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乙辛非常懂得存人失地,人地兩得,存地失人,人地兩失的道理,所以,在下大雨的時候沒有擊退宋軍,他就立刻選擇了撤退,準備退到奉圣州再做打算。
銅頭關下的冤魂太多,遼人在這里已經失去了繼續戰斗的勇氣,退避一下,期待卷土重來就是耶律乙辛的最大希望。
城里的活人大部分都退走了,只剩下一群等死的傷兵絕望的趴在尸體堆里等死。
被磷火燒傷的人又被雨水浸泡了一下,死狀慘不堪言,遼人的傷兵營看起來和死人堆沒有多少區別。
云崢估計,如果不是大軍快的攻下了銅頭關,傷兵營里面應該沒有什么活人存在了。
這其實是宋軍和遼軍之間最大的區別,至少是京西軍和遼人之間巨大的差別。
宋軍只要受傷了,就不擔心會被同袍拋棄掉,即便是重傷要死,最后也會在病床上咽氣,而不是如同遼人這樣隨意的倒在雨地里絕望的死去。
本來一肚子怒火準備在城里屠城示威的宋軍,看到城內的慘狀之后,怒火也就消失了,他們的慘狀比起自己屠城之后還要凄慘百倍。
文彥博臉上勒著一條毛巾,得意的撫摸著碩大的肚皮對同樣打扮的云崢和王安石道:“我軍中藥材堆積如山,這些遼人就不要殺了,留給介甫還有大用處。”
王安石點頭道:“文公所言極是,這些遼兵都是被耶律乙辛拋棄的人,如果我們能夠救活他們,這樣的恩情如同再造。然后驅使他們為我大宋效力也就容易了。”
口鼻上捂著毛巾的云崢甕聲甕氣的道:“還是要挑選,殺傷我軍士卒的遼人必須死。”
文彥博大笑道:“這是自然,那樣的遼人我們也養不熟,恩遇不能輕易地給他們,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會被珍惜…”
王安石笑道:“老夫麾下有的是鑒別真偽的高手。”
文彥博的面皮抽搐一下道:“提刑司的人手?”
王安石笑道:“正是。朝廷派來了提刑司的官吏來軍中坐鎮,交給云侯會被派去背沙子,交給文公可能會被派去攻城,所以龐相交代這些人全部歸屬老夫麾下。”
文彥博哼了一聲道:“待老夫還朝,定會去爭一爭提刑司提舉的職位,提刑天下掌控陰陽很適合老夫。”
云崢瞅瞅正在加緊清理城池的民伕笑道:“殺氣騰騰的回到京師也不怕嚇壞了那些懦雞一般的官員。”
文彥博笑道:“跟著云侯在尸山血海中走了一遭。回去之后必定要修身養性數年才成。
當年云侯以戰場殺戮過多,以至神魂不穩為由搪塞毆打御史言官之責,老夫當時還以為一派胡言,現在知曉,那個理由并非搪塞。老夫自問乃是心志堅毅之輩,在軍中行走多日,也自覺戾氣頓生。
云侯乃是當其沖者,神魂不穩之說毫不過分。”
云崢笑道:“最該來這里看看的其實是小皇帝,如果他看過這里的情形之后,或許就不會暗中支持種諤北上了。”
王安石嘿然一聲道:“當初還以為是種諤自行其是,沒想到卻是陛下的要求,急于求成之下想要做到安穩就難如登天了。”
云崢道:“我就伺候他到奪回燕云。你們這輩子有的是時間好好調教一下皇帝。”
“這種話只能在這里說,因為風大能把話吹跑,若是在京城說這樣的話。必然會掀起一場冤獄。
少年人掌權對一個國家來說并非好事,同樣的年紀過大的帝王掌權對國家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前者銳氣過盛,敢輕易下決心,其后果就是好大喜功。后者暮氣沉沉,而且多疑,后果就是前期積累會在一朝耗盡。
如果可能的話。適合當皇帝的年歲當在而立之年與耳順之年之間,不宜過早。也不宜過晚。”
云崢瞅瞅滿懷希望的文彥博嗤笑道:“做夢!只要是能當上皇帝的,哪一個不是想早日登上皇位。晚點退下皇位,皇權這種東西幸虧帶不進陰曹地府,否則,我煌煌中華,恐怕只有一位皇帝。”
王安石笑道:“那樣也不錯,皇位給皇帝帶入陰間,宰相掌權也不錯,那樣一來就沒有朝代更迭這回事了。
國家治理不好,我們換一個宰相就是了,用不著動什么刀兵。弄得我們剛剛治理好的國家再一次成了一片廢墟。”
云崢很是疑惑,這兩位是不是也對皇權早就不滿了,否則也不至于一個人想要限制皇權,一個想要把皇權送去陰曹地府,大方向上他們的目標一致的,有少許的差別算不得事情。
這番話是在人間地獄一般的銅頭關說的,而且還是站在腥臭的風里說的,三個人都捂著嘴巴,天知道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是從哪里傳來的。
三人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一眼,見陳琳過來了,就閉上了嘴巴,文彥博開始處置那些半死不活的遼人傷兵,王安石開始去銅頭關治所去搜檢當地的民戶賬冊。
至于云崢則隨著指路的陳琳一起來到銅頭關的最高處,趙旉和李東楚的大軍也來到了銅頭關下。
眼看著兩支疲憊的大軍緩緩的進了城,云崢就向陳琳收拾好的中軍駐地走去。
憨牛拖著一個彪形大漢從街道的另一邊走了過來,那個彪形大漢全身上下破破爛爛的,看樣是被火油彈給燒成這樣子的,即便是被憨牛拖著一條腿在地上滑行,他也努力地把自己的頭顱高高的抬起來。
大漢的額頭上用烙鐵烙出來一個展翅飛翔的雄鷹烙印,這是遼人射雕手的印記。
射雕手這種人絕對不會被耶律乙辛留下來的,哪怕他已經受傷了,即便是死了,耶律乙辛也會把他的尸骨剁成泥,拌上牛油拋給天上的老鷹啄食干凈。
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傳統,射雕手也是遼人的偶像,軍中有射雕手和沒有射雕手兩者之間戰斗力相差懸殊。
一旦是射雕手帶隊沖鋒了,那就是一場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要嘛戰勝敵人,要嘛被敵人殺光,這中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很顯然,這個射雕手就出現了意外,他帶隊沖鋒的時候遭遇了火油彈,很明顯,從他身上的燒傷來看,面對大火的時候他都沒有退縮,只可惜火油彈里面被宋人的軍器監給添加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冒出的煙霧就很有問題。
按照宋軍使用火油彈的條例來說,火油彈不得在身處下風位的時候施放,那個射雕手估計是倒在了沖鋒的路上了,結果命大沒有死掉,被遼人給拖回來了,只是慌亂之下被耶律乙辛給拋棄了。
憨牛拿著一支拇指粗的黑羽箭對云崢道:“大帥,就是這家伙傷了梁輯,我軍死在他箭下的將士數不勝數。”
那員遼將怒吼道:“老夫戰敗無話可說,如果大將軍愿意收留那些受傷的軍卒,達魯汗愿意為大將軍效勞。”
云崢扭扭自己酸澀的脖子無所謂的道:“那些受傷的遼兵本來就不用死,對他們的醫治已經開始了,如果命大,自然會活下來。”
那員遼將高昂的頭頓時就落了下來,腦袋躺在地上瞅著藍藍的天空道:“祖先啊,不是達魯汗貪生怕死…”
云崢不等他把誓言說出來就毫不客氣的打斷道:“不用向你的祖先懺悔,你馬上就要去見他們了,你以為在你殺傷我大量部卒之后,老子還會容你活命嗎?
莫說你一個人射雕手,即便是遼皇耶律洪基,該殺的時候老子也不會留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