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安老頭所說的,林碌與陰靈真個斗起來,大約五五開的和稀泥回答,紀淵沒怎么放在心上。
無論那廝能不能降伏手爺的幾頭陰靈,這個機會實在難得,自己總要試一試。
不然,即便他掙到武舉人功名,成功補缺百戶,最多與姓林的平起平坐。
對方身后有個不知名姓的千戶撐腰,如何痛快殺之?
陰市是個好地方,更夫、窯姐兒、鹽幫管事,以及北鎮撫司總旗都死了。
為何不能再添一條百戶的性命呢?
“安老頭,去吧。”
結束“審問”,紀淵像是養某種古怪的花卉一樣,把魂魄瓶擺在背陰之地。
爾后,對安老頭招了招手。
后者大喜過望,連忙拜了一拜。
陰魂散做絲絲縷縷的灰暗氣流,流入那只玉瓶里面。
所謂冥器,其實就是隨葬品。
古語云,送死之器曰明器,明又通冥,故稱冥器。
它既為身份象征,又寄托了前人對長生不死、魂魄不滅的一種美好向往。
經過長年累月沾染陰氣、死氣,使其能夠作為陰魂的棲身之所。
甚至是,充當溫養魂靈的上等器物。
“志怪小說,奇聞話本里的主角,都是什么田螺姑娘、美艷女鬼,實在差點,身邊也養了個會變人的母狐貍。”
紀淵輕嘆一聲,似是感到遺憾。
“怎么輪到我了,就變成一個滿臉風霜賣云吞的老漢了?
這合理嗎?這不合理。”
封上魂魄瓶,紀淵吐納導引了一會兒,消化了一些體內大藥。
隨即吹滅那盞昏暗油燈,直接合衣睡去。
雄雞一唱天下白。
南門胡同的喧鬧聲往往來得特別早。
因為這塊地方,乃是三教九流、各行各業雜居之所。
扛大包的力夫、戲園子的幫工、賣唱的歌女、算命的相師、私鹽販子、幫派打手…
諸般泥腿子,皆生活于此。
所以起早貪黑,也就成了常事。
天光微亮,左右鄰居就傳來了洗漱、起身、交談、對罵的嘈雜動靜。
換做平時,紀淵會出門大吃一頓,補足身體所需。
可昨日拙園之中,小丹會上。
他一口氣吞服了五十份大藥,毫無饑餓之意。
如今只覺得四肢百骸、血肉筋骨,藏著用不完、使不盡的氣血精力。
哪怕不吃不喝,餓上個三天三夜,應當也沒有任何問題。
“這就是五臟藏神,六腑化氣的妙用。”
紀淵立在院中,吞吐呼吸。
陡然間,拉開架勢!
虎嘯金鐘罩催發出來,滾滾氣血推動拳腳。
其勢之猛,其力之沉,
帶得氣流粘稠,翻騰如浪,
整個空地都充斥著“嗚嗚”風聲!
若有人闖入其中,定然會像置身于驚濤駭浪,難以穩住身形。
“好家伙,這才多久的時間,你小子又有突破!
竟然正式踏入服氣,做到周身毛孔張合自如的地步了!”
半晌后,一道鐵塔般的魁梧身形忽然推開兩扇木門。
赫然是魏教頭!
他左手拿著幾塊煎餅,右手端著一碗豆漿,
還未進門就有烈烈勁風打在臉上,那口絡腮胡子如茅草般起伏。
“教頭大清早就過來,是有什么事么?”
聽到熟悉的聲音,紀淵冷峻面龐浮現一抹笑意。
他緩緩收拳,停住架勢,氣血似潮水退去,歸于體內。
頃刻間,院內風聲消斂,氣流散去。
“我真懷疑下次再過來,你就要凝聚氣脈了!”
魏揚啃了一口煎餅,臉上透出掩蓋不住的震驚之色,像是大白天見鬼了一眼。
他也見過修行飛快的天才妖孽,可人家那是有資糧支撐,大丹、補藥一概不缺。
再不濟,神功絕學、名師指點兩個條件,總得占一樣。
當真沒遇到過像紀淵這樣,自學成才還能進步神速的怪胎!
“借魏教頭的吉言,我若凝聚氣脈,別說武舉人的功名,武狀元怕是都能爭一爭。”
紀淵淡淡一笑。
他能有今時今日之進境,除了自身的努力,當然也與皇天道圖的幾次改易命數分不開。
抹去橫死之后,收益最大的進階命數,應該是身、識這兩類。
一者關乎肉身內里的狀態變化,一者作用天賦根骨的改易提升。
可惜,僅剩的四百點白色道蘊并不足以撼動龍精虎猛和鋼鐵筋骨,讓其變為青色命數。
至于運、勢,幾乎不可動搖,猶如天意注定,需要投入巨量道蘊。
紀淵目前還沒這個能力。
“武狀元…那一步太難走了。
倘若殿前大比奪得頭名,被欽點為狀元,
不提那些賞賜和官位,僅可以進到中央武庫選擇一門任意品級的武功,就足夠讓絕大多數的武者為之瘋狂。”
魏揚既有感慨,也有憧憬。
自景朝馬踏江湖,破山伐廟,便收攏天下武功為己所用。
那座浩如煙海的中央武庫里,究竟裝著多少門神功絕學、無上天經。
估計,少有人知。
“教頭還沒說,大早上過來尋我是為了什么事?”
紀淵微微搖頭,武狀元暫時有些遠了,先拿個武舉人再說。
“再過幾日就是擂臺戰,想看看你心氣如何。”
魏揚眉頭皺緊,面色沉了下去,輕聲道:
“還有,我剛從柴掌事口中得知,楊休他…凝聚出了第一條氣脈。”
紀淵眉毛一挑,并無任何的意外。
早在前幾天,楊休帶人堵自己的時候便提及過此事。
他笑了笑,語氣如常道:
“大樹底下好乘涼,果然沒錯。
國公爺的義子嘛,怎么可能會為資糧短缺發愁,
幾顆大丹可抵百日苦修,由服氣一境踏入通脈二境,也不是難事。”
魏揚眉頭緊鎖,沉聲道:
“你一定要小心些,別被楊休給激到了。
四方擂是守戰,一人當擂主,另一人攻擂。
以那位涼國公義子的脾性,絕對是要第一個守擂,然后把其他人都給打落下去。
就算楊休凝聚了一條氣脈,體力、氣力遠勝服氣境界數倍,可連著十幾場守擂,消耗也不小…”
紀淵心頭微動,浮現出無奈的情緒。
魏教頭的意思很明顯,讓楊休打車輪戰,自己最后上場占點便宜。
這并不可恥,服氣一境斗通脈二境,本就沒有多少勝算。
用點戰術合情合理。
“教頭可別忘了,楊休是涼國公義子,天京城最拔尖的將種勛貴,我是遼東軍戶,北鎮撫司的緹騎,一介泥腿子。”
紀淵像是一點也不擔心,臉上反而露出期待的笑容。
“太安坊講武堂內的其余世家子弟,興許厭惡楊休其人,但那只算私人恩怨,
楊休畢竟是‘自己人’,我才是‘外人’,
像趙通、王二郎那等武官之子,會情愿看到我爬到他們頭上去?”
魏揚面沉如水,他也知道車輪戰沒什么戲。
讓楊休和紀淵在擂臺上了結一切,才是將種勛貴樂于見到的一場好戲。
“那九郎你準備如何?”
魏揚低聲問道。
他想勸說紀淵知進退,若是真的不敵,認輸并非丟臉之事,畢竟差著一個境界。
可話到了嘴巴邊上,卻如鯁在喉吐不出來。
“無非是分高下,決生死罷了,沒什么好說、好想的。”
紀淵面色輕松,不以為意。
并非他輕視楊休,而是在退無可退的境地下,握住那一口掌中刀,趟過去便好。
世惡道險,刀山火海,那么多困難阻礙,總有避不開、躲不開的。
“好個紀九郎,好個遼東兒郎,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魏揚胸中一腔情緒如塊壘橫亙,心神激蕩不已。
嘴唇張合幾下,最后重重拍了拍紀淵的肩膀。
他沒曾想到,居然能在一個十五歲少年的身上看到如此豪邁灑脫之氣!
紀淵輕輕一笑,不禁想起前世常常念叨的那句話——
事到臨頭須放膽!
今日,林碌。
后日,楊休。
挨個了結!
“服氣一境就殺不得通脈二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