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問問,還沒活夠呢。”
紀淵捏著那份紙人,淡淡一笑沒再說話。
他并未將其吸收化為道蘊,攏共才五十點,蚊子肉一般。
還不如留著,興許能有其他用處。
對于陰世的一切,紀淵不知為何深感興趣。
他偶爾會想,逗留陽間不得入冥府的萬千陰魂,總要有個解決的法子。
否則越來越多,陰陽豈不是要大亂?
“九爺,這做陰魂,哪有當活人來得好。”
安老頭語重心長道:
“你看小老兒成了鬼,白天烈日不敢現身,家宅門神不敢靠近,
陰氣再弱一些,遇到一條兇惡的獒犬,就要嚇得驚慌逃竄。
有時候想回去瞧一瞧兒孫,都不成嘞!
這陰陽兩隔,殘酷的很。
明明已經死了,卻也不得投胎轉世,連下輩子那點盼頭都沒了…”
這般說著,似是觸及傷心之處,
安老頭那張遍布皺紋的老臉淚水縱橫,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啊…這,你聲音小一點,別驚擾左右鄰舍。”
紀淵微微一愣,勉強安慰道。
他上一世,再加上這輩子,
幾十年的光景,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讓九爺見笑了,小老兒沒啥子本事,只能哭一哭。”
安老頭抹了抹化為絲縷陰氣的眼淚,抽噎道:
“哪像九爺掌中握著一口刀,就能斬斷心里頭的所有不平。”
紀淵搖頭道: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若能安享一生,誰愿意行險搏命?”
安老頭點頭附和道:
“也是,我以前買云吞的時候,街上有個趙老爺,闊氣得很,家里幾個兒子要么當大官、要么做大生意,那威風…想想就羨慕。
后來沒兩年,好像因為犯了事,幾百口人男的發配流放,女的送教坊司去了。
那個慘哦。”
紀淵收斂心緒,也收起那張紙人。
“說起來,你這條陰魂還差多少能成陰靈?”
安老頭撓了撓頭,抬手比了一個數:
“大概還要兩只林百戶那樣的陰魂。”
紀淵眉毛一挑,心想兩個通脈才養得出一條陰靈。
確實沒什么價值。
“那林碌已死,你以后也不必躲藏了。”
“九爺,你這屋子沒什么人氣,桌椅板凳,土灶火爐都積了一層厚厚地灰…”
安老頭笑容討好,眼中透出期盼。
沒什么人氣?
所以要添點鬼氣嗎?
紀淵無語,隨口道:
“罷了,你要樂意待著,那便留下吧。
只是我這幾日可能要搬家,內城宅子一時半會買不起,先弄個寬敞、干凈的地方住下。”
對于養個陰魂,紀淵沒什么所謂。
反正安老頭不吃不喝,連碗筷都省了。
“謝過九爺!”
安善仁歡天喜地。
陰魂有個容身之所殊為不易。
得虧他運氣好,碰見九爺這樣的心善好人。
“歇息了。”
紀淵擺手。
安老頭連忙化為一團陰氣,注入魂魄瓶當中。
吹滅油燈,紀淵和衣而睡,
眉頭微皺,似是思索。
他如今身懷十條命數,凝聚武曲騎龍命格,手握三千多點白色道蘊。
如何合理使用,強化自身,成了需要考慮的大事。
進階命數?抹消改易?
或者拓印?又或者從武功、兵器下手?
翌日,大清早。
紀淵左右沒什么事,打算去拙園把呼雷豹領回來。
自己的坐騎,總不能老放在別人家養著。
本來定在今日的擂臺大考,卻因為宋云生、周子安那樁大案,往后推遲。
傳聞東宮太子親自接見了教子無方的禮部尚書,
最后給宋尚書留了一條體面的退路,
算是全了這段君臣恩義。
主動辭官!
告老還鄉!
這要換成圣人臨朝的時候。
怎么也要來個剝皮填草,滿門抄斬。
至于天京十大行首的周家,下場相對要更慘烈些。
哪怕周老爺狠心把那個逆子從族譜、祠堂里革除勾銷,但已經被牽連上的干系,怎么可能輕易甩得脫。
戶部一紙文書,就把漕運生意拿走。
然后碼頭、糧倉、米行,也接連遭重。
好大一棵樹,頃刻間就倒塌下來。
無論枝葉多茂盛,犯了擔不起的滔天大罪。
朝廷一聲令下,周家連根帶須便被拔了。
至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楊休,反而沒鬧出什么動靜。
涼國公府連治喪、出殯、停靈都沒弄,好像當做無事發生一般。
這讓紀淵有些摸不著頭腦,他都準備好應付殺了小的,惹來老的那套。
心想著實在抗不下來,自己只能投靠東宮太子門下,
或者舍下幾分臉面,往欽天監社稷樓躲藏個一年半載。
結果沒料到,涼國公府那邊毫無反應,顯得波瀾不驚。
“家里死了條狗,也該嚎兩聲吧。”
紀淵輕嘆一聲,豪門大戶果然涼薄。
怪不得有“寧做乞丐,不為家奴”這句話。
直奔內城,來到拙園,大門口的家丁衣衫鮮亮,目光銳利。
見到紀淵也沒有無禮對待,轉身往里頭通報一聲,很快就有一個青衣小廝出來迎接。
“九爺來得好巧,三少爺正在拙園賞景,
剛才嘴里還念叨九爺,想著要不要請你過來一會。”
紀淵不由感慨,家里印鈔的闊少,每天日子真是輕松。
這一天天不是賞景游玩,便是呼朋喚友。
青衣小廝走到前面負責引路,七繞八繞之下,帶到一處湖心亭。
紀淵遠遠瞧見,亭中立著兩道人影。
頭戴銀絲抹額的俊俏白臉洛與貞,正與一身青羅襦裙的年輕女子說話談笑。
“你家少爺和佳人相會,我自去馬廄,就不打擾他了。”
紀淵輕笑道。
轉身往另一邊去。
“三郎,那人是誰?好像是個生面孔,以前不曾在拙園見過。”
湖心亭中,楊娉兒青蔥玉指往岸邊一指,柔聲問道。
“那便是我時常提及的紀淵、紀九郎,如今天京三十六座講武堂,最了不得的人物。”
洛與貞笑著說道。
“壓下楊休的紀九郎?他最近可出風頭呢。”
楊娉兒眉眼彎了彎,唇角露出幾分笑意來。
“既是三郎的好友,定要尋個機會結識見面才行,免得怠慢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