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城至春城的道路上,朱家保險隊將近600人的隊伍排成了一道長龍,這是朱開山親率的寧少安偵察大隊,隨他赴任吉省,里面還有三支縱隊抽調的一些保險隊俱樂部成員和教導員,將會被安插在朱開山新練的兩鎮之中。
偵查大隊成員和這些基層軍官從裝備上就能看出來。偵查大隊人人長、短槍背著,還有人背著60口徑的單人迫擊炮和輕機槍,可以說這是一支有火力,能戰斗的作戰小隊。以班為單位,這支隊伍在幾次保險隊內部的戰場穿插演習中,取得了不少的贊譽。
而其中,白刃戰更是這支隊伍的拿手好戲,還有著各種各樣的特種裝備,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三三的戰斗配合爐火純青。這一點,鞏堯道烏青的胳膊、腿能證明,和寧少安這個練家子相比,他的確少了些火候…
不過,側重點不同,論起手段實戰,陰戳戳的獵人行動小隊和以戰術偵查、斬首為目的的偵查小隊碰上,倒也不見得能吃虧。而保護起人來,獵人更是更勝一籌,現在還沒有人能在冰城逃過獵人的眼睛,朱傳文的安全,是完全能保護住的。
說回這支隊伍領頭,朱開山一身保險隊制服,這衣服算是清廷民兵團練的一種吧,自然不算不正式。老朱一手提著踏雪烏騅的韁繩,身子跟著胯下寶馬的行進上下顛動著,一只手則是拿著王家山貨鋪信息庫整理出來的春城資料,提前預習著。
論此時關東三省人口,吉省約有490多萬人,比黑省的人可是多多了。
“當家的,快到春城了?”傳文娘從馬車里探出頭來,朝著一側的朱開山問道。
“呶,快到了!這幾天趕路累了吧?”朱開山將手里的文件遞給寧少安讓他收好,朝著遠處的逐漸清晰的城墻努努嘴。
“這累啥?我還是第一次到春城,上次路過的時候還在火車上。”傳文娘看著遠處的城墻說道,她說的是當初帶著仨孩子,一個媳婦闖關東的那次。
“也是,通著火車,想小滿了,你就坐車回去看看!”朱開山說起自己的大孫子也是一臉的開心。
當朱開山到了春城東大門的時候,正值3月中旬的一個中午,日頭高高照著,遠遠的,就能看到了不少人,人頭攢動著似乎在等人。
這是迎接我的?朱開山往人群中走的時候心里思索著。
“開山兄!”為首等候的人見隊伍進了,打頭熱情的走了上來。這人穿著便服,一對招風耳很是顯眼,長的白白凈凈,個子不高,一幅南方人人模樣,蓄著一點兒不多的胡須,眼睛卻灼灼有神。
“巡撫大人!”朱開山看清后,矯健的從馬上翻身而下,抱拳行禮,身著軍裝,倒也不算失禮。
“開山兄,你我倒也不必如此見外。”這人正是此時的吉省巡撫,陳昭常。
算來,這也不是朱開山和陳昭常的第一次見面,朱少芳縱隊成立,駐守延邊府的時候,因為訓練常常出現問題,老朱親自趕赴督促,就和這位吉省巡撫碰過面。因為陳昭常之前還有個職務,是琿春副都統,間道問題一直由他和手下吳祿貞在斡旋,直到幾方壓力,共同施加收復,才算是畫上句號。
關東三省算是清末新建的,這地域劃分上總有著職位重疊,有點交接不清楚的意思,不過肉都是鍋里的,倒也問題不大。
“巡撫大人說笑了,原先我在黑省,大人在吉省,并無從屬,放肆些也就算了。但現在,開山可是歸大人你節制。”老朱的態度放的很低,和清廷的官員交道打久了,老朱的脾氣收斂很多,憨厚的外表下,心思其實很深沉。初來乍到,巡撫帶人迎接,顯然是給足了他老朱面子,花花轎子人抬人唄,還能少兩斤肉不成?
“開山你這話說的,讓我無顏,陳兵上萬,逼迫日本人的朱閻王到了春城,一下子不兇悍了,這吉省的匪患該怎么辦?”陳昭常笑著打趣,一把拉過朱開山的手,就向著春城內走去。
朱家,在外人看來是抱緊徐世昌大腿了,徐世昌和袁世凱相交莫逆,唐紹儀又是當年清廷駐朝鮮大臣袁世凱的書記官和得力助手,陳昭常又是唐紹儀的同鄉,一環套一環,算起來,幾人都算是一個派系的人,就不用如此見外了。
朱開山爽朗的一笑,朝著陳昭常詢問一番后,先讓寧少安帶人入駐曹錕曾經在春城的北洋軍駐地,傳文娘則是前往漢耀商行在春城已經置辦好的朱府打理,自己則跟著陳昭常,前往春城赴宴。
腦子里,卻是想著面前這位比自己相差不了幾歲,還大自己的,吉省巡撫陳昭常的資料。
200多年來,嶺南人在關東揚名的不多,明末清初時的東莞袁崇煥算一位,再往后,就是清末民初的陳昭常、唐紹儀二位了,兩人都是廣東人。
朱傳文其實在和朱開山說起這個人時感嘆了幾句:“如果爹你早點去吉省練兵就好了…”
去了吉省,朱開山若早和陳昭常處理好關系,讓幫忙他寫信給詹天佑,說不準詹天佑就能來關東。陳昭常雖在后世聲名不顯,死的早是一方面,但是卻也身居要職,詹天佑、吳祿貞、廖仲愷可都曾經在他手下任職。
京張鐵路新建的時候,陳昭常是總辦,可以說,中國第一條由中國人設計、施工的鐵路,既凝聚著詹天佑的心血,也有他陳昭常的領導協調之功。
不過朱傳文卻還是提醒了自己爹,這陳昭常,很賊…
錫良讓朱開山來吉省不免有著分權之心,徐世昌、袁世凱在錫良的眼中,終歸是有所不同的。
春城,悅來酒樓 “開山啊,這是春城這兩年新開的酒樓,有個不錯的粵菜廚子。”陳昭常一邊用鄉音和掌柜的交流,一邊有用官話朝著朱開山說道。
但是熟不知朱開山打從進了這春城最大的酒樓,心里就是樂開了花兒,那佝僂著,跑前跑后伺候著陳昭常說著粵語的掌柜,不正是獵人還未組建前,王可仁的手下嘛。
怎么,穿上馬甲還不認識我了?
悅來酒樓,若說最根底的角色,其實是吉省最大的獵人據點,吉省各府的消息總是朝著這里匯總,朝著冰城王家山貨鋪匯集。
不過掌柜的一副不認識朱開山的樣子,老朱也是理解,幾年時間,獵人越發正規了,出外勤的期間,這是他們的保護色。可以說獵人布置據點是費了心思的,比如直接瞄準陳昭常嶺南人身份的粵菜酒樓。
等著掌柜出去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給朱開山報以敬意,朱開山微微頷首,一轉身,就又成了那個市儈的嶺南掌柜,不得不說,獵人在關東,還真是無處不在。
王可仁夠忠心,藍義山夠忠心,這獵人啊就出不了岔子。自己大兒建立這一個個據點,還真是不錯,老朱心里踏實的想道。
在一番引薦之下,吉省各個衙門的官員老朱算是一一見過。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桌子上的一行人,不免提起了間島問題。
“朱翼長,這間島多虧了你們保險隊陳兵,要不然,日本人可是囂張。他們的界樁就像長了腿,天天往我們這邊炮,也就是巡撫大人時刻盯著,日本人指揮著朝鮮人早上安界樁,我們下午就得出動綠營拔界樁。”一個官員直接將吉省行政、軍事首腦都夸了。酒是上臉了,腦子可清楚的很。
一陣吹捧之后,陳昭常也開始聊起了點正事兒:“開山啊,往后吉省的防務可就算是你分內之事。對了,新軍裝備什么時候到,聽說總督大人直接給你劃撥了六十萬銀元用來建設新軍?”嘖嘖的聲音從嘴里發出…
“是啊,巡撫大人,裝備的訂單已經交由漢耀迅速趕制,預計6月中就能就位,我先把架子拉起來?”
“恩,一鎮新軍原先由我負責,往后就歸你統帥了,還有一鎮得新招,等你明天上任操辦起來。”陳昭常眼睛微微瞇著,好似喝醉了。
“是,巡撫大人!”
“不用那么生份!你看我們哪個穿著官服,隨意一些。”
這場飯,吃的老朱是有些委屈的,一桌子人,照著老朱和陳昭常就是吹捧,頗有些不適應,但得受著。吃著山珍海味說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話,顯然就是有點裝了,是那么點意思而已。
臨近傍晚,朱開山被親衛扶著,回到了嶄新的朱府,相比起瓷房子的溫馨,這里就顯得太大了,足足有著6進,防衛的小隊由寧少安親自帶領,老朱感覺,往后院都走了個時候,借著醉意問了三次,還沒到啊?
到了后院,傳文娘就接受開始服侍起來,脫鞋,洗腳,扶上床,一氣呵成。
老夫妻倆躺在床上,朱開山出了聲:“文他娘,你能睡著不?”
“當家的,咱家,這就算是發跡了?”傳文娘內心其實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冰城的時候,有著原本的小洋房過渡,好不容易適應了歐式的軟床,現在又變成以往大戶人家的這種木床,總感覺有點不真實。
夫妻倆還是當初三江口的那種稱呼,沒有文縐縐的變成“老爺”、“夫人”之類,在瓷房子施行了幾天,但在朱傳文揶揄的目光下,老夫妻倆也覺得叫出來有種酸倒了后槽牙的感覺,還是變回了之前,怎么舒服怎么來,管其他人干嘛。
“咱家啊,早就發了,你兒子當初來冰城,咱家就過不了安生日子了。”朱開山卻是將責任一股腦推給了朱傳文,絕口不提當初自己扯大旗的英雄氣概。
“依我看,當年傳文就是不來冰城,你也不是安生的主兒。”傳文娘倒是維護起了兒子,鮮兒前兩天是這么勸她的,“娘,您就放心爹一個人去春城?”這才下定決心來了。其實倒也不是不放心老朱外出做官,而是怕身邊每個人照顧。
對,沒人照顧!
再說,父子倆的事兒她是不問的,在冰城的頭兩年原本還擔驚受怕著,生怕朱開山出事兒,但是打從朱開山也來了冰城,她心里就踏實了,再后來朱傳文兒子出世,傳文娘操辦起了幾個溫房冬季吃綠蔬。出門馬車,進門馬車的,偶爾出門買東西也是幾個人陪著,商販們陪笑著,覺得這生活也是有滋有味兒了起來。
“文他娘,不過這在春城,你還得小心一些?”
“怎么?”
“比起冰城,春城的道道我還沒摸透,盡量讓傭人出門吧,等過些日子,你再出門。”朱開山也是謹慎的說道。朱家的下人叫傭人,這和朱傳文的影響是避不開的。清廷馬上要沒了,哪兒那么多奴才、下人。
“知道了,當家的。”
吉省巡撫衙門 “大人,今天您問朱大人那軍費的事情,朱大人并沒有表示啊?”幕僚陪同吉省巡撫,坐在后院的正堂之中。
陳昭常喝了一口府里煲了一下午的湯,眼神也是慢慢的恢復著清明:“朱開山可是條過江龍,總督大人將這個人派來吉省,看來,這是對我不滿了。”
對于錢,陳昭常是無所謂的,要的是個態度,但是朱開山絕口不提,連點詢問的意思都沒,那就值得商榷了。他其實也是在間島問題略顯大勢的時候被調任到吉省當巡撫的,來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整治吉省的稅收。方針他都想好了“劃一稅目征于民,化公為私責于官”,說直白點,就是錫良對關東三省的統一策略,禁止上下伸手。
而之所以提這么一嘴,就是想看看朱開山是什么意思?現在看來,這條過江龍沒一點兒和自己商議的想法,直接定了!這是錫良的意思,還是朱開山的意思,讓這位吉省的巡撫不由的琢磨起來。
難道是因為曹錕未調而動,自己上報晚了,被錫良記在心里了?
但是北洋軍的調動都是河南那位的意思,他陳昭常可也指揮不動的,總督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真難琢磨…
“大人您多慮了,今年吉省的稅收肯定能比往年多,您的政令都傳下去了,各府也是會全力配合的。”
“希望吧,能用錢打消總督大人的懷疑再好不過。還有,你這邊和奉天的唐大人聯系一下。朱開山的作風我是有所耳聞,60萬銀元買軍備,那就肯定是60萬銀元,吉省的新軍在他手里有個一年或者更短的時間,就能擰成一股繩,曹錕走了,我們就得直接和唐大人聯系了。”這唐大人,自然是袁世凱鐵桿,時任奉天巡撫的唐紹儀。
“間島的事兒能看出來,朱開山對日本人,并不怵,這樣的人在吉省也是好事兒,至少,吉省也能和黑省一樣,逐漸清明起來。也算我為吉省的百姓盡了一份力。”
“大人來吉省,還真是百姓之福!”幕僚趕緊順著桿子往上爬一節,爭取頂到自己老爺的興奮點,隨后又說著自己的建議,這是他的作用不是,“不過依卑職之見,這吳祿貞是不是就別往德、法派出去考察了?將這人留在新軍之中,和朱開山斗一斗,我們說不準還能掌控住朱開山。”
“掌控朱開山?一個小小的吳祿貞?”陳昭常笑了,笑的很開心,不知是笑幕僚還是笑吳祿貞。“你覺得,吳祿貞能拿什么和朱開山斗?那個所謂的花園山聚會?讓他趕緊走,瞧見他我就心煩,整天和藍天蔚等人攪合在一起,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出事兒了!”
“也是。”幕僚一聽,覺得也對,尋常人倒也罷了,但這可是朱開山,人稱朱黑省,朱閻王,俗話說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喊錯的外號,黑省近半的人口依附在朱家。沒見黑省巡撫也是常年避著朱家,就為不給自己找不自在,但是遇見事兒,首先就往濱江城跑嗎?
朱家,在關東的根基比自己等人深厚很多,甚至,在朝中都是有人的,巡撫大人稱一句過江龍并不過分!
“知道了大人,我這就傳令吳祿貞,讓他擇日啟程…”
“恩,去吧!讓他盡快走,回頭我給他運作,回來就別回吉省了!哪里不比這兒好!”陳昭常擺擺手,像是驅趕著什么,“還有,讓手下人收斂著,別沒事兒了去撩撥這閻王,讓他們學學黑省各府的同知們,這些年,哪個沒撈到個河清海晏的評價。”躺著,還有人出力,他不香嗎?陳昭常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鉆營,是他為官的技巧,袁世凱那邊他緊緊扒著唐紹儀,如果再能靠著朱開山這條線扒上徐世昌這個大人物,那么這往關內調動就是鐵定的事情。哪里不比關東好這句話還真是真心實意的。
關東,還真是不適合他,一個日本人就弄的他焦頭爛額,博弈好了幾年,身子都熬壞了,最好啊,還能往南邊走走,當然回嶺南最好!除去老家,滬上,他覺得就不錯。適合他去搞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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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山聚會:吳祿貞創建了國內第一個革命黨秘密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