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外行人,掌柜不妨都給說說,讓我長些見識。”
紀淵并不明白這么大一間當鋪,為何只用一盞油燈照明。
營造陰森森的氣氛嗎?
他也沒在意,跟著瓜皮帽男子進了隔間。
冷風嗚嗚吹過,帶得人影搖晃,投在墻壁上,好似張牙舞爪一般。
“掌柜的怎么不多點幾盞燈,這里頭烏漆嘛黑,怎么鑒成色?”
洛與貞肚里藏不住話,開口問道。
好像一股股涼氣往他脖頸鉆,若非有幾分內煉功夫,膽氣不算差,只怕掉頭就跑。
“客人有所不知,這是行當規矩。
入夜之后鋪子只點一盞燈,若有不干凈的東西進門,燈無風自滅,就對外說一聲,‘關門歇業,明日趕早’。
燈若重新點亮,則相安無事,要是沒有,就奉上三炷香火,幾碟貢品,再默念城隍老爺的名號,它們自會離去。”
名叫張東的瓜皮帽男子堆著笑解釋道:
“點多了燈,一是會招來太多邪祟,二是…無論紅鋪子、還是黑鋪子,都談不上正經生意,自然要低調一些。”
洛與貞聽完之后,連忙往紀淵身邊湊了湊。
覺得立著好幾排架子,像是貨倉似的隔間陰氣更重了。
可他偏生心里好奇,又管不住嘴巴,繼續問道:
“真有邪祟上門么?”
張東彎著腰,從架子里取下五六個盒子,有木質、有鐵質,擺在一張小桌上。
臉上皺紋擠在一起,露出怪異的神色,輕聲道:
“別的行當未必有,但小的開當鋪收東西不問來歷,流到手上的大半都是紅貨、黃貨、黑貨。
說白了,染了血的、附著了冤魂的、沾了死人陰氣的,不在少數。
這就像走夜路多了總會撞見鬼,所以格外注意一些。
以前城隍廟這條街,天一黑當鋪就關門了,可后來有陣子連續死人,佛爺就發話晚上繼續開門做生意,備好油燈、香燭就是,之后便太平下來,沒再出過怪事。”
紀淵想起那一次打開白骨菩薩極樂夜宴圖,莫名有種被窺伺、被惡意籠罩的古怪感覺。
看來這方世界不止有氣血武道,還有一些無可名狀的詭異邪祟。
“九爺你瞧瞧,這些是冥器里的小物件。”
張東首先打開兩個木盒子。
一者為壇狀,陶器。
呈深紅褐色,上面繪有山水紋路;
一者為瓶狀,玉器。
形如寶塔,隱約可見龍虎、祥云等精巧圖案。
“紀兄,這兩件是‘魂魄瓶’,可以追溯到八千年前的龍漢大世,凡人身死必定以此物陪葬,意思是盛放三魂七魄,護持陰靈,好進入冥府。
這類冥器物件的價值,一是看年代多久,二是看上面的紋路,像王侯將相,他們陪葬的冥器就會格外珍貴。
尤其是魂魄瓶,越精美越能體現身份。”
洛與貞終于有發揮長處的機會了,他雙手交叉,彎腰鑒賞道:
“這個陶器毫無疑問是平民之物,只用了山水紋,且很粗糙,年代也不算久,六百年前大虞朝中期左右,價值平平。
瓶器稍微好些,墓主人應當是個道士,地位不高,要是紫衣朱綬那個級別,至少得配麒麟紋和丹書印刻…
總而言之,都是一般貨色。”
這番頗為精彩的長篇大論,讓當鋪掌柜張東有些服氣,贊道:
“客官是個行家,諸般細節一字不差。”
洛與貞頗為自得,扭頭看向紀淵,卻發現對方壓根沒在意,不禁感到氣悶。
論及古玩字畫、玉石鑒賞之道,他自認為不輸給云停齋、得意居的那兩位老板。
畢竟,家里擺了太多。
每天閑著沒事把玩一下,慢慢就入門了。
“這件瓶器要多少銀子?”
紀淵問道。
識海內的皇天道圖給出判定,白色道蘊五十點。
“不貴,二十兩。”
張東伸手比了個數。
“這件包起來。”
紀淵掂量了一下錢袋子。
之前總旗許獻和一眾緹騎贊助了不少,如今還剩下三十多兩,買得起。
這讓一旁等著結賬的洛與貞頗為失望,他就盼著紀淵銀子不夠,找自己伸手要呢。
做成第一筆生意,后面就好談得多。
張東估摸出了紀淵的財力,拿出的物件既不會太貴、貨色也不會太平庸。
不過可惜的是,只有一枚玉器殘留道蘊。
但價格太貴,那是一件兩千多年前盛王朝王公大臣的陪葬冥器。
“攏共才十點白色道蘊,卻要四百兩,劃不來…”
紀淵搖了搖頭,沒有拿下。
當然,促使他拒絕的另一個原因,是洛與貞之后說的那番話:
“盛朝有厚葬之風,當時的權貴深信,用各種玉器堵塞尸身的各個竅穴,就能阻止魂魄離體,陰靈外泄。
這類的玉器種類繁多,有含在嘴里的蟬玉,蓋住眼睛的目玉、胸前墊住的璧玉…
掌柜手里拿的這塊,是竅玉,專門堵五谷輪回之所的地方。”
知道這一層,紀淵碰都不想碰了。
“九爺,小物件你都看得差不多了,那些大物件眼下不好拿出來,要不…你明兒再來?我帶你去庫房轉一圈。”
張東專門做這一行,自然不會嫌棄東西臟污,小心翼翼說道:
“況且,現在時辰也有些晚了,最近天京城怪事多,走夜路不安全。”
紀淵點了點頭,他其實對大物件沒什么興趣。
鐘、鼎、金器、銀器、乃至于棺槨,這些冥器價格都不便宜。
沒個幾千、上萬兩銀子,恐怕很難入手。
“只有徹底屬于我的物品,才能被皇天道圖吸納道蘊,改易命數…杜絕了白嫖的可能。”
紀淵遺憾想道。
他這一趟只收了那件魂魄瓶,得到五十點白色道蘊,聊勝于無。
不過也算發掘出一條路子,至少這類冥器殘留道蘊的幾率,比尋常古玩強得多。
有空的話,可以多來淘淘金。
“那就謝過掌柜了,若再有收到什么好物件,可以隨時找我。”
紀淵提著打包好的魂魄瓶,拱手說道。
“九爺客氣,請恕小的多嘴一句,趕緊返家吧,切莫在外面游蕩。
過了宵禁,到了子時,容易出事兒。”
張東面色猶豫片刻,小聲說道。
“若是撞見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往城隍廟走,可保平安…這都是行當里的講究。”
紀淵眸光閃爍,并沒有不當回事兒,反而牢記在心。
離開槐蔭齋,外邊的青石板街道空無一人。
朦朦朧朧的大團霧氣籠罩四周,把房屋、燈火都隔得模糊,好像什么都看不真切。
如同墜入了另一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