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軍隊中不能有兩個聲音,這是最起碼的要求。
如果把軍隊比作一個人,你可以是耳朵,可以是手臂,可以是大腿,但是唯一不能成為的就是大腦,一個身體只能由一個大腦來掌握。
如果有兩個聲音去命令身體行動,那么,這個人只能是一個精神分裂癥患者,兩個大腦即便是再聰慧,最后的結局也只能是悲劇性的。
云崢很尊敬陳琳,但是不代表陳琳可以代替自己發布命令,或者作出什么決定,京西軍軍法的第一條,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
在軍事行動中,云崢一般不允許軍士有自己的意見,有時候軍士的意見即便是正確的,如果自己錯的不是很離譜,他也不會允許軍士對自己的命令作出修改,除非自己改正。
大炮既然運回來了,自己也看到了,那么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來了,打了一個呵欠,朝孫節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帶著炮車去軍營休息了,大軍的火頭軍已經開始埋鍋造飯了,再過一個時辰,大軍開始吃早飯,而后就要拔營啟程,下一站,就該是代縣雁門關了。
還能睡一個時辰,云崢自然是要回去睡覺的,五年的養尊處優讓他的身體變得衰弱起來,騎著大青馬走上百十里路,整個身體就像是散架了一般,必須抓緊任何一個休息的機會。
“大帥,您弄來的鐵疙瘩是干什么用的?”
“大帥,您說說啊,這個鐵筒子到底是哪來干什么的?憨牛說這東西是拿來辟邪的,我說不是,他非要和我爭論…”
“滾!”
被騷擾的煩不勝煩的云崢躺在床上的時候,猴子依舊上躥下跳的追問,只能喝罵一聲讓他趕緊滾。
軍營中的起床號比寺廟里的木魚聲響的晚一些,云崢是聽著木魚聲睡覺的,不知怎么的,木魚的聲音最后竟然變成了雨點擊打大地的聲音。
起床之后才發現,真的下雨了,好在雨下的不大,云崢抬頭瞅瞅灰暗的天空,到底沒有下達全軍休息的軍令,依舊按照早先的安排繼續行軍。
秋日的雨帶著絲絲的寒氣,軍士們裹緊了身上的雨披,背著自己的戰甲牽著騾馬繼續前行。
五臺山的雨,再加上這里的風,加劇了山中的寒意,只有漫山的紅葉似乎變得更加鮮艷,人說漫山火奇景,就是這樣來的。
云崢對自己手下的這支軍隊非常的滿意,質樸的宋人,在將軍的命令之下,只知道習慣性地服從,三十余里的盤山路走的如同一條蛟龍,一半還在山下,先頭隊伍已經鉆到了云霧之上。
盤山路的旁邊就是深溝,雖然不是非常的險峻,但是如果滾落下去一樣的會要人命。
大青馬跟著云崢已經十余年了,到了現在,早就老的成精了,馱著云崢走在山路上如履平地,雨水已經打濕了云崢的披風,水滴順著頭盔的邊沿滴滴答答的掉在披風上,然后就滲進鎧甲里面,即便是鎧甲里面有一層厚厚的棉墊子,云崢依舊覺得寒入骨髓。
隨著山路的升高,云崢也走進了半山上的云霧里,走到這里才發現云層很薄,下半身處在濕漉漉的云霧里,而上半身卻似乎處在另一片時空里,頭頂上依舊有云彩,依舊是烏云滿天,不過這場雨似乎是分成兩半截來下的,上半身淋的雨很小,而下半身淋的雨卻比較大。
時間已經到了正午,軍侯請令,是否全軍歇息一下,吃一點熱食,如果再這樣冷冰冰的走下去,軍卒和牲口一定會生病的。
面對這樣的環境,京西軍早就習以為常了,當軍侯扯著嗓子呼喊全軍休息的時候,濕滑的盤山路上頓時就被油布雨披遮蓋的嚴嚴實實。
幾桿長矛挑著幾件油布雨披就成了一座小小的帳篷,火頭軍忙著點火燒水,水的來源就是山上的小溪,京西軍中的不允許喝生水,必須煮沸之后才能飲用。
今日的午餐就是炒面,這東西是把麥子炒熟之后磨成的粉,作為軍糧這明顯是不夠的,這些炒面里面添加了牛油和鹽巴,如果硬要說軍官的炒面和軍士的炒面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軍官的炒面里面添加了很多的干果和果干,還被分成甜的和咸的,吃膩一種口味的炒面之后可以換著吃。
炒面是一種非常方便的軍糧,火頭軍們只需要燒開一大鍋的水,喜歡喝面糊糊的軍卒就在開水里面少放一點炒面,人騰騰的喝完之后全身暖和,如果肚子還餓,再來一塊干餅,就萬事大吉。
云崢吃炒面吃的有點像吐蕃人,他在炒面里面添加了不多的開水,拿手捏成團子,一塊塊的吃了下去,就像吐蕃人吃糌粑一樣。
陳琳吃不慣炒面里的牛油,端著一大碗稀糊糊的面湯發愣,這樣的行軍糧食他還是第一次吃,以前的時候,不論走在那里都有地方官接應,至少吃食不缺,如今走進了山里,京西軍只能自己吃自己。
王安石可就安然的太多了,這個連魚食都能吃進去的家伙,學著云崢的樣子把炒面捏成一塊一塊的吃,而且吃的非常香甜,身為大將軍衙門里的督糧官,這些天他一直都在和輜重隊走在一起,來前軍用飯還是第一次,平日里,他躲在軍帳里根本就不出來。
猴子端來了一碗面條,熱氣騰騰的,才進來一股濃郁的蔥花香味就撲鼻而來,開樣子香油沒有少放。
猴子把面條給了陳琳,想把程琳碗里的炒面糊糊接過來,發愣的陳琳一下子醒了過來,皺著眉頭看著那一碗香噴噴的面條道:“老夫身為監軍,自當與將士同甘苦…”
云崢不耐煩的道:“趕緊吃吧,與將士同甘苦是我的責任,你是監軍,只要負責養的白白胖胖的在后面待著就成。”
陳琳的一張臉立刻就垮下來了,張嘴道:“難道監軍都是你說的那么不堪嗎?”
云崢搖頭道:“這里面有一個道理,越是無能的監軍,就越是一個好監軍,李常充任京西軍監軍的時候,對于自己不懂的軍陣從來都不多嘴,但是屬于自己權限內的權責卻死捏著不放,所以,他是京西軍最合適的監軍人選。”
陳琳嘿嘿笑道:“想要老夫和李常一般茍且,你是在做夢!”
這個老家伙嘴上說的堅決,但是手卻抓住了猴子送來的白面條,吃的非常香甜。
對他,云崢已經是無話可說了,端起自己的糌粑碗朝王安石舉一下,看過來的王安石也端起自己的飯碗,遙遙的和云崢的飯碗碰一下,然后兩人就繼續開吃。
陳琳來云崢這里的時候從來不帶隨從,他從京中帶來的宦官以及皇宮侍衛不下三百人。不像王安石就帶了一老一少兩位仆人。
對于軍中的這兩位位高權重的怪人,云崢本來很想敬而遠之的,無奈三個人都在一個鍋里面攪馬勺,想要避開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只要走在險路上,按照軍規,三人是不能聚在一起的,這是為了保證軍隊中三個最大的首腦不至于被意外或者敵人一鍋端掉。
當然,這是京西軍的軍規,不論是陳琳和王安石兩個人似乎都不愿意遵守,尤其是陳琳,只要云崢離開他的視線范圍,他就緊張。
吃過飯休整了半個時辰,大軍繼續翻山,想要好好的扎營,只有到了山的另外一邊才成。
雨在斷斷續續的下著,人卻到了山頂,煙雨蒙蒙的五臺山籠罩在雨霧里,像極了一副潑墨山水畫,只是多了山腳處的紅葉未免有些破壞意境。大青馬似乎對山頂的景致非常的滿意,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王安石的戰馬也停在一邊,見云崢似乎在思索,遂笑道:“云侯向來都是我大宋的詩賦大家,如今見此盛景,難道不賦詩一首嗎?”
云崢略一思索張嘴道:“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
王安石笑道:“這三首十六字令倒是頗有些意味,和現在的場景倒是極為貼切,云侯乃是我大宋柱石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就不用專門在小令里面說出來吧?”
云崢笑道:“我口中的柱石可不是我自己,大宋的柱石只能是大宋百姓自己,這年月靠山山倒,靠人人走,沒一樣是能靠的住的,所以啊,不論干什么事情,還是依靠自己好一些。”
王安石笑道:“云侯說的極是,老夫當日枯立于樊樓之下,臭雞蛋,爛果子撲面而來的時候,確實只能依靠自己牢牢地站住,否則就會被別人打倒。
那一日也唯有云侯仗義相助,那一腳的恩情,容我王安石后報。”
云崢搖手道:“你站在樊樓下面的那聲咆哮,確實讓我心酸,不過看到你的變法卻又讓我怒火中燒,因此,你被人家丟菜葉子,爛雞蛋的時候我是竊喜的。
如果沒有那個草包最后那些欺人太甚的廢話,那一日其實我的心情很好啊。”
王安石也不惱怒,接著笑道:“云侯既然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遠遁海外,老夫變法與否與你何干,幾兩銀子的事情,難道也值得云侯惱怒?莫非云侯改主意不走了?”
云崢大笑道:“在這里說話小心些,這里距離昊天大帝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