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把咸魚用繩子一條一條地串起來,都是細長的青條魚,釣這種魚不需要餌,只需要串鉤,它們分不清魚鉤和魚餌,看到亮晶晶的魚鉤就咬,有時候一竿能上來四五條,每次到出門打魚的那天,半夏都能吃上兩頓新鮮魚,把青條內臟清理干凈,擦干水,再下到燒熱的油鍋里,炸得金黃,外酥里嫩,這個季節的青條魚極肥極嫩,入口即化,味道鮮甜。
剩下的魚就用鹽腌好,再掛在陽臺上晾。
迎著晨光,女孩汗津津的側臉勾勒出柔和的曲線,在陽光下白皙的皮膚近乎半透明,可以看到微紅的血管,她踮起腳掛魚時伸長手臂,黑色的短袖短褲下脊背腰肢就像是初春新抽的柳條。
真是個美好的軟妹子。
但這軟妹子下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從眼前振翅飛過的美洲大蠊,用拇指和食指硬生生地捏死了。
半夏七十二絕技·金剛指!
晾完咸魚,女孩抱起地板上的塑料盆,把血水倒進廚房的下水道里。
客廳里那臺破舊的老立式電風扇在“咔啦咔啦”地搖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把頭搖下來,這臺電風扇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老師從垃圾堆里找到的,居然湊合著還能用。
“爸媽,我先把衣服洗了,再做早飯啊。”
半夏踩著藍色塑料拖鞋,吧嗒吧嗒地走進衛生間,把搭在洗臉臺上的臟衣服抓起來聞了聞。
一股濃烈的汗酸味,半夏皺著眉頭一下子把它拉遠了。
美少女也是有體味的。
“肥皂在哪兒…肥皂呢?”
女孩踮起一只腳在衛生間里翻來翻去,動作輕快。
洗衣服用棕黃色的硬肥皂,這東西半夏儲存了很多,但洗澡用的香皂不好找,特別是長期儲存在空氣濕度大的地方,潮濕的環境會讓香皂酸敗長霉。
“爸——!媽——!你們看到肥皂放哪兒了嗎?洗衣服用的肥皂…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她有一塊非常耐用的木質搓衣板。
先把臟衣服泡在水里,半夏搬來一條小板凳,開始搓衣服。
“爸媽,我已經三天沒聯系他上了,你們說,他是不理我了么?”
女孩低頭看著手里的藍色牛仔褲,泡沫和臟水沿著手指縫隙流下,有些出神。
“他今天晚上會上線嗎?”
“他說他生活在2019年,爸,媽,你們說這究竟是真是假呀?ICOM725有這種功能嗎?如果不是真的,那他就住在秦淮區,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碰到過呢?”
在人類文明完全毀滅的世界里,時間從原本清晰細密可數的格子變成了流淌的河水,半夏每過一天就在紙上記一筆,畫一個圈,她可能是這個宇宙中最后一個計時的人,全宇宙的時間都由她說了算。
半夏說,今天是2040年9月5日。
那么這個可觀測半徑四百五十億光年的巨大宇宙就是2040年9月5日。
半夏用來計時的紙張有厚厚一沓,等什么時候紙用完了,她就把時間刻在墻上,柱子上,地板上,樹干上,乃至馬路上。
在只剩下一個人的世界里,保留日歷還有必要么?
半夏不知道。
她只是跟著老師在做,老師不在之后她就延續老師的做法,這個孤獨的姑娘,孑然一人地往前走,把人類存世的歷史一點一點地拉長。
半夏有一塊機械懷表,每天都要上發條,但是機械表總會越走越不準,所以她找了好幾塊表,互相對時——而真正最準確的標定物是黑月,每天晚上六點半,黑月必然準時出現在地平線上,從不遲到。
對時的時候半夏只要手里拿著表,遠遠地望著地平線那頭升起的黑月,就能知道表走得準不準。
老師說黑月這么準時,每天都一分不差,它的運動軌道肯定是一個標準的圓形,而這么標準的圓形軌道,說明它不是一顆自然的衛星。
半夏當然知道它不是自然的衛星。
在她出生的時候,這個世界還只有一顆月亮。
那是白月。
女孩把褲子搓洗干凈,用力擰干,然后抖開了串在衣架上,掛在客廳的晾衣繩上,左右拍打。
“如果我能向他證明我確實生活在2040年就好了。”
“可是除了我自己之外,也沒有其他人能證明我所說的話呀。”
“爸,媽,你們要是能開口說話就好了。”
吃過早飯,半夏把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凈凈。
每周都得做一次大掃除,先把父母搬到陽臺上放好,再用抹布把沙發和茶幾統統擦洗一遍,實木茶幾很沉,很難搬動,這屋子原本的茶幾是玻璃的,不過早就被打碎了,所以老師把它換成了木的,想當初老師和她兩個人可是費了老大的勁才把這東西抬上來。
“我是天上一顆冰冷的星,悄悄注視著你。”
女孩哼著歌。
“你是人間一個流傳的謎,撼動蒼茫天地…”
半夏會唱很多歌,都是老師教的,老師唱歌很好聽。
在老師還活著的那些年里,她帶著半夏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靠歌聲驅趕附近的野獸。
女孩把沙發擦洗干凈,然后在水桶里洗抹布,擦完沙發再擦柜子,還把柜子里的手槍拿出來擦一擦,大掃除是個相當耗水的工作,好在半夏并不缺水,把客廳打掃完畢,半夏再去陽臺上將父母搬回來,最后把爸媽也擦干凈。
她一步一步地讓這間屋子干凈亮堂起來,每次把屋子打掃干凈,半夏的心情都會隨著變好,看著陽光從落地窗里透進來,好像照進了她的心底,這是她的家,她的堡壘。
偌大的世界,整個城市都是她的,但她只要這小小的一隅。
她是一只蝸牛,這是她的殼。
每當太陽落下,雙月升起,女孩就蜷在那張小小的床上,手里捏著胖胖的塑料小臺燈。
“問一聲你可會知道,我的心在與你回應…”
半夏把手槍的彈匣退出來,檢查彈匣里的子彈,把9毫米鋼芯彈一顆一顆地退到茶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最后她把手槍調轉過來,閉上一只眼睛從槍口往里看。
扳機上的食指一扣,“咔”地一聲,女孩一笑。
“問一聲你可曾聽見,我的心被什么感動。”
“不知不覺中你已經…”
半夏輕聲哼著。
“溫暖我孤獨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