罵了一千遍、一萬遍。

  同時恨不得將紀淵千刀萬剮,若非此子多管閑事,非要查案,怎么會惹出這一連串的風波!

  “指揮使大人,屬下跟那兩人只是泛泛之交,他們平常確實會送…銀子,懇求幫忙疏通關系。”

  孟長河咬牙辯解道。

  “屬下只有收錢的膽子,絕不可能敢勾結白骨道余孽,還請指揮使大人明鑒!”

  敖景笑如彌勒佛,眼中卻盡是寒意,一字一句道:

  “黑龍臺查了這么久的江湖余孽,他卻就藏在北衙。

  若不給個交待,我等以后還怎么奉圣人意,巡查天下?

  孟長河,脫去那身金鵬袍,回家閉門思過,隨時候審。”

  他本想將其丟進詔獄,但考慮到要賣金刀嚴府的幾分薄面,這才只剝奪千戶之位。

  “指揮使大人這是要貶我…不行!絕不能接受!”

  孟長河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甘、怨恨、后悔…各種激烈的情緒如爆炸一般,轟得心神麻木。

  周行風、徐應求那兩人,好歹還有翻身的機會。

  可他要沒了千戶的官服,該是何等凄慘的下場?

  難道,又要回到以往那樣屈辱的生活?

  “愣著干嘛?莫非要本指揮使親自動手?”

  敖景眸光一閃,磅礴無匹的武道氣勢便壓了下去。

  笑如彌勒佛,下手卻不含糊。

  滾滾氣流猶如蓄足力道的沉重炮彈,猛地砸在孟長河的胸口,將其凌空打飛。

  換血六次的強橫肉身,面對開辟氣海、凝練真罡的北衙指揮使,完全不堪一擊。

  如擊敗革,整個人砸落院外臺階之上,顯得狼狽不堪。

  孟長河雙眼赤紅,手掌攥緊,臉龐上根根青筋跳動,然后他聽到敖景繼續說道:

  “程千里、紀淵,你們查案有功,朝廷那邊自有賞賜,北衙也不會慢待。”

  忽地,一只黑色長靴出現在孟長河眼前。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那個該死的遼東泥腿子衣角翻飛,越過自己,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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