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開西夏人的追捕,駝隊這一次算是繞著瓜州兜了一個好大的圈子,有時候人為制造的障礙要比大自然制造的障礙可怕的太多了。
穆辛不愿意走契丹人開辟的那條去伊吾州的道路,反而帶著駝隊沿著戈壁再一次非常的靠近了陽關。
鐵心源站在駱駝的背上,甚至能夠看到圍繞著陽關修建的那些殘破的烽火臺。
這一次繞圈子來到陽關附近,駝隊上下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生怕西夏人的大軍突然出現在這里。
許東升和鐵心源各自躺在駱駝的身體兩側,這是一頭高大的雙峰駝,馱著他們兩人在戈壁上行走,如履平地。
鐵心源咬了一口已經變得極為松軟的蘋婆果,隔著駱駝對許東升道:“這里距離陽關不到二十里地,當初繞著圈子跑了三五百里路,還穿越了一個沙漠,我們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許東升在駱駝的另一邊笑道:“不把野利都蘭的注意力引走,這二十里地就是我們的埋骨之所。
我知道你想問別的,想知道什么就問吧?”
鐵心源丟掉手里的蘋婆果核笑道:“看不出來穆辛長老還會關心那些隨著他一起突襲沙州的人,你說那些人跑掉了沒有?”
許東升從籃子里站起來,趴在駱駝背上幽幽地道:“他們本身就是被拋棄的一群人,怎么可能跑得掉?”
“我覺得這里到處都是道路,只要有幾匹馬,想要逃跑似乎不是很難啊。”
許東升苦笑一聲,指著無邊無際的戈壁道:“小股人馬走戈壁,速度絕對比不上大隊人馬,這句話說起來像是一句胡話,可是在這里確實是這樣的。
戈壁灘上野狼成群,如果隊伍不夠龐大,十幾個人的隊伍,一夜之間就會被狼群吞噬個干干凈凈。
更何況沙州尸骸遍地,血腥味隨風飄散,會把戈壁上所有的狼群都吸引過來的。情況會更糟。
現在啊,你有擔心野利都蘭的功夫,不如多想想如何應對狼群吧,我剛才就已經看見兩匹孤狼在那邊看著我們,已經尾隨我們十里地了。”
鐵心源吃了一驚,連忙從籃子里站起來,手搭涼棚向后看,果然,在遠遠地地平線上,有兩個黑點遠遠地綴在后面。
“為什么不派人干掉他們,這兩匹狼不會是狼群中的斥候吧?”
許東升搖頭道:“那倒不是,不過這兩匹狼如果發現對付不了我們,他們就會通過嚎叫來招攬更多野狼,最后還是會把大狼群招來,你說他們是斥候也說得過去。”
鐵心源還沒有見過大宋的野狼,后世的野狼見到人就跑,哪里會有這種綴在后面緊追不舍的道理。
還以為來到大宋自己將會享受一輩子的清福,如今連野狼都遇到了,這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傍晚歇息的時候你還是找件鎧甲穿上吧,就你這身板,野狼一口就能把你的骨頭咬斷。”
鐵心源虛心的接受了許東升的建議,事實上只要是別人善意的規勸,鐵心源從來都是來者不拒的。
“你那里還有沒有盾牌給我來六面,我手下的六個傷兵很需要那東西來保護一下。”
許東升冷哼一聲道:“沒有,之前給你三把百煉刀已經快讓我成為窮鬼了,那東西即便是東京也沒有多少。”
鐵心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著徐東升哥道:“老許,和我說這些怪話做什么,從中原運兵刃去波斯,你腦袋被驢子踢了?
百煉鋼比不上人家的烏茲鋼,只要是有點常識的鐵匠都明白,你的三把刀子不會是你死掉的手下留下的兵刃吧?“
許東升不再接話,身在沙漠中,多一件可以防身的兵刃有多重要,這個才進沙漠的家伙是不會懂的。
抱著有眼不識金鑲玉的態度許東升重新躺回籃子里,只是看著不遠處巡梭的野狼,嘆一口氣,這些東西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去別處狩獵呢。
太陽照在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的溫暖,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卻在光線的照射下會感到疼痛,許東升再一次把身子蜷縮一下,這樣的食品籃子對他這個大漢來說還是有些狹窄。
穆辛也發現了狼,所以他派出了武士去驅逐那兩只狼,兩匹孤狼嗷嗷的叫著消失在地平線上。
情形沒有好轉,這片戈壁上有更多的狼,出現了,天上還有成群的座山雕在低低的盤旋,有些座山雕就落在枯死的黃楊樹上。
它的外貌實在讓人難以恭維:光禿禿的小頭,頂著短短的紅褐色的絨羽,細細的頸,光禿禿的,皮膚顏色呈怪異的鉛藍色,它們的頭與龐大的身體相比小的不成比例。
碩大的勾嘴上仿佛是鉆孔似的兩個圓圓的鼻孔,一對兇狠的眼睛總是不知疲倦地瞪視著躺在籃子里如同死尸一般的鐵心源。
鐵心源為了確定自己不是死尸,就從籃子里坐起來,這讓那些座山雕非常的不滿,呼扇著翅膀怪叫起來。
這都是些食腐動物,但凡有他們大規模集結的地方一定會有腐爛的尸體,而這里不下一千只座山雕,就說明這里的腐肉有很多,非常多。
很久以前,鐵心源曾經參觀過藏人的天葬儀式,一柱不知名的信香點燃之后,這種被藏人譽為神鷹的家伙們就會從幾百里地之外趕來,嗅覺之敏銳,讓他贊嘆不已。
腐肉的臭味鐵心源也聞到了,許東升更是如同狗一般的抬起頭抽著鼻子尋找腐臭氣息的來源。
兩人對視一眼,又齊齊的翻身睡倒,傻子都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一個什么樣的場景。
穆辛激怒西夏人的后果終于顯現出來了。
一具尸體吊在枯死的胡楊林上,多少還能找到一點喜劇因素,十具尸體吊在枯樹上,即便是最樂觀的人也笑不出來。
當成千上萬具破破爛爛的尸體掛滿了整個胡楊林,即便是頭頂上還有紅日,駝隊里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地獄。
穆辛站在駱駝的背上,張開了雙臂,像是要擁抱這成千上萬具尸體,悲愴的誦經聲驀然響起,聲音悠長的似乎永遠都聽不到結尾。
鐵心源這時才明白,自己剛才遇見的那些座山雕并不是在偷懶,而是吃飽了食物之后,在那里休憩,再度等待饑餓的降臨,好繼續去吃。
野狼在樹下仰著頭盤旋不去,流著口水耐心的等待勒在人脖子上的繩索腐爛,或者等待人的筋肉腐爛,這兩者有一個共同的效果,那就是尸體會掉下來。
穆辛老淚縱橫,跪在沙地上哭的像一個孩子,兩個健壯的波斯人攙扶著穆辛,拖著他向后退,那些吃人肉已經吃的眼睛通紅的野狼已經停下轉動的步伐,齊齊的轉過頭看著沙坡上這些新鮮的肉食。
穆辛什么都做不了,狼群實在是太大了,鐵心源和許東升已經看得渾身發抖,他們相信,只要這些狼群舍棄尸體,只需一個沖鋒,自己這個三百余人的駝隊就會立刻被狼群湮沒掉。
孟元直騎著馬站在上風位上,一張巨弓被他拉成了滿月,一支已經點燃的火箭,被他嗖的一聲就給射了出去,其余的波斯人也同時拉動了長弓,密集的火箭就飛進了胡楊林。
鐵心源大駭,從籃子里嗖的一聲就跳出來,大喊著腰鐵一他們把自己的戰馬牽過來…
一旦胡楊林著火,傻子都知道西夏人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過來。
穆辛已經跑了…
鐵心源和許東升緊緊地跟隨在后面,那些悲傷的波斯人似乎也明白這樣做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之后,騎著各種各樣的坐騎,緊緊地追隨已經跑路的人跑的忘乎所以。
冬日里的胡楊樹沒有一絲一毫的水分,見到火星之后就迅速的爆燃,當一棵樹變成火炬之后,強勁的北風就把火焰帶給另外一棵樹,而那些被風帶走了水份的尸體,就像一根根蠟燭一般跟著燃燒起來。
正在進食的座山雕,烏鴉一類的鳥,烏泱泱的飛上半空,如同烏云一般整天蔽日。
那些野狼看到自己的食物被燒毀,齊齊的發出一陣長長的嚎叫,而濃濃的黑煙,已經隨風拉出一條長長的,高高的,粗粗的黑線,在碧藍色的天空中是如此的醒目。
孟元直的騎術不錯,很快就追上了鐵心源,而鐵心源根本就沒有心情去理睬這個蠢貨,放低自己的身體,抱著馬鞍子只是全力的狂奔。
“入土為安。”孟元直有些感慨的朝鐵心源說話。
這一次連許東升都小心的避開這個蠢貨,狠狠地在馬屁股上抽一鞭子,讓自己跑的更快一些。
孟元直見鐵心源和許東升似乎都不愿意理睬自己,干笑一聲,也閉上嘴巴跟著狂奔。
后面的駝隊已經被甩出好遠,穆辛已經爬上一座高坡手搭涼棚看著遠處的地平線。
胡楊林燒的如火如荼,黑色的濃煙已經覆蓋了好大一片天空,剛剛還在天空盤旋的座山雕已經徹底的消失不見。透過濃淡不一的黑煙,在遙遠的地方,一支騎兵正在快速的向胡楊林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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