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云讓人去太史臺閣傳令之后,依舊坐在外書房中。此刻他不得不思考,假如裴越真的被人謀害,要如何應對后續的風浪。
沈淡墨端著一個托盤走進書房,上面放著一杯養神茶。
她將茶杯遞到沈默云面前,看見父親臉上十分罕見的憂色,開口問道:“爹爹,出了何事?”
沈默云沒有隱瞞,微微皺眉道:“裴越失蹤了。”
沈淡墨悚然一驚,不可置信地問道:“失蹤?”
沈默云道:“他上午從這里離去后,然后沒有回綠柳莊,剛才席思道來找我,說裴越很可能是遇到埋伏。”
沈淡墨用力攥著手,一時間心亂如麻,對那個素未謀面只有書信往來的少年,她雖然經常升起不服氣的心思,但從未想過他出事。無論如何,裴越對她非常尊重,同時又沒有那些臭男人的毛病,所以沈淡墨漸漸將他引為知己,又在某些時刻將自己的愿望映射在他身上。
所以她當然不想裴越發生不測。
“他…他應該不會有事的,對嗎爹爹?”沈淡墨從小就接受最好的教育,無論什么時候都能保持大家閨秀的儀態,但眼下她卻有些失態和慌亂。
沈默云搖頭道:“無法確定,關鍵不知道是誰在埋伏他。”
沈淡墨心里沒來由浮現一抹憤怒,看著父親面上的憂色,她忍不住埋怨道:“都怪爹爹要故意試探他,如果不拿裴戎那種人來試探他,裴越也不會連飯都不肯吃就走,這樣的話他肯定也不會遇險。”
沈默云神色古怪地打量她一眼,失笑道:“中午問你的時候,我記得你說過根本不想見他。”
沈淡墨低頭爭辯道:“不是不想見,是見不見都行。再說了,就算女兒不想見他,也不愿他出事。爹爹故意激怒他,如今卻又為他擔心,豈不是比女兒更莫名其妙?”
沈默云在她面前從不會擺出嚴父的架子,耐心地解釋道:“我當然也擔心他,但更擔心的是假若他真的出事,京都的局勢會很麻煩。”
這番話讓沈淡墨不明所以,她知道裴越如今和以前不一樣,有谷梁那樣的大人物撐著腳跟,又在剿滅山賊一戰中立下功勞,但他終究只是一個庶子,何以能攪動京都風云?
沈默云繼續說道:“現在關心他的人很多,這些你都知道,我就不再說了。只說一點,京營剿滅山賊是場漂亮仗,裴越在其中的功勞無法抹殺。他是定國子弟,又是庶子,陛下重用他沒有隱患。如今陛下準備賞他一個上等封地的子爵,圣旨剛剛擬好,裴越就在京都出事,你讓陛下何以自處?”
簡而言之,山賊的事情弄得開平帝臉上無光,如今好不容易解決這件事,他正要將立功的裴越樹成一個典型,結果正主轉眼就沒了,這對皇帝陛下來說無疑是很要命的耳光。
沈淡墨想明白這里面的彎彎繞,懷著希望說道:“爹爹出手,裴越肯定沒事。”
沈默云微微搖頭道:“如果真是山賊余孽出手,恐怕裴越會有性命之憂。罷了,你且回去歇著,我現在要進宮。”
沈淡墨再次吃驚:“爹爹,竟然嚴重到這個地步?”
沈默云起身說道:“天黑了,如果不全力發動臺閣的人手,想要在都中找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但是臺閣想要大索京師,必須要有陛下的點頭同意。”
沈淡墨便沒有再拖延,起身行禮道:“請爹爹保重身體。”
這一夜,太史臺閣的烏鴉們奉旨查探,京都震動。
尤其是東城居住的一些年長的權貴們,不免想起十多年前那段黑暗的時刻,京都人人自危,經常就有太史臺閣的烏鴉破門而入,然后便是抄家滅族。
絕大多數府邸都大門緊閉,那些在青樓酒肆流連忘返的紈绔們也被家中長輩派人抓了回去。
好在這次烏鴉們沒有太過分,基本只是在打探消息,重點放在西城地界。
很快各種各樣的消息送回太史臺閣,遞到來此坐鎮的沈默云案頭。
午時初刻,裴越來到西城廟后街四海樓。
與此同時,廟后街上發現一樁命案,一個攤販被人割喉。
裴越離開四海樓后,從東城門出,然后便不見蹤影,可見他失蹤的地方應該是在東面的官道上。
那個攤販的真實身份被查出,是豐城侯府李子均養的幫閑。
烏鴉們從這條線查下去,便發現李子均派了不少人跟蹤裴越,甚至還長期讓人在城外綠柳莊附近盯著。
當沈默云看到這條情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幾乎無法形容。
任憑他和席先生謀算無雙,也想不到這樁連皇帝陛下都十分關注的案子,極有可能是一個不知死活的紈绔私下里的報復行為。
當然從現有的證據來看,不能完全確定裴越的失蹤就和李子均有關,只能說這個紈绔有非常大的嫌疑。
想到這兒,沈默云心中泛起厭憎的情緒。
這些年開平帝逐步安排好朝堂和軍中的格局,但很多時候他也必須用些手段,所以會有一些讓步。譬如險些害得西營精銳在橫斷山脈中全軍覆沒的常思,就是這種讓步的例子。至于李柄中,沈默云認可此人的能力,但是很厭惡他的為人。
當初裴元尚未去世,李柄中想盡辦法將女兒嫁給裴戎。
后來裴元和裴貞相繼離世,他又轉向王平章,并且順理成章地進入開平帝的視線,從此平步青云。
沈默云很清楚,如果這件事真的是李子均做的,皇帝恐怕會給李柄中一些面子,不會要那紈绔的腦袋。
但問題是,他想到席先生離去時的情緒,以及他將要去找的人,心中便明白這件事很難善了。
天明之后,沈默云在太史臺閣大批烏鴉的簇擁下,前往太平坊內的豐城侯府。
豐城侯府的門樓很高,在這條街上歷來都是最顯眼的建筑。
往日里李府的仆人們都以自家的門樓自豪,平時走在街上也都是趾高氣揚,仿佛要比別家的奴仆高人一等。
但是今天這些家仆躲在門內瑟瑟發抖,不敢去看街上突然出現的大批太史臺閣的烏鴉。
沈默云從那頂普通的轎子里下來,左手執劍的年輕人護衛在他身旁。
抬頭看著連忙迎出來、滿臉卑微笑容的李府大管事,沈默云言簡意賅地問道:“李侯爺可在?”
大管事躬身道:“回沈大人,我家侯爺尚在休息,小的已經派人去請了。”
沈默云擺擺手道:“不必了,叫你家大少爺出來,本官有話問他。”
若非李子均投胎得好,有那樣一個被皇帝倚重的爺爺,今日沈默云也不需要親自來此,只需派一隊人過來擒拿便可。
大管事心中驚慌,但是以他的身份肯定沒法和沈默云討價還價,十月中旬的早晨涼意很重,他卻急得滿頭大汗。
便在這時,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陡然從街尾蔓延而來。
沈默云扭頭望去,面色遽變,只見是上百鐵騎奔襲而來。
為首者面沉似水,正是廣平侯、京軍南營主帥谷梁,他旁邊那人便是同樣面色難看的席先生。
“李柄中,給我滾出來!”
谷梁一聲怒喝,如驚雷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