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哥寧令笑著拍拍張賀那張凄慘的臉道:“先拿下寧邊城,給兄弟們找個遮蔽風寒的地方。”
張賀瞅著開始整理武器的委哥寧令道:“您心存死志?”
正在往腿上綁皮毛的委哥寧令只是朝張賀笑了一下,指指遠處的寧邊城道:“等我們打開城門之后,你們要做的就是緊緊跟上。”
長刀背在背上,全身綁滿了白色的碎羊皮,委哥寧令匍匐在地上一點一點的向寧遠城爬去,銀色的月光照在地上,羊毛的顏色和地上的殘雪幾乎融為了一體,爬向城墻的人不止委哥寧令一人,還有五百名最強壯的西夏勇士。
冷月掛在寧遠城刁斗的邊角上,城頭只有一堆堆的火焰像鬼火一樣的燃燒,一群群的遼人跺著腳,呵著手圍在火堆邊上取暖,在這樣的寒夜里,即便是有篝火,也讓人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遠處有狼嚎聲傳了過來,火堆邊上的遼人并不在意,在這樣的夜晚里,那些饑餓的野狼,只能通過嚎叫來發泄自己的不滿。
每年到了冬日,野狼就會自覺的向人類居住的地方靠近,只有在這里,才能找到果腹的食物。
寒冷的天氣里,張賀額頭的汗水涔涔,他知道狼群的數量有多么的可怕,凍肉一樣的遼人使者身體根本就無法滿足龐大的狼群胃口,即便是加上二三十具遼人的尸體依舊不行。
委哥寧令的短矛刺進了城墻的縫隙,他抓住短矛身子向上一翻,就趴在短矛上了,等身子穩定了。他又從背上抽出一根短矛,又竭力刺進一個看起來比較深的孔洞里。
寧邊城和草原上其余的城池一樣,都有飽經風雨的過去,斑駁的城墻就像是一張老人的臉一般衰老。
委哥寧令咬著牙向上攀登,兩根捆綁著繩子的短矛就是他的攀城工具。這時候如果有遼人從城墻上往下看,就會驚駭的發現,城墻上爬滿了敵人。
一只鳥雀受到了驚嚇,展開翅膀就要從城墻上的鳥洞里飛走,一只滿是血跡的大手卻握住了那只鳥。
委哥寧令一口咬掉鳥頭,貪婪的吸允干凈了這只小鳥身上不多的血液。蹲在一根距離城頭不到四尺的地方瞅著自己的同伴登城。
成功來到這個位置的人很多,但是掉下去的人也不少,人體砸在地上沉悶的響聲在此起彼伏的狼嚎聲中并不清晰。
眼見大家登城的步伐都到了最后一步,委哥寧令將手搭在城頭,身子輕靈的越過了城頭垛口。也不做聲,提刀向城頭那些烤火的遼人沖了過去。等一顆人頭跌落進火堆的時候,那些半夢半醒的遼人才驚惶失措的站了起來,不等他們發出驚叫,狼一般兇狠的西夏人就折斷了他們的脖子。
委哥寧令的判斷是對的,宋遼之戰雖然已經打得生死難料,但是對于寧邊城來說,戰爭距離他們還非常的遙遠。即便是宋人想要出征,目標也只會是西京這樣的要地,一個處在草原上的小城。確實引不起宋人的主意,就連蕭打虎也是這么認為的,特意將自己的輜重選擇放在這里,除非宋人攻破西京,否則來不到寧邊城。
駐守寧邊城的人是蕭打虎的小兒子蕭統,蕭打虎非常的疼愛自己的這個小兒子。這一次之所以會把他從中京道調過來守衛寧邊城,就是為了給他一個撈取戰功的機會。
只可惜蕭統雖然文采風流。卻不通武事,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自己的部將去處理。自己整日里看著脈脈西風吟詩作賦。
主將如此,下面的軍士自然全力效仿,副將面對堆積如山的輜重心中想的唯一事情就是想試試自己能夠弄走多少,至于城防工事還真的不在他心上。
五百只惡狼上了城墻,每個人嘴里都銜著一根樹枝,即便是戰死也一聲不吭,委哥寧令聽見幾聲刺耳的慘叫之后,心中極為擔憂,唯恐這幾聲叫聲引來大隊的遼人。
“博愣,不要糾纏,快點打開城門!”
一個咬著樹枝的漢子點點頭,揮動連枷擋開兩柄長刀,抬腳踢倒了對面遼兵,包著皮毛的靴子重重的踏斷了遼人的脖子,朝身后揮揮手就沿著臺階下了城墻。
兩柄短矛處置了向城內狂奔的兩個遼兵,委哥寧令瞅著正在緩緩打開的城門,在摸摸身邊那口報訊的警鐘,不由得張開滿是血漬的大嘴哈哈笑了起來,只要張賀率領的騎兵進了城池,這座城就算是拿下了,自己那些縮在地洞里烤火的部下也就有了活路。
這一戰不為功名利祿,不為江山美人,只是單純的為了活命,委哥寧令第一次拋棄了自己高高在上的王爵,拋棄了自己尊貴的身份,而是像一個普通兵卒一樣,吃著干糧,就著冰雪,像一個最普通的西夏武士一樣酣戰,直到這一刻,他胸中的怒火仿佛才等到了抒發,聽到身邊鋼刀入骨的聲音,委哥寧令才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以前領兵作戰的方式似乎有錯。
現在自己的這點部下,每一個人都如狼,如虎,如熊羆,如毒蛇般的作戰,唯獨不像是一個人。
委哥寧令大喝一聲,他的聲音在夜晚傳出老遠,這是一個訊號,西夏武士吐出嘴里的樹枝,開始嘶喊著向剩余的遼人發起進攻。
狂喜的張賀拍馬沖進城池,舉著火把第一時間就向城主府突進,在那里,有遼人兩座極為雄偉的倉庫,只要能夠保證倉庫不失,右廂朝順軍司就不會滅亡。
和宋軍作戰損失五千人馬算不得什么,只要有了暖和的冬衣,有了足夠的軍備,右廂朝順軍司絕對能夠重生。
大帥說過不封刀,被沒藏訛龐在滾鐘口關押了快十年的野獸終于從西夏人的胸中覺醒,他們瘋狂的開始了自己十年來的第一次殺戮。
廝殺聲終于讓這座沉睡的城市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衣衫不整的遼人剛剛從房屋中走出來,就遇到面目猙獰的西夏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敵人已經進城了,遼人軍侯們只能匆匆的組織起微弱的抵抗,為自己的城主搶更多的準備時間。
月亮已經落下去了,此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西夏士兵們只能憑借著手中地刀槍入肉的那種沉滯感來判斷是否刺中了敵人。
而張賀的騎士們也拋掉了箭靶子一樣明顯的火把,只能憑借長刀撞擊木質槍桿的聲音和感覺來判斷自己是否格開了敵人的攻擊。
那些手持彎刀的遼兵們此刻吃了大虧,本來準備向城主府集合的,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收到了嚴令,必須保證蕭統活下來,否則作為族兵的他們戰后將不會有一人能活。
圓盾都已經收了起來,臨時取是萬萬來不及的,手中的彎刀雖說可以砍殺敵人,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筋骨都是酥軟的,如何敵得過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夏軍兵,胡亂抵擋兩下就被殺的一哄而散。
張賀知道只要是自己面前的人,就是敵人,于是,他松開了戰馬的韁繩用雙腿控制著戰馬,揮舞著兩柄長刀不斷地向前面砍殺,面對洶涌的潰兵,他的每一刀都沒有落空。
他能感受到長矛刺在鎧甲上的感覺,他不斷地扭動身軀,任由那些長矛在自己的身上帶起一串的火星,只知道拼命向前沖殺。
隨著一陣戰馬凄厲的嘶鳴,張賀胯下的馬開始后退,生物的本能驅使著這些動物閃避著危險的方向。
張賀倒轉長刀重重的在戰馬的屁股上敲擊了一下,吃痛的戰馬嘶鳴一聲瘋狂的向前,一下子就推開了前面堆積的人群,生生的撕出一條豁口出來,有了這條豁口,剛剛被迫停下來的馬蹄,再一次慢慢的開始加速。
遼人的整個隊列陣線已經被搗得稀爛,他們為了避開這些剛剛開始跑起來的戰馬,紛紛鉆進了街道旁邊的屋子,順便從屋子里拋出許多的雜物丟在街道上,騎士們紛紛墜馬,但是受傷地戰馬依舊在街道上中橫沖直闖,將遼人剛剛組成的隊伍徹底攪成了麻花。
西夏人這時候是不在乎生命的,他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今日拿不下寧遠城,自己就會全軍覆沒。
不論身上是不是有傷,他們依舊大聲嘶喊著向前進攻,在進攻中的步伐中一面往復地向自己的前方揮動著長刀,一面小步前進著,他們通過感覺身邊的戰友地存在來保持著基本的陣線。只有那些倒下的戰馬和在地上打滾的敵人才能給他們造成一定威脅。
來不及斬殺倒在地上的敵人,長刀需要不斷地向前揮動,他們本能地高抬腿重落步,將那些在血水中滾動著試圖爬起來的敵軍再次踩到吐血。
張賀眼前猛地一亮,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殺透了遼人的潰兵,已經來到了城守府的大門前。
天邊出現了一絲亮光,一個身披重甲的將軍正在一群親衛的簇擁下向西奔去,張賀舔舐一下嘴上的血漬,大笑道:“敵將已逃,我軍大勝!”
剛剛從人群里殺出來的西夏騎兵一起大吼:“敵將已逃,我軍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