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仁坊的三味樓,是外城遠近聞名的好去處。
南來北往的老饕食客,若不去內城那等權貴出沒、將勛橫行的別院花船,多半會來此地。
可惜今晚注定有人要無功而返,掃興而歸。
因為一到二層樓,早早就被包了下來。
那些常來的老主顧吃了個閉門羹,面色不快堵在外面討要說法。
還沒吵嚷幾句,便看到長街之上,二三十個濃墨云鷹的佩刀緹騎,簇擁著一位眉眼冷峻的少年郎。
當真是氣勢洶洶,氣焰熊熊,震得旁人紛紛退避,不敢擋路。
頗有些凈街虎的意思。
“都收一收官爺的架勢,五軍都督府的兵部大員出行也沒你們這么囂張,把自己當什么了?”
紀淵眉頭緊皺,并無半點少年得志的意氣風發。
他對將種勛貴的鮮衣怒馬,向來是心里抵觸。
至于這種類似于幫派頭目的橫行霸道,更加感到嫌棄。
“原來九哥不喜張揚,我這就讓兄弟們穩重一些。”
裴途抱拳說道。
“確實不該如此。”
另外一位鷹鉤鼻附和道。
他叫李嚴,北河府人士,家里開武館、教拳術。
北衙的眾多緹騎,主要以兩人為首。
一是家中略有薄財的裴家四郎,
二是武館出身、拳腳功夫最硬的李嚴。
換成以前的紀淵,連踏入這個圈子的資格都沒有。
但如今風水輪流轉,經過講武堂揚名,逼退千戶孟長河等幾樁大事。
他聲望大漲,震動外城,加之武功高強,
順理成章得到北衙大部分云鷹緹騎的認可,成為“帶頭大哥”。
“走、走、走!”
“什么來頭?”
“年紀輕輕的…”
“太安坊的九爺!北衙風頭正勁的主兒!”
聽到店小二這么一說,那些剛才還抱怨不休的老主顧噤聲不言,連忙閃開,各自作鳥獸散。
這外城十二坊,衙門的捕快向來不怎么管事。
真得罪了每日巡街的云鷹緹騎,以后家宅難以安寧,有大苦頭吃。
紀淵走在前面,這一進到三味樓,緹騎之間的主次地位就分了出來。
家中小富小貴,使錢補缺的跟隨著走上二樓,
沒什么底子,武功也不高的小角色識趣待在一樓。
“難怪開口出身、閉口出身,處處都分尊卑,讓人如何不在意。”
紀淵掃過熱鬧的大堂,心里想道:
“若是以前,別說一樓,我也許連個喝酒吃肉的位子都混不到。”
等他上到二樓雅間,當仁不讓坐在主座,左右兩邊是裴途與李嚴。
不一會兒,各色佳肴好菜,如流水般不停端到酒桌。
一時間酒氣肉香飄散,觥籌交錯,此起彼伏,偌大的酒樓熱鬧非凡。
“諸位兄弟,且盡興!”
紀淵身處席間,游刃有余,
有人敬酒就滿飲,有人說笑就點頭,
全然不似十五歲的少年郎,反倒流露出幾分江湖氣、草莽氣。
“九哥海量!”
“我要再敬一杯!”
“小弟平日都在長順坊那塊兒,聽說九哥喜好文玩,改天上門送些小禮…”
“九哥,外城最有名的眠花巷,各色女子…”
“什么意思?拿那些窯姐兒來污九哥的眼?怎么著也得是個沒被梳攏過的花魁!趕緊自罰三杯!”
過了一陣,紀淵喝倒二樓的這伙人,似是意猶未盡。
直接拿著一壇子劍南燒春,身不搖腳不晃,穩穩下樓。
來到一樓大堂,每桌每人都碰上一碗,
驚得一眾緹騎瞠目結舌,心服口服。
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直至亥時過去,這才勉強散了場。
“裴四郎對外城尋歡作樂之地熟門熟路,你帶著還沒盡興的兄弟,自去快活。”
紀淵不顧老板的推辭主動結賬,轉頭又勾住裴途的肩膀,把一疊寶鈔拍在他胸口,笑道:
“諸位兄弟接著玩,紀某人不勝酒力,得去歇一歇了。”
喝了一回酒就算結下交情,裴途玩笑道:
“九哥是校場上的英雄,怎么還怕去青樓?
鴛鴦粉帳里,也該逞一逞威風才對!”
其余的云鷹緹騎趕緊附和,連聲起哄。
“怕是不怕,但我家傳天罡童子功,十八歲之前不得破身,規矩如此。”
紀淵滿臉認真,正色答道:
“況且我陽氣旺盛,腎如鐵打,金剛不壞,
一般女子,身嬌體柔,她受不住,下次再與各位見識名妓風采。”
此言一出,連最寡言少語的李嚴都嘴角一翹,露出笑意。
這位遼東紀九郎,也并非傳聞中那般桀驁驕橫,不好相處。
恰恰相反,是個妙人。
“應酬…真麻煩。”
步行回到南門胡同,紀淵推開家門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他伸出兩根手指,鼓足勁力也沒什么反應。
“說好武功練好了,能把身體里的東西逼出來,都是假的…”
嘟囔了一句,紀淵脫掉外袍,披著中衣,坐在屋里的長凳上。
隨著內氣滾動,血氣加速流轉,烈酒自毛孔發散。
原本那點微醺的醉意飛快消散,眸光變得清醒。
他自持橫練體魄,氣血強盛,五臟六腑內外一塊。
這才有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的豪飲海量。
否則,哪里擋得住一輪輪敬酒。
等歇了片刻,紀淵取出家傳的《鐵布衫》,心神勾動皇天道圖。
功法:鐵布衫狀態:可進階需投入三百點白色道蘊 紀淵心念閃過,那本不足十張紙的單薄冊子被一團白光包裹。
烈焰之中,其上文字如龍蛇扭曲,不斷地變化排列。
色澤漸漸濃郁,凝聚出三道模糊影子。
(白)
可進階 “銅皮、鐵骨都是作用于肉身,增厚筋骨皮膜,使其身軀更堅固,
而龍力則是提升氣血、助長氣力!
我記得第一日入講武堂的時候,魏教頭就曾說過,氣血、氣力分為五等,龍、象、虎、牛、馬。
服氣之極限,是虎力,
通脈之極限是象力,
換血一次,才有龍力。
練了這門,我便能打破桎梏!”
紀淵掃過一眼,想也不想直接選中最后一個武功特質。
他有鋼筋鐵骨這條命數加持,加上虎嘯金鐘罩的橫練肉身,幾乎已經逼近通脈二境的體魄頂點。
楊休那等吞服過獨角大蟒內丹,脫胎換骨之人,
正面搏殺的情況下,也被自己打得半殘。
以硬碰硬,紀淵自忖不懼同境界的任何人。
接下來,就該往以強擊強的路子走了。
他心念起伏之間,進階成功。
輕輕拿起那本簿冊,眸光開合,飛快翻動。
細小如蠅的文字,仿佛烙印在頭腦之中。
刀砍斧鑿一般,令人過目不忘!
自從貫通經絡,凝聚氣脈,步入二境。
紀淵氣血、氣力日益壯大,同時反哺精神,連帶著五感都變得敏銳。
區區幾千字的發勁口訣、運功路線、鍛煉訣竅。
粗略看上一遍,便能悉數記住。
“龍吟,虎嘯,兩者合一,吐納修煉的內氣更為深厚,凝聚的氣脈也就更強悍…”
紀淵掌心吐出勁力,震碎那本單薄冊子。
碎片紛紛揚揚,掉入火盆當中,化為灰燼。
做完這一切,他似是想起什么。
走到墻角,捏起那只魂魄瓶,輕輕晃了晃。
濃郁的陰氣化為一縷縷黑煙竄出,凝成半大老頭的形體。
“小老兒拜見九爺。”
油燈照著的昏暗屋子,臉色慘白的安老頭彎腰躬身,臉上堆起笑容。
“你‘吃’了林碌的陰魂,似乎壯大了一些?氣息有些變化?”
紀淵輕輕瞥了一眼,出聲問道。
那天雨夜,義莊截殺林碌,為了掃清痕跡,他就讓把風的安老頭吞吃了那份陰魂。
現在看來,似乎效果不錯。
“我等…本來就是靠吸收陰氣,才好維持形體。
若非陰市的手爺,不允許同類相食,這小子夜之后的陰世早就變作厲鬼橫行之地了。”
安老頭小心答道。
“九爺那個對頭的陰魂,對小老兒來說,無異于大補,現在的我,已經能變不少陰錢出來了。”
只見他掌心陰氣滾動,浮現出幾枚形似小刀的銅幣。
“這便是陰錢?瞧著倒也新奇。”
紀淵伸手去拿,卻發現從中穿過。
看得見,摸不著。
“九爺,俗話說,陰陽相隔,活人是用不了陰錢的。”
安老頭解釋道。
“對了,九爺,你那日滅了扎紙人,從它身上落了一件物什。”
他往懷里掏了掏,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紙人,
眉目清晰,栩栩如生,
唯獨缺了一雙眼睛。
“這是何物?”
紀淵抬手接過。
識海內的皇天道圖倏然抖動了一下。
詭物:扎紙人狀態:無主可吸收價值五十點白色道蘊 “無主是什么意思?”
紀淵心里疑惑。
“這紙人是殼子。”
安老頭小聲道。
“小老兒聽那些厲害的陰靈講過,凡是有了靈性的陰魂,都要找個上好的殼子,把自己裝進去,
就像帶兵打仗的軍爺會穿鎧甲一樣。
這樣一來,就不容易傷著自己的陰魂本體。”
紀淵眸光閃了閃,陡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他開口問道:
“安老頭,你說,大活人能不能裝進這殼子?”
安善仁腦袋發蒙,過了片刻才理解意思,驚聲道:
“九爺你不做人了?你要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