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一只飛鳥悄悄地落在趙王軍的軍營之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出現在此地。
來人從飛鳥之上取下了紙條,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得分明。
“援軍主帥,趙王行蹤?”
兩行小字交待清了任務。
此人立刻將這一團紙揉碎吞了下去。
錦衣衛特制糖紙,入口即化,味道香甜,就算是殺人解尸也找不到碎屑。
“老吳,你人呢?!”
不遠處一個聲音傳來,其中帶著濃濃的燕趙口音。
“來了,我剛剛聽到這里有動靜,還以為是南軍那群小癟犢子摸過來了,沒想到他娘的是只夜梟。”老吳口中罵罵咧咧地從這樹叢中走了出來。
另一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什么異常,反而夸贊道,“老吳,你不愧是咱們軍中的老斥候了,就是警覺,要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那咱們趙王府的大軍,定然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老吳聞言面色一僵,差點沒繃住,這是什么神奇發言。
好在月色確實昏暗不明,而老吳的面部表情管理能力也不錯,才沒有被發現異常。
“哈哈哈,分內之事,分內之事!”
老吳只能打著哈哈蒙混過關。
收到錦衣衛北鎮撫司傳訊的臥底當然是不止老吳一人的。
燕城之中,北地之內,上百名錦衣衛的精英都接到了這個人,再由他們向下地錦衣衛傳達命令。
一張巨大的情報早就在燕趙之地鋪設,即便是趙王費盡心思也只能將其重創,難以破壞。雖然知道有情報不斷送出,趙王也無可奈何。
再說這老吳,帶著任務回到了趙王軍的大營之中。
他除了是趙王軍斥候營的隊正之外,還是錦衣衛北鎮撫司衙下的百戶。
錦衣衛一個千戶所計1120人,一個百戶所計112人,正七品的官銜。但從官位上來看,百戶和一縣縣令是平級的。不過身份地位,卻無法相提并論。
“老吳,你說咱們這場仗能贏嗎?!”一旁和他一起巡邏的斥候隊副一邊卸去身上的皮甲,一邊問道。
這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更是許多趙王軍士卒的問題。
雖然喊的是奉天靖難的口號,但中下層的軍官都已經開始議論這件事情。趙王此舉,到底是謀反還是清君側。
大義名分在這片大地上永遠還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別看老吳是錦衣衛在趙王軍中的臥底,但他在趙王軍中一直表現出的是極高的思想覺悟和政治正確。
“別瞎說!”老吳的聲音突然提高到,“趙王殿下乃是太祖高皇帝之子,太宗文皇帝之弟,自然是朝廷棟梁,護國柱石。如今奉天靖難,非為私欲,而是為了我大周的江山社稷。此乃大義之戰,得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庇佑,必勝矣!”
隊副見老吳這般話語,也不敢再多說。
雖然相交多年,但這老吳分明就是王爺最忠實的擁躉,自己要繼續多說,恐怕他要和自己翻臉了。
這是老吳作為錦衣衛王牌臥底的覺悟,他在人前就是一個趙王的死忠粉絲。干他們這行的,需要時刻保持警惕,不管這人與自己是否熟悉,都要掩飾好自己的身份。
這一次,他的這份小心謹慎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就在他們交談之時,斥候營外正有兩人聽著二人的對話之聲。
其中一人是斥候營的游擊將軍,而另一個人的身份顯然比他更高。
一般軍中一營兵馬由校尉率領,但斥候營確實由一名游擊將軍統領,屬于是低職高配了。
普通一營兵馬的統帥,地位要低于他。而從兩人的站位來看,明顯以斥候游擊將軍為輔。
“王將軍,你們斥候營中竟然還有這等見識之人,實在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此人年歲不大,身穿布袍,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卻有著大將風度,顯然不是普通人。
“小張將軍謬贊了!不過是平日里耳濡目染得多了,才能說出這番話來了,不必夸獎太過,否則反倒讓他們驕傲自滿了。”
這位小張將軍哪里聽不出他話里的意思。耳濡目染,能從哪里耳濡目染?還不是他這個游擊將軍這里。
這話初聽是在謙虛,但實則是在邀功。
因為他這個游擊將軍一直在營中傳達趙王奉天靖難的大義,故而這些斥候士卒才能說出這番話來。
小張將軍想明白了這些彎彎繞繞,拱手道,“王將軍太過謙虛了,這軍中士卒能感悟奉天靖難之大義,說明王將軍平日里操練有方啊!”
王將軍聞言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小張將軍的這句話。
這位小張將軍,乃是趙王身邊的紅人,趙王甚至親自教導其兵法韜略,若是他能在趙王面前美言幾句,那自己這五年未動的職位說不準就能往上挪一挪了。
這位小張將軍乃是趙王麾下第一大將張世美之子張文弼,歲年不大但已顯名將之資,深得趙王的喜愛。
從小就陪讀于趙王的公子身旁,與老大老二老三相交莫逆,幾乎是趙王欽定的下一代軍方領軍人物。
“剛剛那個斥候不錯,勞煩王將軍查一下,他叫什么名字,這幾日暫時將他調到我麾下聽用。”
“是!”
“什么?!”老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姓游擊將軍見狀忍不住上前拍了一下老吳的腦袋,“我說,你老小子被小張將軍看中了!他想要借調你去他麾下,你是走了狗屎運了!”
聽完王將軍的話,老吳的心中一陣慶幸,這時候才意識到平時就注意自己的言行是多么的重要。
昨晚的那番對話,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有別的人在,但他還是這樣說了。
現在這番話的效果就來了!
而王將軍提到的小張將軍,更是讓老吳心中激動。
在趙王軍中,張將軍或許有好幾個,但小張將軍只有一個。
張文弼雖然官階不一定高,但身份不低。
更重要的是,他一直隨侍趙王身側,此時張文弼出現在了軍中,那是不是意味著趙王也在李遠軍中?!
很快,這個問題不需要老吳思考了,他被帶到了張文弼的跟前。
來這里的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人,還有其余九個人,都是李遠精心挑選的,效忠趙王的人,有校尉、有隊正。
“你們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帶領李遠將軍的近衛營負責此地的外圍的警衛事務!”
李文弼的此言一出,老吳有八成把握,趙王此時就在李遠軍中。甚至于就在這軍帳之中。
原本老吳傳遞交互信息是通過外出巡哨之時,現在他被抽調至此,自然沒有辦法傳遞消息。
好在,斥候營中,還有錦衣衛的人,老吳將這個消息傳遞給了他。
夜間,隨著一只夜梟從趙王軍營地附近飛起,這份情報也被傳遞了出去。
老吳的情報是目前關于趙王行蹤最重要的情報,被傳達到了平靖軍的錦衣衛隨軍辦事處中。
隨軍辦事處由錦衣衛千戶負責,雖然職級不高,但權職不小。負責情報的搜集與分析,軍中內奸的稽查,軍紀的糾正與監督。
有股子軍統的味道了。
在老吳之后,又有多方情報匯聚,在甄別真假,去偽存真,綜合分析之后,結果出現在了趙天麟的書案之上。
初見雛形的戰爭情報學,已經在六軍都督府和錦衣衛中出現。
他們分析研究偵查的內容,包括但不限于:敵方的軍事思想、戰略方針和作戰意圖;
敵軍的編制、裝備和部署;
敵方重要軍事人物;
敵方的兵要地志和軍事目標;
敵軍的訓練素質和作戰特點;
敵方的戰場裝備、戰爭保障等;
比如趙天麟想要找到趙王的行蹤,就是其中的第三條,敵方重要軍事人物,
趙天麟看著手中這份情報,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輕松了不少。
十一月初一至初九,趙王不曾在王府中現身。
十一月初二,燕城有數隊援軍攜帶輜重糧草前往支援李遠所部。
十一月初六,李遠軍中出現神秘人物,身份極高,疑似趙王。
十一月初六,張文弼在李遠軍中出現,此人常年隨侍趙王左右。
這份書箋之上的情報之間相互印證,條理清晰,基本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趙王已經秘密抵達李遠軍中。
這讓趙天麟激動之下,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在其上留下了一個淡淡的掌印。
“好!好!”
確認了趙王的所在之后,趙天麟心中的戰意更盛。
若是能趁敵人不備,過河突襲,不僅能擊破敵人,說不準還能擒殺趙王。
趙王朱楷是靖難叛亂的元兇首惡,只要抓住了他,所謂的靖難叛亂也就變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趙武,渡河的艦船準備得如何了!?”
在渡河之前,李遠部將白溝河以南的所有船只全部征集了,導致平靖軍短時間內無船可用,只能自己伐木造舟。
“大都督,弟兄三日之內已經造了木舟兩百,木筏八百。一次可以運送三千四百人過河!”
平靖軍中多是北人,你讓他們騎馬駕車,或許都是好手,但是讓他們造船扎筏,實在是為難他們了。
能在三日之內,完成這些木舟和木筏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另外我讓你找的其他過河辦法,可曾找到?!”
趙天麟也沒有見所有的期望都放在舟筏之上,還遣人探尋其他的過河之法。
特別是常年生活在此的百姓,他們或許會有辦法。
趙武搖頭道,“大都督,散出去的人還沒有回稟的消息。”
趙天麟心中開始焦急起來,趙王此刻尚在李遠部軍中,但并不代表他一直會在李遠軍中。
不管怎么講,趙王都是一方雄主,他需要考慮的事情是方方面面的。萬一因為其他事情,讓趙王離開了李遠軍營,那擊破李遠的收益就呈直線下降了。
就在趙天麟發愁之時,一個小將興沖沖地沖入了趙天麟的帳內,“大都督,找到了!找到了!”
來人正是趙離念的好友,鐘亞期。
此人之前在雁門前的左營之中設下了一出空營計。并在營內設置火油炸藥,一把火,差點送走了趙王麾下的猛將火真。
鐘亞期也因功升遷為游擊將軍。
趙離念因為安頓傷兵,編練城防兵馬,暫時沒有隨軍前來。
這也算是趙天麟的一點私心,他們趙家一脈就剩下這點骨血了,他還是希望在自己死后,能有人祭奠,趙家能有人傳承。
這也是人之常情!
對于鐘亞期,趙天麟也是十分喜愛,這個年輕人和他的孫子趙離念一樣,有活力,而且打仗之時不受所謂的兵法教條約束,想到一出是一出。
“小鐘,你這風風火火的,像什么樣子。這里是大都督的帥帳!”趙武出言提醒道。
軍中是最等級森嚴的,主帥的權威可能會上升到整支軍隊的指揮是否順暢,不是簡單的一句愛兵如子就可以概括的。
德威并重,才是正道。
鐘亞期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之處,立刻行禮道,“大都督,趙將軍,末將有失為將之儀,還請二位降罪。”
趙天麟見狀更加滿意了,他本心之上是不打算處罰這個小將的,但他現在主動認錯,對于少年人來說更是難能可貴。
“無妨,不過是小過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趙天麟一句話,就將此事揭過,既確認了鐘亞期的錯誤,又給這件事情定性。
趙武當然也不想為了這點小事去處罰一個年輕小將,但是軍有軍規,現在趙天麟發話了,他自是不會去當這個惡人。
“小鐘,你剛剛說找到了,你找到什么了!?”
趙天麟端起了茶盞,見到這活力四射的年輕人,他覺得自己心中的煩悶,也減了一分。
“我找到渡河之法了!”
“什么?!”趙天麟手中的茶盞差點沒有拿穩,灑出了一片茶水。
但他顧不上擦拭,起身快步走到了鐘亞期的身旁。
“是何辦法?!”
鐘亞期也沒有賣關子,帶著趙天麟和趙武二人快步來到了沙盤之處。
“在我軍大營以東不遠處,有一段河流,先是左右分流,隨后河面變寬,秋冬枯水之時,這河水只到人的大腿處!”
趙武與趙天麟聞言對視,都掩不住眼中的喜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