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云應該是在幫你。”
葉七本就對裴越的事情很了解,如今更是除了他最核心的秘密之外,旁事無所不曉。除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外,裴越也未曾隱瞞過她,所以她看著裴越略顯焦躁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裴越揉了兩下臉,搖頭道:“還是說不通。”
谷梁對他好和當年的故事有關,再加上兩人的性情比較投契,所以從邏輯上分析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沈默云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其實在當初沈淡墨的第一封信送來時,他就感覺到似乎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在遠處盯著自己。
葉七冷靜地說道:“或許他想對付李柄中?你只不過是因為身處局中,順便占了點便宜。”
裴越猛然止步,腦海中陡然浮現李柄中和王平章兩個名字。
沈默云難道是想對付王平章?畢竟誰都知道,李柄中是王平章手下最重要的助力,五軍都督府這個位置是王平章能夠順利掌控軍權的關鍵,將李柄中弄下去,幾乎可以說是斷了王平章的一條臂膀。然而問題是沈默云為什么要對付王平章?
他不是開平帝最信任的臣子嗎?不是已經走上孤臣的道路?為何要破壞開平帝的均衡大局?
至于沈默云此舉影響了開平帝對裴越的敲打之意,他覺得根本不值一提。
在朝堂這個看不見又深不見底的漩渦中,眼下的他還攪不起什么風浪。
“想不明白啊…”
良久之后,裴越坐在葉七身旁,右手撐著腦袋,無奈地長嘆一聲。
葉七輕笑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無論這件事里藏著多少陰謀詭計,可從結果來看你應該高興才是。有太史臺閣帶來的證據,那個李子均不死也要脫層皮,看他以后還敢不敢害你。至于李柄中,你還是要小心些,皇帝應該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他死心。”
“我明白,等大朝會之后我就安心待在莊子里讀書練武,他總不能調動軍卒圍攻,大梁如今的局勢還不至于亂到那個程度,這種人也沒有造反的勇氣。至于些許蟊賊,有你在我身邊,還能讓他占到便宜?”
“你這是真的將我當成護衛了?”
“護衛怎么行,那也太委屈你了,怎么也得是護衛首領。”
“呸!我看你是欠揍。”
“下手能不能輕點?”
本已伸出手想在裴越額頭上拍一下的葉七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不禁想起之前的幾次接觸,便眼神不善地收回手,沒有給這個家伙繼續接觸的機會。
裴越輕聲一嘆,也聽不出是慶幸還是惋惜,起身去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遞到葉七面前。
葉七好奇地問道:“你從來沒有覺得這樣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嗎?”
裴越滿面疑惑地看著她。
葉七微笑道:“我以前聽師父說過,男人是一家之主,是大老爺,處處要講究身份排場。莫說給女子倒茶,就是相敬如賓的夫妻,也要講究禮儀尊卑呢。”
裴越恍然大悟,連忙皺著眉頭說道:“唉,站了大半天,我的腿有些酸。”
葉七面上笑容不減,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以后哪個男人敢在我面前擺老爺架子,我就會用槍在他身上戳幾個窟窿。”
裴越表情瞬間呆滯,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葉七道:“你不是腿酸嗎?我幫你錘錘?”
裴越看了一眼她能提著六十二斤長槍輕松舞動的雙手,舉起雙手笑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
葉七輕快地笑著,笑聲中滿是喜悅,擺擺手道:“好啦,你明知道我在說著玩,還要裝出這副怪樣。裴越,我不是怪胎也不是化外野人,只要不是那種過分的要求,我都會認真考慮的。”
說到后面聲音漸低。
裴越收起玩笑的心思,認真說道:“我也不是那種喜歡欺負女人的大老爺,無論是什么關系,人最要緊的就是開心。”
葉七臉頰微紅,縱然她生性豁達開朗,但有些問題還是沒法敞開了談,于是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遞到裴越面前岔開話題說道:“這是冷姨托我交給你的。”
裴越微微一怔,接過來拆開一看,只見信封里有一疊紙,上面寫的都是陳家的故事和陳希之的信息,可謂十分詳盡。雖然沒有細看,但裴越也知道有這份情報在手,陳希之在他面前就沒有秘密可言,往后無論出現什么狀況他都能做出合理的判斷。
他奇怪的是冷姨為何會消失那么久,按理來說以她對陳希之的了解,整理出這樣一份資料頂多需要一兩天的時間。
一道亮光猛地在裴越腦海中炸開,他抬起頭不解地看著葉七。
少女微露歉意說道:“這封信其實是在我離開綠柳莊的路上,冷姨親手交給我的。”
裴越不明白的就是這個問題,葉七去找那兩個西吳刀客,一路上行蹤飄忽不定,后來又跟太史臺閣的烏鴉一起返回,直接去往刑部大堂,她應該沒有機會接觸到冷姨。畢竟有太史臺閣的人跟著,冷姨哪來的膽子出現?
見他神色凝重,葉七忽然覺得心里有點慌,連忙解釋道:“冷姨當時懇求我,至少要十天以后才能交給你,你知道我雖然不喜歡陳希之,可和冷姨之間終究有份情誼在,所以就答應了她。”
裴越表情和緩下來,問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葉七答道:“冷姨說陳希之去了西邊,她要跟著去,但是不想被你知道,然后派人去追殺她們,所以讓我幫忙隱瞞一段時間。”
裴越沉思片刻才弄清楚這件事的含義,疑惑地說道:“既然她不愿意接受我的條件,為何要寫這封信呢?”
葉七輕嘆道:“她不是不接受你的條件,而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她說,這封信交給你是她的誠意,但她不能直接出賣陳希之,所以她會跟在陳希之身邊,勸她放下仇恨,或者直接刺殺王平章。如果陳希之愿意那樣做,她會陪著陳希之一起去刺殺,如果她死了,請你照顧好桃花。”
裴越聞言默然無語。
長久無語。
葉七面色復雜地望著他。
“唉——”
裴越長長地嘆了一聲。
在這個時候他已經能明白那個中年婦人的心思,一邊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邊是從小看著長大的主家遺孤,她兩邊都放不下,所以才會選擇這樣看起來有些愚蠢的做法。
“裴越,你沒事吧?”葉七擔心的問道。
裴越搖頭道:“我沒事,但是你覺得冷姨能勸得動陳希之?”
葉七想了想,也只能輕嘆一聲。
如果陳希之是能被言語打動的人,當初她又怎會與其分道揚鑣?
裴越皺眉道:“只希望冷姨不要出事,畢竟相對陳希之而言,我從來沒想過要將她逼入死地。她有沒有說,會去西邊什么地方?”
葉七答道:“她沒說,或許她也不知道陳希之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裴越點點頭,其實以他對陳希之的了解,大抵也能猜到這個瘋女人想做什么,無非又是在西面邊境上攪動風雨。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裴城那家伙也在西境,不知他如今的狀況怎樣,也不知等幾天過后,大朝會塵埃落定之后,他知道裴戎的下場后又會是什么反應。
裴越當然不會畏懼,可他隱隱覺得,裴城不是裴戎,性情上除了有些紈绔子弟的蠻橫之外,倒也不算是一個很惡劣的人。
不到萬不得已,他其實不愿和裴城動手。
然而當初廣平侯府外面那條街上,他與裴城早已將一切論定,言猶在耳,無法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