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飯后,裴越和席先生道別,領著鄧載、戚閔、馮毅和蓋巨四名少年離開綠柳莊,其余少年在王勇的帶領下繼續跟著席先生學習。
馮毅和蓋巨是后面選進來的少年,在方銳率眾夜襲綠柳莊那一戰中表現非常出色。前者身高力大,扛著一面大盾頂在最前從未退步,后者心性果決,持長槍捅死兩個山賊。
裴越對他們沒有刻意籠絡,當然也沒有擺架子冷待,只是很平常地與他們閑話。
兩人初始還有些忐忑,尤其是如今裴越從山中回來,在他們父輩的吹捧中儼然披上一層金光,仿佛再過幾年少爺出馬就能橫掃天下,一舉蕩平西吳南周,為大梁立下不世之功。他們與鄧載等人相比,覺得自己是后來者,心里總憋著一口氣,想要在裴越面前表現一番。
如今見到真人,又被裴越特地選出來隨行,兩人心中自然無比緊張,說話也吞吞吐吐。
好在裴越精通管理學,幾番談笑下來,便很輕易地拉近與兩個少年的距離。
說完閑話后,裴越對眾人說道:“今天帶你們進京,其實是有事要讓你們去做。”
鄧載立刻沉聲道:“請少爺吩咐!”
戚閔張了張嘴,心中十分懊惱,眼神不善地瞪了一眼鄧載。
好你個鄧木頭,平時三棍子敲不出一個屁,每次這個時候倒是機靈得很。
裴越自然也注意到少年們之間的暗流涌動,卻沒有說什么,只繼續微笑道:“我想做門營生,賺點銀子貼補家用。你們四個人膽大心細,腦子也活泛,適合打探消息。”
戚閔這次沒有發愣,笑著問道:“少爺想知道什么?”
裴越看了一眼道旁蕭瑟的風景,淡淡道:“三件事。第一是京都普通百姓人家冬天如何取暖,大抵花費多少。第二是京都附近最近的煤山在何處,是否有主。第三是找幾個手藝精湛的鐵匠,最好能將人請回綠柳莊。”
鄧載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去辦第一件事。”
裴越贊許地點頭,很顯然從難度講這件事最麻煩。
戚閔將第二件事領下來,剩余的那件自然由馮毅和蓋巨去辦。
少年們都沒有問裴越到底想做什么,這讓準備好一大套說辭的裴少爺頗感無奈。
很多時候捧哏的重要性都被人忽略,沒有一個優秀的捧哏,哪來逗哏的發揮呢?
裴越想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前世曾經在某個年代溫暖太多人的蜂窩煤。
這玩意取材簡單,制作方便,成本低廉,用量極大,可謂是平民百姓過冬取暖的神器。如今這個時代,燒煤取暖既危險又麻煩,濃煙能夠嗆死人。燒炭的話也有類似的問題,至于那種上等精炭,只有富貴人家才燒得起。
穿越之后,裴越心里盤算出很多賺錢的方案,之所以一直沒有動作,只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有保護財富的力量,輕易表露出來很可能被人吞個干凈。山賊那夜來襲之前,他曾對谷范和秦賢提過古方中傳下來的香料,實際上就是他曾經研究過的一款香水,相信能讓這個時代的上流男女們趨之若鶩。
裴越并沒有放棄這個計劃,只不過在經歷山中諸事后,他愈發融入這個世界,所以便想多做一些有用的事。
眼瞅著冬天即將來臨,就算在大梁京都每年都會凍死不少人。
史書上記載的寥寥數語,背后往往沾染著斑斑血淚。
既然裴越知道如何利用前世的知識和經驗去改善這個時代,他沒有不做的理由,更何況蜂窩煤蘊含著龐大的利潤,能夠為他帶來可觀的收益。
他今天進京,一方面是去拜見沈默云,另一方面則是想勾連出一張大網,盡可能地將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拉到自己身邊。
進城之后,與少年們約定好傍晚碰面的地點,裴越便獨自去往東城。
他騎著那匹矮馬,不緊不慢地走著,打量著這座世間雄城的內部景象。
雖然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半年多,但實際上他只看過兩次京都的街景。
第一次是離開定國府去往綠柳莊,裴越記得那天下著雨,雨中的京都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第二次便是山賊夜襲之后,他含著滿腔怒氣清早進京,那時腦子里全是如何報復裴戎,所以根本沒有細看過周邊的景色。
今日心情又不一樣,雖然懷中就放著裴戎勾連山賊的罪證,但裴越并沒有太多的振奮與激動。
京都的街道很寬,眼下已然是上午,街上很熱鬧,道旁商鋪鱗次櫛比。不時有小販的吆喝聲傳入耳中,行人或行色匆匆或緩步慢行,鉤織出一副生動鮮活的畫卷。
裴越接近東城的時候,心中忽然有一種警覺,仿佛有人在跟蹤自己。
他裝作尋路的模樣,目光四下里觀望著,并未發現異常的人,沒有人像前世看過的那些影視劇中跟蹤者,演繹著被發現之前要么系鞋帶要么看手表的蹩腳演技。
等裴越進入東城范圍后,一名身穿百褶裙背著一個大包裹的少女出現在街角。
她背后的包裹有些奇怪,像是放著幾根折斷的樹枝。
少女容貌殊麗,氣質清新,目光清澈有神。
她仿佛漫無目的地游逛,信馬由韁地往東而行,遠遠地綴在裴越的身后。
東城永仁坊。
裴越經過幾條街道,來到沈府門前。
他才剛剛下馬,還未登上石階,沈府的門子便走過來躬身道:“敢問是否裴公子?”
裴越好奇問道:“你認識我?”
門子彬彬有禮地說道:“家主曾經囑咐過,若是有您這般年紀大小的公子來訪,一定會是定國府裴三少爺,命小的們不得無禮,需好生招待,故而不敢稍有怠慢。”
一席話聽得裴越心中微驚,不光是沈默云這般近似于神棍的篤定,更是因為眼前這看起來很普通的門子居然也有很不俗的談吐。
他鎮定心神,從懷中取出拜帖道:“勞煩幫忙通傳,晚輩裴越冒昧前來拜訪沈大人。”
門子恭敬地接過拜帖,口中說道:“不敢。家主有命,裴公子若來訪,請直入府內暫歇。”
裴越并未邁步,而是冷靜地問道:“沈大人可在?”
門子搖頭道:“家主今日在官衙中,公子不必多心,這是家主的安排,小的馬上就去臺閣報信。”
盛情如此,似乎很難拒絕。
裴越望著眼前這座安靜肅穆的府邸,微微一笑道:“長者未至,晚輩焉能放肆?勞煩閣下去通傳一聲,晚輩就在門房等候。”
門子眼中閃過一抹訝異,沒有繼續堅持,態度愈發恭敬地說道:“如此也可,請裴公子稍待。”
裴越這才隨他前往門房,神色平靜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