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在我說事實之前,首先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只要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呂惠卿邀請王管家坐到樹下的矮幾旁邊,抬手給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小聲說道。
王管家坐直了身子,瞅著呂惠卿點點頭,無論如何也要給這個人一個解釋的機會。
“王家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你說你身為王氏親族,愿意引頸就戮,還是打算博一下?我說的大難不是龍九或者什么華天壽,我指的是駙馬爺的外室,皇家把這事知道的清清楚楚!”
王管家身上的肥肉顫抖了一下,油光光的額頭上汗水頓時就滲出來了,顫抖著聲音道:“皇家不可能知道吧?如果知道的話,陛下早就下手了。”
呂惠卿喝口水道:“你們太大意了,多年以來的平安,讓你們忘記了皇家的威嚴,公主為人謙和善良,這是你王家能夠綿延到現在的最大原因所在。
早年間吳國公主在大冬天的時候跳進冰水里救了年幼的陛下,公主對陛下有救命之恩,這在坊間已經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陛下登基之后將最富庶的吳中封賞給了公主,封號吳國!這是一種怎樣的恩賜,你王家難道不知曉嗎?
你曾經告訴我,公主在五年前就已經吃齋念佛不理俗世,再聯想公主兩次滑胎,我就很清楚的知道你們王家對公主是一個什么樣的心態了,說白了,王家一心想要謀奪公主的產業,這才不允許公主懷孕的,所以才有了公主兩次滑胎的事情。”
王管家聽到這里,汗水已經把衣衫徹底的浸濕了,眼中兇光大作,一只手已經探進懷里去了。
呂惠卿抱著茶壺添了水,笑著搖搖手道:“不忙著殺人滅口,先聽我把話說完,不要連王家最后的一絲生機也給斷掉,就算是你不殺我,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龍九的事情除了你知道還有誰知道?”
“我是無意中從賬簿里發現我們竟然有一批貨去了偏關,所以就詐你一下!”
王管家僵硬著面皮訕訕的笑了一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抱起茶壺咕嘟咕嘟的將滿滿一壺茶全部喝完,這才稍微正常一點。
呂惠卿點點頭道:“我才說曾公亮是個糊涂蛋,沒想到自己就犯了同樣的錯,不說這些了,繼續說王家,你們太低估了陛下的智慧了,他身在皇宮眼線卻遍布天下,如果我預料不差的話,王家就有陛下安排的眼線生活在你們的身邊,你們竟然不知不覺。
公主今年入春以來身體很差,一旦故世,你王家也就大難臨頭了。”
王管家艱難的吐出一句話:“這些都是你猜測的。”
呂惠卿莞爾一笑,拍拍王管家顫抖的雙手道:“這五年以來,你王家可有任何一個人的官職得到了晉升,這五年以來,你王家可有任何一個后輩子侄得到過官身?即便是從云崢那里購買了大量的軍功,陛下可曾允許王家子侄入官?沒有吧?當初和你們一起買功勛的勛貴人家的子侄,好像現在都當官了吧?即便是沒有當官,至少受到皇家獎勵了吧?你王家如何了?”
呂惠卿站起身拍拍打擺子的王管家又道:“陛下的意思非常的明確,公主活,你王家存,公主薨,你王家毀,我其實都想不明白,駙馬的爹爹王貽正是怎么當上西京庫使的,這么明確的寓意都看不明白,是怎么當上三品官的。
最愚蠢的是還幫著自己的兒子一起去戕害自己的唯一救命稻草吳國公主,就算是想自殺,也不能選擇這種法子,選擇鉤吻就好的多。”
王管家的臉色都綠了,眼巴巴的瞅著呂惠卿道:“先生說王家最后的一線生機在那里?難道是龍九?您打算給王家搭一條線出逃不成?”
呂惠卿起身站到樹下,攀著一根樹枝道:“本來打算用這個借口來搪塞你的,后來發現你想殺我,所以就改變了主意,我以前受過別人的傷害,所以才變成目前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發過誓,絕對不讓別人傷害我了,所以我就請你喝了一壺鉤吻茶。”
“鉤吻是什么?”王管家問完這句話之后,立刻就覺得腹內如同刀絞一般疼痛,從凳子上掉了下來,在地上不斷地翻滾,攪動了大片的黃土,弄得灰塵漫天。
呂惠卿掩著口鼻自顧自的道:什么叫做鉤吻?王充《論衡》云∶冶,地名也,在東南。其說甚通。廣人謂之胡蔓草,亦曰斷腸草。入人畜腹內,即粘腸上,半日則黑爛,又名爛腸草。滇人謂之火把花,因其花紅而性熱如火也。岳州謂之黃藤。
我每天都要吃一點,用來打掉腹中的蟲子,當然,給你吃的時候,我擔心藥量不夠,就特意多抓了一把,毒死你應該足夠了。”
王管家的雙目突出,兩只手痙攣著把自己的胸腹抓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呂惠卿覺得無趣,就出了院門,遠遠地看見春哥兒正在挨家挨戶的送糕餅和酒,笑了笑又把門掩上,這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小村子,只有三四戶人家,家里的青壯都去了平原給人家當麥客,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呂惠卿只要來一次就會贈送食物和酒水給這里的老人和孩子,見老人們似乎舍不得吃喝,就非常不滿意,認為大家不夠爽快,所以,這里的人只要拿到呂惠卿送來的吃食,就會立刻高興的吃下去,這一點尤其受孩子們喜歡。
王管家的身體非常的好,抗毒能力也很強,呂惠卿等了好一陣子,他依舊在黃土里翻騰,呂惠卿說的話有些多,發現自己口渴的厲害,就拿起被王管家碰到地上的茶壺,倒掉里面的茶水,用屋檐下的清水洗涮了一下,重新給自己泡了一壺茶水,坐在屋檐底下看王管家翻騰。
春哥兒推開門走了進來,看到翻騰的王管家揚起來了灰塵,就皺著眉頭抄起農家小院子里的一把鋤頭,重重的在王管家的腦袋上鋤了幾下,見他不動彈了,這才擦擦手,走到呂惠卿的身邊用手帕幫著先生撣去灰塵。
“你送去的食物他們都吃了?”
“是的,都吃了,今天村子里的人聚集的齊,都等著先生給他們酒食呢,十一個人一個都不少,今天的酒食給的多,每個人都吃了好多,您看,籃子里的食物一點都不剩。”
呂惠卿拿手摸摸春哥兒圓圓的腦袋寵溺的看著他笑道:“這世上最無所謂的就是人,最多的也是人,死掉一些并不算是壞事,我當初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你,因為你和我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尤其是你把凍在冰疙瘩里的尖刺喂給那個欺負你的酒鬼吞的時候,像極了我在東京求學的時候弄死狗的手法,我不相信你曾經聽過這樣的見聞,所以說啊,這都是天賦。”
春哥兒抬氣滿是笑意的臉,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今日的事情我做的不好,灑在糕餅上的砒霜多了一些,害的糕餅有些苦,我只好在上面多灑了一些糖霜來遮蓋,就這樣,有一個打獵的老頭子還是問了一句。”
呂惠卿笑著在春哥兒的腦門上用指節敲了一記笑道:“既然出了錯,那就懲罰一下,以后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盡量的想周全,不要自以為是,你看看先生我現在的慘狀,這就是教訓啊,當初做事太輕率了,你可不要走我的老路。”
春哥兒把腦袋搭在呂惠卿的膝蓋上問道:“先生,到底是誰把您害成這樣的?”
呂惠卿抬頭看著藍天悠悠的道:“我懷疑一個人,甚至肯定是這個人,但是卻找不出半點的證據,我們從吳中來到關中,這一路上我不斷地在思考,思考每一個細節,可是不管我怎么想,都找不出破綻,我見到的人都是后宅的婦人,都是些非常美麗的婦人,甚至還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一個長得沒有半點特征的壯漢,再就是一艘船。
那些婦人沒有法子見到,那個壯漢在我的心里基本上沒有留下什么印象,我只有從那艘船查起,還請了漕船上的船主幫我查證那些婦人的來歷,我總覺得那些婦人出身青樓,可是那艘船卻不屬于任何青樓,更不屬于任何鹽商,那一夜,我就像是做了一個夢,一個非常美麗的夢,醒來的時候卻是如此的慚愧,一覺起來,物是人非,人鬼殊途。”
“先生找不到,我一定會幫您找到的。”春哥兒握著拳頭恨恨的道。
呂惠卿縱聲長笑,甚是滿意,拍拍春哥兒的腦袋道:“天色不早了,我們該離開了,把這間屋子潑上油燒掉吧,吃了飯,總要擦擦嘴才好。”
春哥兒先把馬棚里的牛車牽了出去,扶著呂惠卿上了牛車,自己重新回到小院子里,用一根棍子將胖大的王管家撬到了屋子里,然后就在屋子里潑了很多的燈油,推倒了油燈,眼瞅著火焰竄上了屋頂,這才小心的拴好門,站在外面看火勢。
不大工夫,屋子里的窗戶里就冒出了濃煙,春哥兒找了一根長棍子捅開窗戶,一大團火焰就從屋子里噴了出來,他還看到王管家竟然站在大火里長大了嘴巴喊叫,嚇了他一大跳,直到房梁掉下來砸倒了已經被燒的起泡的王管家,春哥兒這才離開院子,趕著牛車帶著先生往京兆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