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大撤退,對百姓來說就是一場恐怖的災難,別離了熟悉的家園,攙著年邁的雙親,擔子里挑著年幼的孩子,一輛雞公車裝滿全家僅有的糧食,一路走,一路哭,田地里的莊稼已經吐穗,收獲在即,眼看著官家蠻橫的毀壞那些莊稼,那些農夫農婦們無不嚎啕大哭…
“毀掉,干凈徹底的毀掉!我要西夏人在秦州找不到片瓦遮身,找不到一口能喝的水,一點能吃的糧食…”
云崢瞅著背井離鄉的百姓心中黯然不已,口中的命令卻下的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此時的云崢已經徹底的進入了戰爭狀態,他只考慮戰爭的勝負,卻不再考慮百姓的實際困難,戰爭發展到了目前這一步,談人性已經是一種奢望了。
沒藏訛龐在沉默了五天之后就向秦王川發起了氣勢磅礴的進攻,無數的攻城車,撞錘從地平線上出現的時候,賈逵絕望的大吼:“全軍戒備,準備作戰!”
十四萬人塞滿了秦王川!
五十頭牛拖拽著一輛高大的樓車在荒原上顯得格外的醒目,沒藏訛龐就坐在這輛車上,身后是無邊無沿的大軍,這些人是西夏目前所能抽調出來的所有軍力。
攜舉國之兵深入敵國這樣的錯誤抉擇本不該出現在沒藏訛龐的身上,只是這一次他沒有辦法,西夏國內已經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平衡狀態,開戰之前的紛亂全部消失。不管是有東西吃的人,還是沒東西吃的人都安靜了下來,雖然還是有人不斷地餓死,暴亂這種事不再發生了…
那些人都在等候沒藏訛龐像以前一樣搶到足夠多的東西回去…如果搶不到,沒藏訛龐自己都不敢想象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后果。
“啟稟相國,富弼沒有逃離,依舊堅守在秦王川,據細作回報,宋國皇帝已經下令讓富弼戰死在秦王川了。”
說話的人叫做景詢,宿州人。因科考落第一怒之下投奔了西夏。因主持金身佛像安置有功深受太后沒藏氏的信重,甚至有傳言說景詢乃是太后的入幕之賓。
沒藏訛龐沒有理會景詢,繼續瞅著遠處的秦王川自言自語的道:“可惜我大夏好男兒不知有多少會埋骨荒野,天地不仁降下災禍。吾輩唯有努力求生而已。”
跟隨在沒藏訛龐身邊的將領除了皇族隗明守全之外。大部分都是漢人將領。張陟、張絳、揚廊、徐敏宗、張文顯都是一時之選。
張陟接過沒藏訛龐的話頭接著道:“天時不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大軍長驅直入雖然有攻城拔寨之功。卻無縱橫劫掠之效,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我軍和富弼死磕并非良策。不能一展我大軍騎兵的突襲之效實在是讓人遺憾。”
景詢板著臉冷冰冰的道:“富弼死守秦王川已成定局,相國特意給了云崢五日的時間,想不到此人心硬如鐵石,絲毫不顧富弼的生死,屯兵陳倉坐觀我軍吞噬秦王川。”
張絳冷笑道:“你一介腐儒知道什么,作為將軍我很欣賞云崢的做法,他的兵馬一旦到了秦王川,就會變成一個死卒子,就算他如何的悍勇,也會在這個大的血肉磨坊里粉身碎骨,唯有游離在戰場之外才能尋找戰機。”
張文顯見張絳的態度有些生硬,連忙接口道:“我只擔心他們會堅壁清野,一旦將秦州的百姓撤離戰區,再把整個秦州破壞掉我們如何是好?”
沒藏訛龐笑道:“他已經在這么做了,呵呵,我們沒有選擇的余地,只有在攻破秦王川之后再和云崢在陳倉古道上爭鋒就是了,眼光放長遠一些,無論我們搶到多少糧食都不可能挽救大夏國內的危機,人的命就像是荒原上的芨芨草,今冬被寒風所殺,明年春天一定會重新吐綠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趁著萬眾一心想要求活的時候為將來做打算,攻破秦王川,攻破陳倉古道,再進襲鳳翔府,最后和西壽保泰軍司在會州匯合…我只愿祖宗保佑我們能夠達成這一目的。”
張絳瞅瞅眼前的秦王川拱手對沒藏訛龐道:“肉糜吃多了人會發狂,佐領軍向來為大軍前驅,這攻城的第一戰就交給末將吧!”
沒藏訛龐揮揮手表示應允,張絳深吸一口氣,覺得胸腔里都是一股子令人煩惡的人肉味道,匆匆的下了樓車跳上戰馬就帶著親兵向佐領軍本陣馳去。
沒藏訛龐又對隗明守全道:“長領軍也去吧,佐領軍一旦不能克城就把他們救援回來,如今的宋軍越來越難以對付了。”
景詢見隗明守全走了,嘆息一聲道:“自從宋軍掌握了火器的秘密之后戰力大增,只可惜我們的細作沒有弄到火藥的真正秘方,在戰場上繳獲的那些火器,軍中大匠也找不到其中的秘密所在,仿制的火藥不論在哪一方面都無法和宋人的火藥相媲美。
卑職已經一連斬首了十幾個匠師,也無寸進…”
沒藏訛龐終于正眼看了一下景詢道:“黨項人的長處在于騎兵,在于戰刀,在于強悍的體魄,火藥固然不錯,但是我們一味的想在這方面動腦筋,會得不償失的,在機巧方面宋人已經走在了前面,一旦開始追趕,我們就會不由自主的處在后面,為雄者不取也。
放一放吧,先看看我們將士是如何奮勇作戰的吧!”
沒藏訛龐的話音剛落,凄厲的號角聲就響了起來,無數的火球從小山上滾落,雷霆萬鈞的的奔向定遠寨的寨墻,這些飽含著油脂的草球瞬間就圍著定遠寨的東墻熊熊燃燒,騰起的黑煙籠罩在城頭,讓城上的宋軍嗆咳不已,軍中校尉聲嘶力竭的吼叫著讓傾倒沙土。
沉悶的鼓聲響起,潮水般的西夏軍貓著腰躲在高大的攻城車后面,嗨喲,嗨喲的推著這些龐然大物向城墻靠近。
賈逵身為定遠寨的守將,已經熟悉了西夏人的作戰方式,此時并不驚惶,身后的投石機中早就裝滿了火油罐子,就在剛才,軍士才將最危險的黃磷投進了油罐中,等西夏人一到,這些火油罐子就是他為敵人準備的第一道大餐。
騎兵下馬攻擊城寨已經是讓人無法忍受的辦法,張絳冷冰冰的那張臉讓任何一個想要提出異議的部下都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眼看著自己的部下在八牛弩的攻擊下肉串一般的飛起來,他手里的旗子依舊堅定地向前揮動,示意大軍一心向前。
號角聲響起,西夏軍發一聲喊,頭上頂著碩大的木牌離開攻城車的掩護,抬著云梯向城墻奔涌,與此同時,后軍中騰起一片箭雨向城頭籠罩過來,這是大名鼎鼎的西夏神臂弩!
在敵軍號角聲響起的時候,賈逵也下令投石車發射,見油罐已經被彈射出去,就立刻帶著部下鉆進了寨墻上特意安置好的防箭木屋,這些木屋都是粗大的原木制成,神臂弩箭無法穿透。
賈逵剛剛躲進木屋,就聽見箭雨帶著刺耳的尖嘯落了下來,釘在木屋上如同雨打芭蕉…四五個來不及躲閃的軍卒頃刻間就被箭雨吞沒,整個人打著旋子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一頭栽下了寨墻。
所有人都在豎起耳朵傾聽箭雨何時停歇,一些有經驗的西軍,在不斷地屈指計算,等到第六根指頭彎曲下來之后,叮叮咚咚的箭雨聲終于停了下來。
賈逵舉著盾牌第一個沖出木屋,急切的觀察城寨下那些西夏人的動靜,一股焦臭味被風帶上城頭,火油和黃磷燃燒的那股子刺鼻的氣味也混在在其中,變成了一股無法形容的刺鼻味道。
如果說城寨上已經變成了長箭營造的蘆葦地,城下無疑就是人間地獄的場景,上千個油罐被一下子投了出去,上萬斤火油在城寨前不大的空地上燃燒,不論是人亦或是戰馬,還是攻城車,攻城錘都變成了火炬,那些帶著火焰的西夏人發出野獸一樣的叫聲撲在寨墻上,兩只手用力地摳進寨墻的土坯,留下一道道讓人后背發寒的抓痕。
東墻上的濃煙被風卷集著打著旋向城頭籠罩過來,黑煙后面出現了一大隊黑色的西夏人,他們如同地獄里逃遁出的惡鬼,迅速的在烈火上搭好云梯,即使身上著火也在所不惜,嘴里咬著刀子奮勇攀登。
定遠寨正面的攻擊,只是為了掩護這些人向東墻進攻,誰都不會想到他們會在自己的進攻路線上投擲巨大的火球。
墻頭的校尉大急,摘下自己身上的火藥彈就投進城下的火堆里,其余的軍卒也有樣學樣把自己的火藥彈扔了下去,根本就不用點燃藥捻子,火藥彈剛剛落進火堆,就轟然炸響。
一股熱浪沖天而起,爆炸的氣浪卷集著殘肢夾帶著斷裂的云梯撲上城頭,而城下的火焰竟然被火藥彈炸的有些熄滅了,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幾處。
僥幸沒有受到波及的西夏人狂叫著沖上了城頭,卻被十幾個大喊的宋軍挺著長矛硬是從城寨上推了下去,城頭上響起了弩弓的狂響聲,嗤嗤咆哮的弩箭徹底的掐滅了西夏人想要一鼓作氣突破定遠寨的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