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六道輪回無白骨,養龍井中拔毒牙
白骨菩薩就像一片秋葉般落下，沒有展露多么強大的威勢，但就連古老的忘川河都要為之短暫停留。
忘川河上，紅妝白骨，提燈回望，眼前的一幕充滿了死之靜美，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陷入一場沉眠。
余祿仿佛看到了一位有血有肉的朱顏美人驀然回首，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妙美感撲面而來，不是五官之美，也不是身姿婀娜之美，這些美感都是會隨著時間而改變，在過去時代中閉月羞花、名滿天下的美人，按照如今的審美來看或許就是不忍多看的丑女，反之亦然，丑人也會變得萬眾矚目，受人追捧。
可白骨菩薩這種美卻是永恒的，超越了時間，不拘泥于五官、皮肉、身姿，是跨越了亙古歲月也歷久彌新的美，是不可理喻的，生來就要受到眾生的愛慕和崇拜。
這或許就是朱顏白骨道的奧妙所在，無論是白發蒼蒼，年老色衰，還是腐爛生蛆，白骨森森，都能勾起人心中的無邊愛意，讓人無法控制，不可救藥、不可理喻、理所當然的愛上她。
這是余祿第一次不隔著禪房，近距離看到白骨菩薩，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副骨架竟然能散發出這樣的魅力。
只是一眼，他就險些心神失守，白骨美人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就是這樣蠻不講理的強行扭曲了余祿的審美取向，讓他由衷地生出一種白骨美人也很棒的感覺。
凹陷的眼窩、精致的頸椎骨、纖巧的指骨都是如此令人著…
余祿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他一直喜歡的都是豐腴美艷、溫熱柔軟的女子，怎么會產生這般不對勁的念頭？
白骨菩薩伸出玉色指骨在身前輕輕一點，那道令余祿感到毫無抵抗之力的閻王敕令瞬間就煙消云散。
余祿擔心白骨菩薩和秦廣王產生沖突，連忙看向秦廣王的位置，卻發現這位十殿閻羅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去，似乎是不想和白骨菩薩打照面？
“在下見過菩薩。”
余祿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然后就見白骨菩薩收起了提燈。
燈芯處的鮮血重新回到了她那鮮艷的紅衣上，沒有絲毫還給余祿的意思。
余祿低眉順眼，等到白骨菩薩沖他微微頷首之后，這才小心的陪笑起來，“又勞煩菩薩出手相救了，欠下如此大恩，余祿實在心生愧疚，以后請菩薩盡管吩咐！”
“哦？”
忘川河重新恢復了流動，不過白骨菩薩朔源而來的那道支流卻沒有歸于沉寂，仍在閃爍著神圣不可侵犯的誓約氣息。
余祿抿了抿嘴，突然意識到白骨菩薩確實開啟了忘川大誓，而且目前還處于尚未完成的狀態。
至于需要簽訂誓約的另一方會是誰，他也明白了。
“放我出去。”
白骨菩薩用纖巧的手骨指著余祿，嗓音依舊是那般清越，不過語氣卻罕見的有幾分嬌憨甚至刁蠻，仿佛余祿不答應她的條件，她就會賭氣地轉頭就走，再也不管余祿死活。
按理說一副骸骨做出這般姿態，多少有些怪異，可對白骨菩薩來說卻是如此的理所當然，朱顏白骨那種跨越歲月的奇異魅力如秋水般迷人。
“菩薩，您現在不是已經出來了嗎？”
“還沒有，每次出手救你要付出很大代價…”
白骨菩薩做出西子捧心的姿勢。
“可是，菩薩在下也拿蓮花寺沒辦法啊，不然怎么能忍心讓您受困？但凡有一絲辦法，還請菩薩教我，余祿一定照做，幫助菩薩重新君臨天下！”
余祿小心翼翼的說道，露出一副我拿蓮花寺沒辦法的樣子。
“你動用天地熔爐，把蓮花寺給融入到無間神獄中去。”
余祿聞言，心頭頓時升起一股被人堪破心思的愕然，因為他本來有打算這么做的。
而且聽白骨菩薩這句話的意思…
難道在我吞了蓮花寺之后，白骨菩薩這些被困在詭寺中的神怪就會脫困了？還是說我將會因此具有從蓮花寺中釋放這些神怪的能力？
“這樣一來，我…本菩薩就能出來了。”
白骨菩薩歪著頭，欣喜的說道，紅裝由于這一動作而往向墜了幾分，露出精致鎖骨，纖細的頸椎骨也隨之側彎出漂亮的弧度，眼眶中的森白火焰跳躍著，無不昭示她正在期待這一幕的發生。
果然如此！
然而就在此時，審美取向已經被暫時扭曲的余祿無意間瞥到了白骨菩薩的“春光乍泄”，心臟在那一剎那間停止了跳動，然后迅速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還好這位白骨菩薩沒有掌握魅惑法門，也無意害他，不然余祿只怕會當場失去自我，淪為白骨道的一員。
“菩薩有令，余祿自當遵從。”
余祿先是朝這位救命恩人極為誠摯的回應道，然后又露出幾分頗為苦惱的表情，深吸一口氣，好似有著多么堅定不放棄的立場，毅然說道：
“不過余祿怎么說也是人族的一員，不得不多嘴幾句，無頭羅漢和明王目是否會因此發生變故？不知菩薩脫困之后有何打算？”
余碌借此良機問出了自己想要吞下蓮花寺時產生的顧慮。
“他們都是死物不用過于擔心，至于本菩薩，千里無雞鳴，白骨露于野，正是本菩薩傳道的好時機，吾打算讓白骨道重新出世。”
白骨菩薩的嗓音一下子空靈起來，仿佛是從極遠極遠的地方傳來。
她瞬間感受到余祿在聽到這句話時的微妙反應和慘白了許多的臉色，白骨菩薩笑聲明媚的解釋道，“別擔心，吾是向死人傳道，不會主動干預那些活人，強迫他們皈依，不然吾豈不是與艷尸那頭邪魔沒什么分別，如何擔得起菩薩果位？”
余祿暗自松了口氣，白骨菩薩愿意向他這個弱者解釋這么多，已經是抱有極大的善意了。
再加上他本就有將蓮花寺吞下的打算，只是還沒來得及說服豢龍仙僧，不過這下又多個白骨菩薩里應外合卻是始料未及的。
余碌衡量一番得失之后，當即抱拳說道：
“多謝菩薩的體諒，這件事，余祿定當全力以赴，不讓菩薩失望！”
兩人的對話刻印在忘川大誓中，誓約順利完成。
忘川河的那條支流開始恢復正常，白骨菩薩伸出森白的小手搭在余祿的肩膀上，正打算帶著他踏進忘川河中。
可就在此時，在兩人都故意去忽視的奈何橋上，突然跳下了一道決然的身影。
“撲通！”
落入忘川河中的正是余祿之前聽到的那位癡情女子，無論是秦廣王和白骨菩薩的出現，還是明里暗里的交鋒，似乎都沒能影響到那邊地府秩序的正常進行。
經過孟婆的苦心勸說，女幽魂還是跳進了忘川河。
女幽魂一落入忘川河中，那些等待已久的地府邪物就爭先恐后地扯住她的四肢，貪婪地撕咬起來，密密麻麻的蛇蟲順著口鼻鉆進了她的身體里面，鉆心般的痛苦讓她瞬間崩潰，翻起白眼慘叫起來，忘川河特有的力量修復著她殘破的魂體并讓她施展保持清醒。
千年之后，別說是愛恨情仇，怕是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
白骨菩薩扭頭望去，朝著孟婆微微鞠了一躬，孟婆卻頭也不抬，繼續給幽魂們盛湯，認真的進行著自己的工作，將這些亡魂分門別類地送入六道輪回之中去。
就在余祿感覺氣氛有些詭異的時候，白骨菩薩居然親自出手將那個女鬼給撈了出來。
地府邪物感知到白骨菩薩的氣息，當即嚇得身體僵直，不敢動彈，毒蟲也從女幽魂的口鼻中鉆出，簌簌抖落。
孟婆這時終于抬起了頭，沙啞的嗓音像是晨昏時分渡口上的搖櫓聲，“她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還沒受盡千年苦痛就不得脫身，這也是地獄秩序的一部分。”
“你說的不錯，但我認為她還是比較適合轉生到白骨道。”
白骨菩薩這句話聽不出喜怒，可秀氣眼眶中的森白火焰跳躍地更劇烈。
她帶著余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在忘川河的盡頭消失不見。
孟婆幽幽一嘆，抬頭露出一張朱顏不在、滿是皺紋的滄桑臉龐，她望向身后存在了不知多久的六道輪回，這是陰曹地府最核心的地方。
餓鬼道、畜生道、修羅道…有善有惡，有好有壞，卻唯獨不會有白骨道的存身之地。
“酆都道友，她們已經走了，真的不見一見嗎？畢竟白骨菩薩她不是很想要讓白骨道得到地府秩序的認可，并入六道輪回中成為第七輪回嗎？你們的交情也很…”
“你知道這件事不可能的，那就不需要再見了，讓她帶人走吧，反正沒什么損失，不過是一些不入流的施刑小鬼罷了。”
泰山府君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孟婆那邊怎么說？”
“六道輪回不容有變，朱顏白骨道有所偏頗，不得納入其中。”
“別擔心了，放本菩薩出去，不會讓人族大禍臨頭的。”
見到余祿臉色有些凝重，白骨菩薩安慰道。
“菩薩，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余祿頓了頓，接著說道，“你…我們剛剛那樣得罪孟婆，真的沒關系嗎？”
“沒關系。”
余祿沉默住了，不過卻放下心來。
看來白骨菩薩和陰曹地府早就打過交道，有所恩怨，不需要自己去瞎操心了。
兩人在渾濁的忘川河中前進著，周身是一處白骨菩薩所開辟出的空間，是由無數雙白骨手臂成對牽連而成，就像是一對對殉情的絕命鴛鴦。
白骨手臂之間有著不少縫隙，但在白骨菩薩的護持下，那些能夠讓一切活物都腐爛凋零，迎來終焉死亡的忘川河水不能進入分毫。
余祿不敢看白骨菩薩，他害怕自己的審美取向永遠改變成骨架的形狀，于是目光就穿過縫隙，落到遍地尸骸的忘川河中。
過了很久，余祿都沒找到那頭青毛獅子的遺骸，忍不住想起了這頭遮天蔽日的大妖魔在忘川河中踽踽獨行、渾身纏滿死氣和暮氣的景象。
唉，這趟太遺憾了，但也是沒辦法的事，關于陰曹地府的情報太少了，誰知道那什么地獄秩序啊，不然自己怎么也不會對馬面這個獄卒下手。
余祿又忍不住腹誹道。
還魂草和勾魂索這兩樣修行起死回生神通所需的寶物明顯就是陰曹地府中會有的，卻也一無所得，不然可以省下許多資源。
“別忘了約定。”
這時，白骨菩薩突然冷不丁地說道，原來這條忘川河支流已經走到了盡頭，余祿正打算回應她，眼前卻突然全黑。
等到他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白骨菩薩已經從他身邊消失。
一切就像剛開始的那樣，余祿正站在地獄門戶的面前，他連忙通過天魔轉經輪感知到千萬股惡鬼眾，這才安下心來。
“呼，不是做夢…”
余祿如釋重負的喘了一口氣，他走出惡鬼門，站在禪房走廊上想了想，沒有選擇直接去對付艷尸，而是朝著養龍井走去。
‘差點忘了天象擎世篇還需要完成條件拔除十八只地獄大蛇的毒牙，趁著這次機會提前完成了，不然若是融合蓮花寺失敗，以后還得專門來一趟。’
在禪房走廊和大雄寶殿之間隔著的就是養龍井，說是井，井口卻宛如人工湖泊，甚至比蓮花池還大上幾分。
余祿站到養龍井旁，和那些體長百余丈的地獄大蛇對視著。
實力大概都是第三境，比不上牛頭馬面這種底層獄卒，但又比惡鬼眾強上許多。
而且不多不少正好十八條，顯然是為天魔轉經輪這門絕世神通的傳承者所準備的。
地獄大蛇金黃的豎童中只有對新鮮血肉的渴望，嗅到活人的氣息，十八顆猙獰蛇頭齊齊望向余祿，然后發了瘋一般開始撞擊上面的八字箴言！
即使撞得頭破血流、鱗片碎裂也毫不在乎，嗜血眼神中只剩下野獸欲望，法旨的光輝瞬間暗澹到極致。
余祿不再耽擱，這張一看就頗為了不得的八字箴言法旨若是毀在了這幫蠢物手中，他怕是要后悔死。
“撕拉”一聲，金黃法旨被揭下，卷好收進懷里，余祿一套動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經提前在心中練習了許多遍。
地獄大蛇愣住了，但很快它們就反應了過來，睜著一雙雙殘虐冷血的豎童，爭先恐后地從養龍井中沖出，生怕晚了片刻就連一些碎肉殘渣都吃不著。
余祿當即展現三百丈神話真身，施展三頭六臂神通，發出一聲宛如千萬惡鬼嘶叫匯聚成的怒吼！
“死！”
只見他左右開弓，將率先抵達身前的兩頭地獄大蛇死死摑住，甩到腳下，直接抬起雙腿將它們重重踩住，又直接空著雙手探向第三頭地獄大蛇的血盆大口，在它咬合時就硬生生將其上下顎掰斷，血肉橫飛！
四只手負責繼續抓蛇，剩下的兩手則飛速閃動著，不一會兒就將這頭地獄大蛇滿嘴的毒牙給拔了個干凈，在發現天魔轉經輪無法奴役地獄大蛇之后，余祿便直接用獅咬裂冠神通將其切碎成一團稀爛的肉糜扔進獅駝嶺中轉化為精純血氣。
有著三頭六臂神通，余祿拔除毒牙的效率高的出奇，不一會兒的功夫，這些相當于人族長者的地獄大蛇就被余祿屠戮一空，而那個需要拔除大蛇毒牙的條件也順利完成了。
“來都來了，再去見師傅一面。”
余祿滴咕著就往大雄寶殿走去，紛亂的心突然安定下來。
不管承不承認，艷尸菩薩確實曾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