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士禹的言辭中,大宋皇帝陛下就是一個被夾在兩大權臣之間的漢獻帝,卻抖抖索索的發布著這世上最狂妄的語言。
大遼皇帝乃是天之驕子,東土最大的國家的元首,一言可決一國生死,手下百萬鐵騎雄風赫赫,旌旗所指大地陸沉。猛然間聽到張士禹的誅心之言,遼國文武百官無不出聲怒喝!
高麗,西夏,以及北山諸部使者無不戰戰兢兢,唯有張士禹笑呵呵的酒到杯干,吃羊肉吃的酣暢淋漓,不斷地出聲稱贊遼國的羊肉乃是天下至美的風味。
諾大的金帳里只有他的聲音在回蕩,即便是最受寵愛的蕭觀音,也屏住氣息一言不發,只因為耶律洪基那張平靜的臉。
“這么說宋國準備撕毀《澶淵之盟》了?既然如此,張士禹,帶著你的禮物離開春耐缽吧,這是朕最后向宋國皇帝表示出的尊敬了。”
蕭觀音就在皇帝的身邊,也只有她能看到皇帝的太陽穴在撲撲的跳動,他說的話不假,這確實是他能忍受的極限了,蕭觀音清楚的知道,只要張士禹再多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很可能會血染遼東。
張士禹放下手里的羊腿,用布巾子擦擦手,起身向耶律洪基施禮道:“張士禹謝過陛下不殺之恩,從我領到這個差事的時候,《一〈本讀《小說ybdu..就知道不可能活著離開遼國,不瞞陛下,在我大宋東京,老夫已經辦過喪事了,如今陛下能準許大宋使者活著離開大遼。實在是出乎張士禹預料之外。
遙想當年,自《澶淵之盟》訂立之后,大宋與遼國至今五十年未聞戰事了,邊疆雖然有小摩擦,祥和卻是遼宋之間的主流,《澶淵之盟》活人無數,不論是大遼,還是大宋,都受益匪淺。”
耶律洪基的臉色松弛下來,冷冷的問道:“既然如此。宋國因何要撕毀盟約。讓戰火重啟?難道趙禎以為他的實力已經強大到了可以面對大遼鐵騎不成?”
張士禹向前兩步悲憤的道:“不公平!”
耶律洪基見張士禹發怒,臉上反而浮起笑意,將身體依偎在一個豐滿的歌伎懷里,盡量的讓自己舒適。把玩著手里的金杯笑道:“不公平?狼吃羊的時候可曾說過公平?你覺得不公平。朕麾下的將軍們也覺得不公平。一紙盟約就將朕虎狼般的將軍們牢牢地束縛住了,給了宋國平安,在朕看來這已經是最大的公平了。”
張士禹不管不顧的道:“兩國締結盟約必須是公平的。不能以武力來界定…”
張士禹的話還沒說完,耶律洪基就哈哈大笑,不但他大笑,遼國的文武百官也在大笑,連帶著高麗,西夏,以及北山諸部也跟著大笑…
蕭科大笑著從座位上起身,指著張士禹道:“老夫只聽說過邊疆是打出來的,從未聽說過邊疆是談出來的,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大遼兵馬所到之地,皆為我大遼國土,此事怎容商議?”
張士禹忽然笑道:“樞密使之言老夫聽著耳熟,同樣的話,我朝副樞密使云崢似乎也說過,他的原話是:“真理只在八牛弩的射程之內,邊疆只在將士的心間,將士的心有多大,那么,大宋的邊疆就會有多大。”為了這句話,官家曾下令大將軍閉門讀書,不過依老夫看來,大將軍比較愚鈍,并沒有讀懂官家的一片善心。
所以啊,老夫非常的期待您能與云大將軍商討關于國土的事情!我想您和云大將軍一定能夠談出一個滿意的結果。順便說一句,和云大將軍商談邊疆這種事情的對手都不太好,一個留在理藩院整日里飲酒度日,一個成為蠟像擺在武成殿中。
呵呵,說起邊疆事,老夫確實不如大將軍多矣。”
耶律洪基似乎不生氣了,揮揮手對張士禹道:“告訴云崢,將搶走的歲幣送過來,告訴狄青,將搶走的歲幣送過來,再告訴宋國皇帝,自明年起,歲幣分成三份送,每份不得少于前年,這是朕給予宋國最后的恩賜。”
張士禹見耶律洪基已經下定了決心,只好告辭離開,很顯然,遼國人不打算留下自己參加全魚宴和全鵝宴。
被內侍遣送出金帳,張士禹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臉上轉瞬間就化成了水,回頭看看金帳里的輕歌曼舞,搖搖頭就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一直在哭泣的副使見張士禹走了進來,連忙拉住他的袖子道:“遼國皇帝什么時候殺我們?”
張士禹看著這個...
著這個年輕的宦官道:“死不了了,明日回大宋!”
宦官狂喜了片刻之后,神情又變了,盯著張士禹的眼睛問道:“你可曾將官家的意思說清楚?”
張士禹笑道:“你不是很害怕嗎?怎么又想起問這件事了?我說不清楚的話,我們就能活,說清楚的話,我們就會死,你如何抉擇?”
宦官鄭彬呆立了很久之后才咬著牙道:“說清楚!”
張士禹笑著拍拍鄭彬的肩膀道:“老夫本來最看不起閹人,你讓老夫對宦官有了不一樣的看法,放心吧,說清楚了,陛下以后只打算給遼國一半歲幣的話,我已經帶到了,從今往后,就要看云帥他們能不能抗住遼國的進攻了。”
鄭彬艱難的咽下去一口口水,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這一趟幾乎必死的差事,是義父鄒同向陛下求過來的,想起義父在臨別時說的那些話,鄭彬就想哭,沒想到在宮里面混一個差事這樣難,按照義父的話說,宮里的差事沒有好壞之分,只有重要與否之分,只要是重要的差事,哪怕殺頭都要去干,如果沒有冒險的打算,就不該當初挨胯下那一刀。
張士禹也沒有心情和一個宦官討論國家大事,走這一遭,會不會送命他不管,反正皇命是要完成的,他只是想不通,一向懦弱的陛下,這一次因何會如此的強勢!這樣粗暴的和遼國皇帝談解除歲幣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打算要跟遼國開戰了。
沒人會相信狄青和云崢兩人搶走了歲幣,更不會有人認為皇帝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權,更不會有人相信大宋還會繼續給遼國送歲幣,送一半和不送沒有任何的區別。
翻來覆去的一夜都沒有休息好,等到天亮之后,蕭科就出現在帳篷外面,邀請張士禹去外面走走,至于使節團其他的人,已經開始準備行囊離開遼東了。
蕭科和張士禹走進了漫天的大雪中…
“張兄,宋國真的已經做好開戰的準備了嗎?你我倆國堅守了五十余年的平安,從這一刻起就要煙消云散了。”
張士禹笑道:“不一定,我們應該還有談判的余地。”
蕭科笑道:“不可能了,沒有談判的余地了,從你送來的歲幣少了一半那一刻起,你我兩國之間注定要靠戰爭來說話了,而且這件事已經超出了兩位皇帝的控制范圍,最遲明年,戰火將起,明道兄,你不如就留在遼國吧,陛下對你的膽識非常的欣賞。”
張士禹拱手道:“外臣多謝陛下賞識,只是張士禹食古不化,侍奉不了外國皇帝,即便是在東京吃糠咽菜,老夫也樂在其中。”
蕭科見張士禹態度極為堅決,嘆一口氣道:“宋國皇帝向來喜歡攬功諉過,如果大宋和大遼的戰事失利,你必然會被推出來成為眾矢之的。”
張士禹笑道:“這就是臣子的作用啊,蕭兄多慮了。”
說完話,就撣撣身上的積雪,見使節團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拱手向蕭科告辭,蕭科見事不能成,只好回到金帳里向耶律洪基回稟此事。
耶律洪基笑道:“本該如此才對啊,他如果答應,朕反而會看他不起,趙禎別的本事沒有,收攏人心的本事還是有的,讓大臣的吐沫星子飛到臉上這種事,朕這里是不允許的,在他那里卻沒有任何的問題,躲在皇宮里害怕見大臣這種事,朕做不到,朕如果做了,就是軟弱可欺的表現,可是趙禎做了之后,百官反而更加的尊敬他,大遼缺少讓這種人生存的土地。
就像外面的白雪,我們契丹人需要比宋人更多的耐心和毅力,才能渡過這個嚴酷的冬天…”
鬼奴將軍跪地請命道:“這樣的人對我大遼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不如讓老奴派人在路上處決此人,一定不會留下什么首尾的。”
耶律洪基笑道:“朕如果需要殺人,現在下令亂刀砍死就足夠了,何須耍陰謀詭計。”
蕭科其實是同意鬼奴將軍的做法的,他原本想私下里要求鬼奴將軍去做這件事,遼東之地盜匪叢生,如果能把使節之死推到刻里缽頭上就再好不過了,如今,愚蠢的鬼奴將軍卻明明白白的向皇帝請命,這樣一來,自己和鬼奴將軍就再也不能參與此事了,否則,就是對皇權的一種褻瀆。
事不可為,只好半閉著眼睛站在一邊當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