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里哀聲一片,京城軍的哀嘆聲笑林聽得清清楚楚,這個時候沒工夫弄什么八面埋伏,四面楚歌一類的東西,抓緊把谷口的簡陋軍寨加固一下才是最大的道理。
吳杰,彭九和梁輯在孫大志的輜重軍隊到達之后就離開了山谷口的軍寨向前攻擊前進,無論如何也要留給孫大志加固山寨的時間。
猝不及防的遼人在遭受了宋軍猛烈的進攻之后,倉皇后退出五里之地,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為了預防遼人反擊,吳杰在十八盤的第一盤處構建了簡陋的拒馬陣地,彭九和梁輯二人則迅的搶占了十八盤第一盤附近山頭上的土城,所有的戰爭準備都要在今晚完成,這一夜注定是一個不能平靜的夜晚。
宋軍亢奮至極,大軍前后兩頭將遼軍堵死在山谷里,這是宋軍慣用的戰術,利用山谷狹小的交戰界面,把火藥武器的效能無限的提高,彪悍的京城軍一旦沒有了左右回旋的余地,在火藥的打擊之下,遲早都會崩潰,這樣的事情京西十五路大軍中的老兵并非第一次經歷了。
郭恒川暴躁的就像是一頭獅子,在他的腳下躺著三具還在淌血的尸體,揮舞著手里帶血的戰刀怒吼道:“誰告訴你們可以退后的?必須連夜進攻,只要給宋人一晚上的時間,他們的戰線必然會穩固下來,現在想活命的,就隨著老夫朝山谷進攻!膽敢后退一步者斬!”
軍帳里的諸將卻有些不為所動,一個大胡子將軍冷冷的問道:“林牙。卑職如今只想知道宋軍是怎么跑到我們后面去的?蕭大帥在進攻偏關以前,再三說明我軍的后背有他們在,定會安然無恙,如今出了這么大的簍子,每一個交代可不成。”
郭恒川呲著大白牙怒笑道:“人都死了,你打算找誰去問罪?”
“五萬精騎…”大胡子將軍還待辯解一下,就聽郭恒川凄慘的大笑一聲道:“五萬精騎這時候應該都成了鬼!蕭火兒也該兵敗身死了,否則借給烏骨毒一個熊羆的膽子他也不敢帶著宋軍抄了我們的后路。
老夫當年聽說云崢在野戰中用幾乎同等的兵力殲滅了張陟所部,以為是宋軍在為云崢臉上貼金,現在老子信了。他真的能做到這一點。
不要再幻想什么援軍了。蕭火兒一定戰死了,烏骨毒已經投降宋軍了,寧武關外是大片的原野,耶律達古應該是最幸運的。宋軍少數兵力無法面對十萬悍卒。我們的環境不好。所以倒霉的才是我們,耶律達古只要聽說蕭火兒戰敗,我們被圍。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連夜逃跑,不會有人來救援我們的,想活,想死,看你們的選擇,這些天你們也看到了,云崢是如何的惡毒,他對我們從沒有任何的仁慈之心,老夫保證,只要落在他的手里,想要活命千難萬難!”
處于對郭恒川多年以來的信任,在座的諸將全部起身去做攻擊的準備,廝殺漢的命不值錢,用不著想的太多。
軍帳里只剩下郭恒川一人之后,他蹲下身子拿手撫摸著三具尸體中的一具,哽咽著將這個子侄輩死不瞑目的雙眼給合上,他自己一屁股坐在血泊里,抱著腦袋無聲的哭泣起來。
郭家在雁門關付出了他不敢想象的慘重代價,近五十年以來殉國的郭家人不過二十余個,大部分還是偏房遠親,如今在雁門關,死傷的十幾位郭家人幾乎都是族中最有前途的孩子,這讓郭恒川這個白人如何面對。
都說家國天下,其實人世間最重要的就是家,那個依靠血緣關系為紐帶連接起來的同盟在郭恒川看來是最牢不可破的。
為了這個家族什么人都能犧牲,也值得犧牲,但是郭如海的背叛讓他這個家主幾乎無顏面對列祖列宗,更無顏面對郭家那些守寡的婦人,所以殺死這個不孝子就成了他心中的一個執念。
被困在十八盤郭恒川其實并不感到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愿意自己能帶著大軍翻越這些并不高大的山脈,離開戰場,在過去悠久的作戰旅途中,自己遇到這樣的危機也不是第一次了,說到底,云崢的兵力不足,他不可能把整個兩狼山一帶守衛的密不透風,只要自己回到燕云,總會有無數的漢家子弟供自己驅使,收攏十萬軍隊并非難事。郭家已經成了燕云之地最重要的家族。
看著親衛把子侄的尸體抬出去焚化,他的面頰抽搐一下下令道:“三更造飯,每人攜帶兩日糧食,天明之后,開始向后突圍!”
火藥彈在山谷里出一聲聲的巨響,吳杰的耳朵里嗡嗡的響,基本上聽不見別的聲音,連續作戰非常的影響宋軍的體力,看著源源不斷前來送死的遼軍,他只能機械性的帶領疲憊的宋軍不斷地將火藥彈送進弩炮的皮兜子里,然后扣動機關把火藥彈送出去,看著炸彈在夜色里綻放出璀璨的火光…
彭九也是如此,他的雙臂已經揮舞不動長刀了,甚至連火藥彈都沒有什么力氣往外扔了,十八盤最險峻的地方不是第一盤,而是第六盤和第九盤,哪里號稱飛鳥難度,但是在這個所謂的第一盤里,除了老虎口的位置險峻一點之外,其余的都不過是緩坡而已。
夏日的夜晚聽不到蟬鳴,晚風也不能帶給宋軍任何的涼意,火焰熊熊的山坡,是他們能將戰事拖到這一刻的保證,每隔一柱香的時間,就需要給這片緩坡上投擲火油彈,拼命的壓縮遼人攻擊的鋒面。
梁輯這個狗日的總是好運氣,猜拳都能拿到相對險峻的右面山坡,現在一個個都富貴了,知道惜命了。要是以前,這家伙一定會搶先把守相對艱難的左面。
不知道堅持到了什么時候,總之紅日升起來了,遼人終于潮水般的退了下去,彭九把自己的身子重重的撂在燙的地面上,找了一個水壺,喝光了一壺水,才支楞起腦袋四處打量戰場的情形。
面前的戰場已經不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了,一般的戰場上最多尸體多一些,殘肢斷臂多一些。但是面前的戰場上。卻布滿了厚厚一層爛糟糟的尸體,在這片已經被火藥彈不知道耕耘了多少遍的山谷里,能看到的最多的東西,竟然是人的內臟…
遼人的牛角號嗚嗚嗚的響起來。就像是在哭泣。宋軍的鑼鼓聲此時聽起來就像是噪音。毫無半點美感。
“將主,鳴金了,咱們該后撤了。”臉上烏漆嗎黑的副將把彭九拖起來。不由分說的就往后面走。
“死了多少兄弟?”
“還成,不到六百…”
“去他娘的,三成兄弟就這么沒了…”
“回到八百里水泊梁山,咱們馬上就能補齊人手,現在想進我們京西十五路當兵吃糧的人大有人在…”
“去你娘的,死掉的難道不是自己兄弟?你這個狗日的把腦子打壞了吧,老子上戰場要的是兄弟,不要敢死隊和炮灰。”
“少說兩句吧,留點力氣回去吃飯,我攙扶著你很累,這時候就不要摳老子的字眼了。”
聽副將提起吃飯,彭九忽然就感覺自己的肚子里空的好像腸子都攪在一起了,探手進懷,居然摸出來兩個茶雞蛋,這還是從熊耳朵山出的時候夫人給的,這時候拿出來簡直就把命給救了。
和副將兩個人匆匆的剝掉碎裂的蛋殼,回頭就看見一個還流著鼻涕的小兵貪婪的看著自己手里的雞蛋。
彭九暗罵了一句,把雞蛋塞進小兵的嘴里,還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整天就知道吃,趕緊的往回跑!”
副將嘴里塞滿了雞蛋,一伸脖子就咽了下去,拿手捋捋脖子笑道:“這種吃雞蛋的法子不錯,回去之后再弄一些回來,對了,你哪來的雞蛋啊,莫不是你在路上跟百姓買的?”
彭九嘆口氣道:“老子哪有這個閑情逸致,是夫人淘換的,給大帥補身子的東西,見我要出征就隨手給了兩枚。莫說這些閑話,早點回到荒原上休整,咱們的兵力不夠,一個人就要當十個人使喚,休息好了還要替換褚大志他們,守門不好守啊。”
郭恒川見宋軍撤走了,臉上的愁容更加的濃重,身邊的將領問道:“林牙,宋軍撤走了,我們只要能突破山谷口,就能且戰且退的回到西京,您為何躊躇不前?”
“烏骨毒送來的軍糧全部檢查了嗎?”郭恒川顧左右而言他。
“檢驗了一批,沒現問題,剩下的都分給將士們了,麥子只要炒熟就能當糧食,所以就全部給炒了,我們準備翻山,輜重不能帶嗎,只好各自帶自己的糧食。”
郭恒川搖頭道:“命令將士們只能食用以前的存糧,新送來的糧食一粒都不要動,烏骨毒送來的東西即便是再安全,能不吃就不要吃。云崢作戰無所不用其極,下毒這種事他是能干出來的。”
“何林所部,張巍所部,譚延壽所部都已經遵照林牙的軍令離開了,如今正在翻山越嶺,聯系不上了。”
郭恒川苦笑一聲道:“二十萬人攻擊雁門關太少,躲在十八盤卻又太多,他們既然已經有了離開的意思,就隨他們去吧,云崢不可能只是想要困住我們,我們知道這片山困不住我們,云崢想必也是知道的,我軍離開十八盤丟掉了所有的輜重,八牛弩投石機這些笨重的武器也都丟在這里了,一單到了平原,云崢的騎兵一定會緊緊撕咬著我們不放,回西京的路,必定是用將士的尸骨鋪成的。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耶律達古的部隊,只要我們能夠合兵一處,就能平安的回到西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