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如山似海,垂落壓下。
雷光、電蛇奔走其中,隆隆滾動。
林碌撐著一把大傘,直奔懷仁坊的義莊。
那雙快步而走的黑色長靴,急匆匆踏在青石磚上。
深一腳、淺一腳,踩得水花四濺。
這場傾盆大雨,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時辰。
因為外城地勢稍低,靠近東郊的幾條街被淹得不成樣子。
雨水漫過溝渠,積了半寸左右,差不多能蓋過腳脖子。
“什么破天氣!這雨下得跟龍王爺發怒了一樣!”
林碌罵罵咧咧,長街上連個巡夜的更夫都沒見著。
“就知道偷奸耍滑的狗東西!我堂堂一個百戶還在盡心盡力查案子,他們卻躲起來吃酒,窩在熱炕睡婆娘!
下次見了,定要好生問罪!”
百戶大人心里頭憤憤不平,卻不敢對著交派差事的千戶大人發火,只能踩一踩下面的升斗小民。
外城宵禁向來寬松,但有兩條必須遵守的規矩。
子夜之后,不可縱馬、不可駕車。
若有擾民者,會被五城兵馬司擒拿問罪。
即便南、北鎮撫司,也是一視同仁。
“不知道圣人究竟出于何種目的,讓我這一頓好走…”
林碌嘴上嘟囔著,一路疾行,從長順坊到懷仁坊,約莫走了半個時辰。
牛皮靴子里面早就泡滿了水,冰涼的雨滴鉆進脖頸,混合著豆大汗珠,擠在一層層肥肉上,浮油也似。
尤其是那升騰彌漫的水霧濕冷,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這讓他心中怒火更盛,沿途見到游蕩的陰魂,必然摸出那枚赤火令照徹過去,打散形體。
一時間,風聲嗚嗚響起,如泣如訴,好似慟哭之聲。
“生前是賤種,死后也是賤鬼,活該入不了輪回!”
林碌臉色陰沉,右手握著那枚烏沉沉的令牌。
只見正面雕刻著一團金色火焰,背面是一個筆走龍蛇的“嚴”字。
頗為不凡!
林碌聽千戶大人提及過,若能躋身武道第四境,可在人體丹田開辟氣海,煉化、溫養一件本命器物。
這枚赤火令就是黑龍臺內一位氣海高手的本命器物,其中蘊含有剛猛暴烈的陽火之氣,最能傷及陰魂詭物。
要是沒有此物護身,再借林碌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孤身入陰市。
那些無處可歸的陰魂好欺負,可真要遇到了什么積年老鬼、兇神惡煞,通脈二境只夠塞牙縫。
“錢氏義莊…”
林碌抬頭看了一眼匾額,一腳踹開并未上鎖的兩扇木門。
夜色幽幽,大風大雨,破舊腐朽的院子似乎空置許久,連個看守都沒有。
院墻之處,有槐樹參天,形如冠蓋籠罩而下。
“九座陰市九尊陰魔,太安、懷仁、平繡這幾個坊,都由那個手爺發號施令,害了李彥的陰靈,便是它搗鼓出來的玩意兒。”
林碌威逼打殺了眾多陰魂才查到這些線索,他已經滅了那啃食鹽幫錢五的惡虎,得到一副山君圖作為憑證。
接連害了更夫、窯姐兒好幾條性命的那卷人皮書溺嬰鬼,卻是沒什么蹤跡。
如今就剩下這常在義莊徘徊的扎紙人。
解決了它,取一樣物件兒回去,這樁案子差不多就能交差。
森森陰氣如一只只大手,不停推動著朽壞了半扇木門。
嘎吱、嘎吱、嘎吱!
刺耳聲音,聒噪不已。
像是尖厲的老鴉,擾人心神。
“哼!我一身飛魚服、龍虎氣,區區陰靈怎能嚇得住我!?”
林碌嘴上很硬氣,右手握住的赤火令卻被攥得更緊。
他大步邁過門檻,張著眼睛掃視一圈,
屋子里面漆黑一片,攏共停放著十幾、二十口薄皮棺材。
死氣濃郁一團團,猶如黑霧般四散浮動。
所謂義莊,就是收斂尸骨、存放棺材的地方。
多為富人、宗族、官衙所辦,算是一種善舉。
總有些客死他鄉的旅人,以及買不起棺材難以下葬的窮人。
若任其曝尸荒野,有違人道,
同時也容易招來瘟疫,這才有了籌辦義莊的舉措理由。
通俗點說,它就是古代的太平間。
“扎紙人…難道不在此處?”
林碌抹了一把粘手的油膩汗水,氣血勃發,宛如一支顯眼的人形火炬。
陰魂懼怕陽剛之氣,但也最饞活人的血肉生息。
尤其是那種積年老鬼、兇神惡煞,只要感應到武者氣血,就跟嗅到腥味的虎狼一樣,立刻會蜂擁而至。
果不其然,當林碌放出自身修持的滾滾氣血。
凄冷陰風猛然刮過,封閉各處門窗。
瘆人的氣息,緩緩升騰起來。
“外強中干的惡人氣,壞到流膿的腥臭血…還是一位官爺!比上次那個要強點!”
那道陰惻惻的干啞聲音帶著些戲腔味道,話音甫一落下,位于最中間的那口棺材,薄皮木板子陡然倒掀而起,迎面砸來。
南門胡同的院內、屋中,靠在墻壁上的紀淵緩緩睜開雙眼。
眸光如潮,升漲不定。
好似經歷了一場初醒的大夢,堪堪醒來一樣。
皇天道圖內,赫然多了兩顆燦然如天光的命數星辰。
強血(白):助長氣血、使其強盛,滋補肝腎,填髓壯骨內壯(白):乃氣血充盈之相,不生虛勞疾病,不懼饑寒酷熱,生命力較之常人更為強大 這是程百戶所擁有的兩道命數,如今被紀淵成功拓印,歸為己用。
就像上一次的朔風關,自個兒墜入幻境,投影為他人。
不斷地感受、體驗一切,直至徹底煉化命數。
唯一不同的,是當初為了攫取射藝,紀淵本人仿佛真個在朔風關待了數年。
這一回,場景變化。
他被困于一座練武場,受到了各種磨煉。
直至達到強血與內壯的合格條件,方才脫離。
“假如我煉化命數失敗,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心神沉淪,空有軀殼,成為活死人?”
紀淵忽地心中一寒,意識到拓印、煉化、攫取也有不小風險。
他直接起身,看到桌上留有一張字條,歪歪扭扭,好像蟲爬——
“林,去,義、莊。”
紀淵嘴角不由上翹,安老頭辦事還是靠譜的。
他抓起腰刀,略作呼吸,好似虎嘯一般,與天上隆隆雷聲遙相呼應。
積蓄的內氣、血氣、精氣宛如爐中烈火,洶涌澎湃。
服氣境界,已至極限!
“八條命數在身,難道還殺不得一個通脈二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