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屋子打掃干凈,吃過早飯,半夏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帶上弓箭,插好匕首和手槍,全副武裝。
對著鏡子照照,淡藍色的無袖連衣裙,清爽的單馬尾,右腰別著手槍,左腰插著匕首,手里拎著長弓,身后背著雙肩包和箭袋,好一個英姿颯爽的武裝少女。
半夏伸出大拇指,眼睛一眨。
“爸媽,我出門啦,晚上一定回來。”
把門關上,女孩下樓。
外頭太陽正毒辣,半夏撐起一把紅色的傘。
儲存的干糧快要吃完了,她得去采集干糧的制作原料。
從梅花山莊到月牙湖公園距離很近,近到不需要騎自行車,出門拐個彎就到,半夏從單元樓一樓樓梯后面拎出來一輛行李小拉車,兩個小輪子,可以立起來停住,也可以斜拉著走,就像拖行李箱,女孩把背包掛在小拖車上,輪子碾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骨碌骨碌地響。
十月份的南京,是氣溫正高的時候,上午八九點鐘的太陽照在地面上,熱浪騰騰地滾上來,空氣里能嗅到艾草的味道,半夏知道附近有一大片艾草,長得比她還高。
她撐著紅傘,拖著小車,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
從苜蓿園大街拐上月牙湖橋,這道橋從狹窄的湖面上橫跨過去,正對一座巨大的城門,女孩沿著欄桿行走,大風吹亂了她的發絲和裙擺,站在橋面上,能看到正前方展開的灰黑色古城墻,古城墻掩映在翠綠的樹冠里,城墻下有三道拱門,這座城門叫后標營門,老師說月牙湖是古南京城護城河的一部分,所以城墻和湖靠在一起。
女孩站在橋上駐足,偏頭往湖面上眺望。
這些年以來,月牙湖的水域面積縮小了不少,原本它的水域形狀是一彎細長的月牙,和護城河水域連在一起,依附在古城墻外,但數十年來湖水逐漸干涸,月牙已不成月牙,夏天豐雨季節湖水充沛些,但到了冬天,水域就會向湖中央萎縮,露出沿岸的泥地。
“西湖的水,我的淚…”
半夏哼著歌,在后標營城門前右拐,施施然地踏進月牙湖公園。
入口旁的草坪上立著公園的概覽圖,它坐落在茂密的雜草從里,只剩下“覽圖”兩個金色的字,一人高的牌子被截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上留有幾個熔融燒黑的彈孔,粗得能把拳頭伸進去,估計是穿甲彈打的。
入園是一片小廣場,細密地鋪著白色的方形小地磚,還有一座高大細長的立塑,橫倒下來砸成了兩段,棕色的大理石柱,頂上立著一只黃銅大鳥。
老師說那不是大鳥。
是公雞。
(實際上是朱雀)
半夏的干糧原料主要從月牙湖里來,魚可以在海里釣,肉可以捕獵鹿類,但淀粉類食物只能從月牙湖里采集。
女孩打著紅傘,走在城墻底下,穿過濃密的樹蔭,透過柳條往湖面上望,沿岸都是綠油油的浮萍。
她的淀粉來源是湖里的蓮子、蓮藕和菱角,夏季正是湖里的荷花開得茂盛的時候,原本月牙湖就有一片觀賞用的荷花池,后來這池子沒人管了,荷花反倒越長越多,越長越繁茂,七八月份時半夏到湖邊來,蓮花開得爭奇斗艷,滿滿的一大片,臉盆那么大的荷葉交疊起來都看不到水面。
沿著城墻再往前走一點,就是夜上海酒店的宴會廳,白墻紅瓦的建筑,矗立在湖邊,被綠油油的荷葉環繞包圍。
它們是建在湖面上的餐廳,但現在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只剩下打在湖水里的地基立柱和水上平臺,平臺上是斷壁殘垣,勉強能看出紅色的屋頂和白色的墻壁。
半夏從這里下水。
她脫下鞋襪,換成涼鞋,把裝備都留在岸上,翻過鐵鏈圍欄,用力“嘿”地一下,跳到了距離湖岸兩米遠的大混凝土塊上,這塊水泥一半沉在水里,一半露在外頭,是一座小小的孤島。
這是她的御用下水點。
每次下到湖里半夏都從這里過,這一片水域比較淺,腳踩下去最多只沒到膝蓋,而且大大小小的建筑垃圾沉在湖岸邊,隨時能爬上來休息。
半夏試探性地把腳踩進水里,慢慢沉進湖底的淤泥里,湖水非常清澈,被女孩的腳丫子攪起淤泥才開始變得渾濁。
淤泥能完全掩埋腳踝,半夏用力踩了踩,踩穩了,才把第二只腳放進水里,兩條長腿都被清涼的荷葉掩住。
半夏在胸前掛了個大袋子,用來裝挖出的蓮藕或者菱角,如果有蓮蓬也丟進去,歪著腦袋用脖子夾著紅傘的傘柄,傘是用來遮陽的,這么毒辣的太陽長時間直曬會把皮膚曬傷,半夏在荷葉里慢慢地探,用腳探,她把腳探進松軟的淤泥里,在復雜的荷花根莖之間摸索,如果碰到疑似是蓮藕的膨大根節,她再彎下腰來,用手慢慢地挖開淤泥,緩慢而沉穩地用力,把整根藕從淤泥底下挖出來。
這是個技術活,藕出水的過程中不能挖斷,挖斷了就不好保存,完整的藕可以保存很長時間,半夏必須把整條半米長的蓮藕完整地從泥里拔出來,再到水里洗凈。
快的話五分鐘能挖出來一根,遇到難纏的也有十幾分鐘搞不定的,這個時候女孩就惱火地把它直接掰斷,洗干凈了塞嘴里大嚼,權當做泄憤,讓它死無全尸。
剛出水的蓮藕并不好吃,味道相當澀,所以女孩嚼嚼又苦著臉吐了。
半夏在碧綠的荷葉里慢慢地逡巡,扛著鮮艷的紅色雨傘。
女孩柔嫩的腳背和腳趾很敏感,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蓮藕。
“這個是不是?不是。”
“這個是不是?不是。”
“這個呢…這個是,哇,這個絕對是,又粗又長!還硬!”
半夏彎下腰用力一拔,拿出手一看,皺起眉頭。
拔錯了。
這黑乎乎的圓柱體是什么玩意?
無論它是什么,肯定不是蓮藕。
女孩搖搖頭,隨手扔到湖邊的干泥地上去了。
月牙湖湖底的淤泥里有不少垃圾,這是為什么半夏下水時要穿好鞋子,除了石頭、磚塊、碎裂的混凝土,湖底還可能存在破裂的玻璃、生銹的鐵釘以及其他鋒利的金屬碎片,赤足下去可能會被割破腳掌。
等把脖子上的袋子塞滿了,她就返回到湖岸上卸貨,同時坐在樹蔭底下休息。
烈日炎炎的日子里,喝一大口水。
“哇偶——!好爽!”
半夏大喇喇地坐在湖邊的石板上,眺望對岸的綠蔭,悠悠地吹風。
一個人的生活其實是簡單而慵懶的,從未有過什么十萬火急的事,半夏想什么時候做就什么時候做,想什么時候不做就什么時候不做,她可以今天下午繼續挖藕,也可以坐在這里哇偶,她可以數樹上的葉子,也可以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甚至可以閉上眼睛休息,任憑微風和時間悠悠而過。
那是她和全世界獨處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