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遠寨,定遠寨是秦王川主寨伸出去的兩只臂膀,而秦王川身后的小羅門寨則是供應前面三座城寨的后勤營地。
秦王川地勢奇特,廣袤的秦王川在進入秦州地界之后就會被兩邊雄偉的高山收縮成了一個喇叭口,秦王川寨子正好就出在喇叭口的頂端,富弼用了很長時間,花費了大力氣才在兩邊低緩的山坡上建立了來遠和定遠這兩座軍寨,用來護佑秦王川主寨的左右兩翼,也是為了防止西夏人從兩邊的山崖上突破秦王川防線。
這樣的軍寨出自富弼之手自然能夠防備青塘人的進攻,只可惜他如今的敵人變成了西夏人,相較之下,西夏人更加的擅長攻城作戰,能夠讓董氈鎩羽而歸的軍寨不一定是軍力更加龐大,經驗更加豐富的沒藏訛龐的對手,無他,只因為西夏軍中充斥著大量的漢人軍將,不論是張陟還是張絳,亦或是張文顯都算得上是攻城作戰的一時人選。
沒藏訛龐瞅了一眼黑煙漸漸消散的定遠寨,拍著椅子的扶手對張陟道:“宋軍的抵抗是堅決的,守將也并非懦弱之輩,富弼看樣子真的打算戰死在秦王川了。
想活命的將軍不可怕,可怕的就是這些不要命的將軍,如果富弼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我們想要突破秦王川會損失很大,怪不得云崢會屯兵在陳倉不動彈,看樣子他也打算戰死在陳倉了,有這兩個人作例子,我們想要突破鳳翔府會非常的困難,這一戰只怕會得不償失。不過事已如此,沒得選擇了,命令張絳繼續進攻!”
張陟回身向軍司馬傳達了軍令。而后對沒藏訛龐道:“富弼此人身為宋國重臣,素有仁孝之名,您說他會死戰。末將自然沒有異議,可是您說云崢一介浮滑小兒也有戰死沙場的決心。是否…”
景詢跟著道:“云崢不過是一介跳梁小丑而已,他和卑職同時參加科考,最可笑的是他竟然是在家中完成大比的,這如何能讓人信服?張將軍說的沒錯,這個貪花好色,又喜歡財貨的小人斷然不會有死戰的勇氣的,恐怕大軍一到他就會屁滾尿流。”
沒藏訛龐眺望著張絳軍又開始緩緩向前,坐下來笑道:“景詢啊。如果能夠交換的話,我寧愿拿一百個,一千個你這樣的人去交換那個你口中浮滑小兒。
張陟,你沒有見過云崢,沒有受過他的荼毒情有可原,你可知道我大夏國之所以淪落到了目前這個地步就是拜云崢所賜,呵呵,都說大夏日薄西山,漸顯頹勢就是因為六年前云崢大鬧西夏造成的惡果,先帝一代梟雄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后才有太子府的慘禍,本相在他的算計之下也差點喪命,彌勒教佛子高曇晟一代人杰也葬身他手。你能想到他干了這么多的惡事,卻被也火橫川畢恭畢敬的送回了宋國,還贈送給了他三千匹良馬?
景詢,你如今在我大夏官不過五品,當初云崢的官職可是在你之上啊!呵呵,不說這些了,張陟你記住和云崢作戰,你最好能多長一個心眼。”
張陟所有所思的瞅瞅景詢,就閉上了嘴巴。全神貫注的盯著戰場看,景詢一張臉漲的通紅。卻不敢有絲毫的不滿。
今天總的來說是一場試探性的進攻,脾氣暴戾的軍人需要宣泄。經過死亡的洗禮之后,這些人才能安靜一些,都知道自己的家人在挨餓,沒有一個不著急的。
戰爭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西夏人如同一柄巨大的錘子不停地敲擊在定遠寨上,賈逵黝黑的面龐上全是煙灰,被汗水沖刷出一道道痕跡,嗓子已經有些嘶啞,插在木頭縫隙里的長刀也出現了許多的崩口,再這樣下去這柄大刀就要變成鋸子了。
眼看著無數的火油彈被拋了出去,他的心卻在滴血,這只是第一天,就耗損了三成的火油彈,可是如果不用這東西,西夏人組成的潮水就會兇狠的撲上來。
從早晨戰斗到旁晚,不管是宋軍,還是張絳的佐領軍都已經非常疲憊了,而西夏人的進攻卻沒有停止,他們已經改變了戰法,騎兵從遠處將步兵馱過來,扔在戰場的廢墟上,而后這些步兵就會自發地組成沖鋒陣型巨浪一般的拍在城墻上,然后被宋軍徹底的消滅。
透過戰場上的黑煙看炙熱的太陽,白日無情的烘烤著大地,那些死在城下的西夏人尸體在短短的時間里就開始發臭,于是定遠寨上就彌漫著一股子濃烈的死亡味道。
“將軍,這樣下去可不成啊,弟兄們已經極度的疲憊了,末將剛才仔細觀察了一下,西夏人已經換將了,剛才攻擊我們的已經不是佐領軍的旗號了,將旗也不是張絳的了,換成了隗明守成,他們人多可以換人,我們人少來不及換,這樣下去我們會被累垮的,不如讓末將帶著騎兵從寨門里殺出去,反攻一次如何?”
賈逵在自己的偏將王韶的肩膀上捶一下道:“不可,咱們的騎兵只是花架子,還不是西夏人的對手,如今,西夏人避開地勢更加險要的來遠寨,就是想從我們這里突破,我知道你想背靠堅城,用騎兵屠殺那些步兵,你莫要忘記,他們還有神臂弩,八牛弩的射程雖然遠,卻沒有辦法完全阻止西夏人的后援,這對騎兵來說太危險,不到最后時刻,騎兵不得輕用。
命令弟兄們每一隊都分出三成的人去吃點飯,休息一下,大家輪換著來,我就不信,西夏人死傷這么多,他們還能無休止的進攻?“
王韶領命之后就去了后寨,帶著部下將守城所需的屋子安置在箭樓里,然后就帶著抽出來的人躲在城墻的后面休整,雖然總是有箭矢從天而落,掉在棚子外面,這些累極了的軍卒卻在呼呼大睡。
日頭全部落山之后,西夏軍中的收兵號角終于響了起來,沒藏訛龐睜開閉著的眼睛瞅著暮靄中的定遠寨嘆息道:“五年前的宋軍沒有這樣堅韌啊,看樣子南方的那場仗,給這些人長了不少的筋骨。從今夜起,堆土造山,推進定遠寨!”
賈逵癱坐在地上,覺得胸口像是著火了一般,正想問親兵要口水喝,一個白銅制成的酒壺遞了過來,賈逵抬頭一看,只見富弼笑瞇瞇的站在他身邊。
想要說話,富弼卻把酒壺塞進他手里道:“先潤潤嗓子,這是上好的葡萄釀,云崢的親兵給我送來的,我喝過了味道不錯。”
賈逵也不客氣,一口喝干了葡萄釀,酸澀的酒漿入肚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急忙問道:“府尊,難道說云侯的大軍已經趕到了?”
富弼搖搖頭道:“敵軍還沒有疲憊,所以他不肯來。”
賈逵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之火又從眼中熄滅了,苦笑道:“他想從中撿便宜啊!”
富弼找了一塊沒有血的地方坐下來對賈逵說:“這場仗沒有便宜可撿,倒是他的到來減輕了我們的壓力,即使我們戰敗了,還有他在后面頂著,心里多少有些慰藉。”
賈逵嘆息道:“末將寧愿他送來一些軍資,也不希望他送酒過來。”
富弼笑道:“他當然送了軍資過來,還派來百十個教官,準備教教大家如何使用新武器。”富弼說著話,就從鎧甲的鐵環上摘下一顆香瓜大小的火藥彈遞給賈逵又說:“這是少年軍的裝備,云崢五年心血所聚盡在少年軍,這種火藥彈和我們以往使用的火藥彈大不相同,聽說威力十足,以前的火藥彈全靠爆炸后的氣浪傷人,這些火藥彈靠的卻是爆炸后產生的碎鐵塊傷人,你看看這顆火藥彈外面全是生鐵,一旦爆炸,碎鐵塊就會飛濺,據說可以糜爛三丈方圓。”
賈逵顛顛手上的火藥彈道:“不管效果如何,明日就能見分曉,可是這樣的話秦王川是守不住的,定遠寨的地勢不太好,總有法子攻破的。”
富弼道:“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云崢已經把秦州的百姓盡數撤離到了鳳翔府,還準備把整個秦州當成一個巨大的戰場和沒藏訛龐死磕,我們做的事情就是盡量為他創造所需要的時間,我們守得時間越長,沒藏訛龐的軍糧就越是欠缺,云崢戰勝他的希望就越大,這一戰意義深遠,我們勝,西夏將會從此徹底的衰落下去,大宋還有名正言順的借口收復河湟,就算是青塘說不定也能謀上一謀,如果能重現唐時的隴右節度府,西夏的滅亡將是一個時間問題。”
“我們還要反攻?”賈逵愣愣的問富弼。
“是啊,云崢將自己的計劃合盤告訴了我,還說什么如果他的大軍來到秦王川,守住這里沒有問題,沒藏訛龐久攻不下只好回軍撤走,但是兩敗俱傷的場面一定會出現,他將沒有力量去對付另一只餓狼,我們也只是守住了秦州而已,到時候青塘董氈就會趁勢興起,成為第二個西夏國。
他在信中要我權衡,如果需要他領兵前來把守秦王川,他就過來,放棄以后的計劃,如果我們不需要他過來,他會在適當的時候將沒藏訛龐引進秦州,依靠秦州復雜的地勢,慢慢的拖垮沒藏訛龐,最后徹底的擊敗他,要他有來無回。你說說,我們怎么選?”
賈逵看著富弼風寂云清的面龐笑道:“府尊已經有了計較,何必來問我這個老粗,您怎么說我怎么干就是了,如果云崢在我們戰死之后不能達成目標,末將做鬼都不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