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不僅僅在龍武軍的軍營,趙王軍的大營也不安寧。
誰也沒有想到,徐文韜一個二線守備部隊都尉出身的將領,有這樣的魄力,竟然在放棄自己的營寨之后,率領著能戰步卒全力突襲趙王軍的大營,邱福想不到,趙天麟也想不到。
廿九無月的夜色成了徐文韜最好的掩護,他帶著八千余步卒小心翼翼地向趙王軍的大營行去。
一路之上,有兩次趙王軍的游騎與他們擦肩而過,但是天色實在太黑了,而趙王的游騎哨探也沒有認真地巡邏。
畢竟現在龍武軍正被自家主力壓著打,全都在營寨之中出不來,所有的巡邏也就是走個形式而已,這附近根本沒有朝廷的其他軍隊。
還有一次,龍武軍的人直直撞上了一隊五人的巡哨,但就在這些巡哨疑惑為什么自己的大軍突然折返時,他們就被龍武軍的上百支羽箭射成了刺猬。
直到最后一刻,這五人都沒能發出聲音。
就這樣,在一方有心,一方無意的情況下,徐文韜竟然帶著八千人馬來到了趙王軍的大營之前,沒有被人發現。
這也和邱福治軍不嚴有關,邱福麾下的兵馬雖然驍勇善戰,戰力強橫,但是論及軍紀拍馬不及張世美和朱士宏麾下的兵馬。
所以才有徐文韜抓住的這個機會。
當八千士卒逼近到營寨三百步前之時,都沒有人發覺。
現在的趙王軍大營中,沒有人覺得大營會遭到攻擊,相比于那些在前面拼命流血的弟兄,他們可不要太幸福。
只要能守住大營不失,也是一份功勞,關鍵是沒有危險。
前鋒營最容易得軍功,但同樣也是最危險的,在趙王軍的前鋒營士卒,據不完全統計,戰斗死亡率在三成以上。
要知道趙王軍之前一直是與后金交戰,基本都是優勢戰局,但前鋒營的陣亡率依舊是居高不下。
每個月就這么點軍餉,玩什么命啊!
原本負責營寨大門守衛巡邏的士卒現在正松松垮垮倚靠在營寨門前,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長槍也是靠著肩膀上,甚至有人直接倚在營寨門上,完全沒有半分警戒。
“老許,你跟著邱將軍打了快二十年仗了,你給我說說唄,這仗得打到什么時候?!”年輕的什長開口詢問著隊正。
“你小子當兵吃皇糧多久了?!”
老許是這個小隊的隊正,算是基層軍官,手底下也管著一百人。
“我是麟德元年四月,當時張將軍來村里招募兵馬。”
“麟德元年…那到現在就是兩年半了。”
什長得意開口道,“當了兵,家里就可以少交三成的稅糧,咱也不用吃家里的糧食了,我家里年底都能有贏余了!”
對于百姓來說,能吃飽飯就是最大的事情,大周算是治世,百姓日子過得還算有些盈余。但幽州、冀州的百姓就不一樣了。趙王已經獲得了此地的實際控制權,為了養如此龐大的兵馬,他的稅率自然不可能低了。
趙王府治下的百姓也就是勉強能不餓,和“飽”字都不沾邊。
當了兵之后,家中糧食有盈余,自然讓什長高興不已,正所謂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一旁的老許見不得小年輕這般得意,“當了這么久兵,你小子怎么還是個什長啊!?”
年輕什長聞言小聲嘀咕了一句,“你當了二十年兵了,不還是個隊正嗎?!”
“你說什么?!”
“額,沒什么,你還是快給我講講,這仗什么時候能打完吧!”什長可不敢在老許面前多抱怨,立刻轉移話題。
聽到這件事情,老許就來勁了,聊政治,聊局勢,哪有人不喜歡的。
“咱們的王爺這次起兵口號你還記得嗎?!”
“奉天靖難,清君側,誅奸臣。”
老許點了點頭,“這些就是忽悠你們這些小年輕的,誰是奸臣?!楊侯爺嗎?!”
什長不解,“難道楊侯不是奸臣?!”
“呵呵,若楊侯也算奸臣,那這天下可剩不下幾個忠臣了,這不過就是王爺他老人家起兵的借口而已,他老人家看上的,是神都大明宮中的那個寶座。”
“你是說王爺要造反?!”
“不然你以為呢?!小皇帝和內閣把這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條,哪里需要奉天靖難!”老許雖然打仗的時候貪生怕死,但是其眼光還是毒辣的。
“所以小子,這場仗還有得打,直到小皇帝或者王爺其中一個打不動了,才會罷休!”
不只是什長,周圍巡邏的時候此刻也都聽著老許的話,并沒有注意到,有一支精銳小隊已然摸到了他們百步之前。
隨著一聲響箭,突然從黑暗中射出了上百箭矢,營寨門口的守衛正在聽著老許侃大山,完全沒有防備,數十名趙王軍的士卒都中箭倒地。
“敵襲!敵襲!”老許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然后帶著剩下的弟兄,躲入了營寨之中。
“隊正,那些弟兄們怎么辦?!”另一個什長看著中箭倒地哀嚎不已的士卒有些不忍。
老許出乎意料的果決,“咱們幾個現在自身都難保,怎么去管別人,立刻關閉寨門,傳訊營內的兄弟。”
隨著這個什長爬上哨塔,正要拉響警鐘,就被黑暗之中的數支羽箭射中。
但緊接著便有第二個士卒爬上了哨塔,一連四人,才終于拉響了警鐘。
“咚!咚!咚!”
警鐘渾厚的聲音在夜空之中響徹全軍。
但此刻徐文韜所帶領的八千兵馬已然接近營寨大門,早有準備龍武軍士卒高舉大刀利斧,幾乎沒有費什么功夫,就將營寨大門擊破。
“殺!”
隨著營寨大門的倒下,龍武軍八千兵馬一齊殺入了趙王軍的大營之中。
這時候的趙王軍大營正是空虛之時,邱福、李遠二人帶著四萬精銳騎兵繞行偷襲龍武軍右營,剩下的兵馬由步軍統領王聰指揮,從正面圍攻龍武軍右營。趙王軍大營中剩下的兵馬加起來,統共也不到四千人。
而且這四千兵馬還分散于大營各處,在夜間,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聚集,難以形成有效的抵抗力量。
沒有人會預料的趙王軍的大營會被偷襲,邱福不會、李遠不會、王聰不會,此刻鎮守大營的將軍陳照杰也不會。
趙王軍的大營內雖然有部分零散的抵抗力量,但都在極短的時間內被徐文韜部所擊潰。
隨即徐文韜兵分多路,一路去趙王軍的馬廄,看看是否還有多余的戰馬,若是有戰馬,意味著他們偷襲完成后,甚至還有退路。
第二路前往趙王軍的軍械營,將所有的攻城器械全部毀去。邱福這一路兵馬是想要雁門南下,合圍晉陽,必然攜帶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將這些毀去,雁門的城墻足以讓邱福撞得頭破血流。
第三路前往趙王軍的糧草營,在為自己留下部分口糧之后,將剩余的糧草全部燒毀。那趙王軍就算能打贏今日之戰,也無力繼續進攻。
第四路…
在徐文韜有條不紊地安排之時,隊正老許已經帶著自己剩下的幾十號弟兄撤到了糧草營附近。
“隊正,我們該怎么打?!”年輕的什長握緊了長槍,然后腦袋瓜就挨了老許一下子。
“打什么打!?南軍烏壓壓的一片,我們才這幾十號人,去送死嗎?!”
老許不屑地看了年輕什長一眼,年輕人就是沒什么經驗。
“那咱們投了南軍!?”另一個手持刀盾的士卒提議道,打肯定是打不過的,那就投了就完事。
然后他也挨了老許一個腦瓜嘣,“想什么呢?!南軍不過是偷襲,等到邱將軍他們回援,以南軍的兵力肯定不是對手,現在投降,到時候必然被清算,不就等于把咱們這些兄弟的腦袋送出去了嗎?!”
“那…”
打又打不過,投又不能投,這該怎么辦?!
但見老許臨危不亂,鎮定地說道,“讓弟兄,立刻在糧草裝滿糧食,然后跟我從后門跑。等到邱將軍打回來了,咱們再撤回來。到時候就說和周軍作戰的時候被打散了!”
這時候上頭有主將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大營被偷襲肯定是要有人對此負責的,但是他們不過是些普通兵卒,老許也就是個隊正,誰負責也輪不到他們幾個負責,到時候繼續混日子。
老許的手下眾人原本就不是好戰之輩,也不渴望軍功,否則就不會被編在留守兵馬之中。
大家就是當兵吃糧,混口飯吃。
若是與外族交戰,這些人可能還多些血勇之氣,但是現在的戰爭說到底就是叔侄之間爭皇位,人家的家事就更不愿意拼命了。
這種情況從來不是唯一的,在藍星的46年之后也表現得淋漓盡致。
最典型的就是而宋希濂,宋蔭國。
這大佬坐鎮西南之時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被劉鄧大軍橫掃,幾乎是一觸即潰,看著很無能,但在倭寇入侵時,他亦是熱血青年!
淞滬會戰之際,他率領所部于南京路一帶數次擊潰鬼子進攻,甚至在彈盡糧絕之際,喊出“我已身死,保衛祖國”的口號!
而后轉戰‘武漢會戰’。宋率部駐守武漢外圍的金富山與倭寇第十三師團發生激戰,此戰連打了十天十夜。宋希濂所部第七十一軍巋然不動!以自身損失一萬兩千余人的代價,打死打傷一萬一千日軍!徹底把倭寇第十三師團的一個旅團打廢。此戰之后他便獲得了“鷹犬將軍”之稱!
這一仗,是早期難得的勢均力敵的戰斗,其他人面對倭寇幾乎是一觸即潰,唯獨宋希濂能打的有來有回,戰損接近1:1。
你很難將四六年后的宋希濂和那個抗戰英勇的將領聯系起來,就算沒劃水,也絕對沒有抗戰之時無畏英勇。
還有類似衛立煌、羅卓英、陳紹寬等人,都是差不多的心態,抗日我驍勇善戰,內戰…一言難盡。
現在的趙王軍中,就有不少將領和士卒是這樣的心態,打贏了雖然有功勞,但打仗是要死人的。
與外族作戰,那是保家衛國,可現在要是打輸了,那就是叛逆啊!圖什么呢?!
老許麾下的這些士卒都和他心態差不多,叔侄爭家產,咱們跟著拼什么命,現在聽完老許的話,立刻上前背上了一大袋子粟米。
“你還拿著你那個破盾牌干什么,去拿個鍋,不然咱們用什么煮飯?!”老許看著一個士卒還舉著盾牌,當即踹了他屁股一下。
數十人放下了兵刃只帶了幾把佩劍,背著粟米就向大營外逃去。
等到他們這幾十號人從后方溜出的時候,趙王軍的大營已然燒起了熊熊烈火,輜重糧草付之一炬。
龍武軍大營內,龍武軍的眾將士已然習慣了這種戰斗節奏,大營內的兵馬被趙天麟分成了兩撥,輪換休息防守。
雖然經歷了長時間的攻防戰,但因為趙天麟指揮得當的原因,龍武軍陣亡將士四千余人,相對于這個規模、這個時間,這個損失已經很小了。
龍武軍右營現在尚有能戰之兵兩萬五千余人,趙天麟留下了五千人做預備隊,剩下的兩萬人分成兩部,輪流對敵。
在這個營寨攻防戰中,一萬人就足以守住營寨了,這樣的輪換能讓士卒得到休息,保持更好的狀態。在趙天麟看來,這是一場持久戰。
大營之外,王聰坐于戰車之上,看著喊殺聲不斷的龍武軍右營,面色如常。
“左先鋒!”
“末將在!”一個膀大腰圓,手持三股叉的將領起身應道。
“你帶三千敢戰之士,從龍武軍右營的東南角強行突入,我觀察許久,這里是龍武軍防御薄弱地帶,只要你的行動足夠迅速果決,必然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王聰在看了這么久,仍然沒有什么收獲,趙天麟的兵馬布置沒有明顯的弱點,所謂“防御薄弱地帶”,不過是王聰隨口所說的,為的就是增加左先鋒的自信心。
這算是一種心理暗示,在這個防御薄弱的暗示下,原本十成的戰力說不定能發揮出十一成的作用。
就算失敗了也無妨,對于王聰來說,手里有足夠的兵馬,就算折了三千人,又有何妨?!
慈不掌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