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聽見聲音,循聲望去,只見是個十二、三歲的女童,穿著粗布麻衣,額頭偏高,嘴唇略薄,像個假小子,眼神中充滿了倔強。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梁言淡淡問道。
他如今打破玄關,成就真君,嚴格意義上講,已經和普通人族屬于兩種生靈,身上自然而然就有一種壓迫感。
剛才他對所有人提問的時候還好,此時單獨詢問小女孩一人,盡管已經收斂了自身所有的氣息,但對小女孩來說,還是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威壓迎面而來,讓她雙腳打顫,整個人搖搖晃晃,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幾步。
不過這女孩也是個倔強的性子,連退七步之后,忽的把右腿向后一蹬,將自己的身體死死抵住,竟是再也不肯后退半步!
“我當然知道,這妖怪是要去獅駝峰,參加那‘萬妖大會’。我們這些被擄的人,都被他當作貢品,準備獻給獅駝峰的峰主,‘狂獅道人’。”
說到“狂獅道人”的名號時,女孩一字一頓,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梁言察言觀色,知道此女必有一番痛苦經歷。
這只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雖然有練氣二層的修為,可是叫她單獨面對自己,就如同一只螞蟻仰望巨象,即便自己不說話,對方也會瑟瑟發抖。
想了想,梁言并沒有接著追問,而是用眼神示意李希然,讓她代替自己。
李希然會意,上前一步,柔聲問道:“好孩子,不用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姐姐替你做主。”
她本就心地純良,再加上多行善事,身上自有一股親和的氣質。
那小女孩雖然平時是個刺頭,但見李希然和藹可親,心中也不由得生出親切之感,忍不住就把自己的遭遇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原來她是附近靈武國國師的女兒,靈武國雖然在莽蕩山七十二國中屬于小國,但國君賢明,國內風調雨順,與四周鄰國也是相安無事,算得上一處世外桃源了。
可就在一個月前,靈武國中忽然闖入一幫妖怪,不由分說,燒殺搶掠,國內膽敢反抗的修士、百官,都被妖怪屠盡,剩下一些練氣期的凡人,也都被活捉了去。
這小女孩的父親是靈武國的國師,自身修為也到了聚元境中期,依舊抵擋不住妖怪的進攻,危急時刻,用祖傳的秘寶把她送出了國境。
臨走前,父親告訴她,這些都是準備去參加“萬妖大會”的妖怪,此番屠城,乃是為了給獅駝峰的峰主“狂獅道人”尋找口糧,讓她趕緊到附近的云嵐國找一位至交好友,帶她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小女孩逃入云嵐國境內不久,就聽說了靈武國被滅的消息,心中悲憤之余,卻沒想到這些妖怪又把魔爪伸向了云嵐國。
還沒等她找到父親說的那個好友,自己就先遇上了黃皮妖怪,被他用鐵鏈鉤了,和這數百人鎖在一處,正往獅駝峰飛去。
若非遇上梁言,恐怕她這一趟就是有去無回了。
“唉,苦命的孩子........”
李希然聽得心中發酸,這女孩的父親拼盡全力,不惜犧牲自己才把她送出來,沒想到轉頭又落入了魔爪。
她心軟,見不得別人的疾苦,忍不住把女孩抱入了懷里。
說來也是奇怪,在進入李希然懷抱的瞬間,那女孩眼中的倔強,居然全都化作了淚水,在眼眶里兜轉了半天,最后還是“吧嗒,吧嗒”地滴落了下來。
女孩也不明白,當初聽說父親戰死、全家被屠的消息,自己都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只在心底暗暗發誓,如果有機會學成道法,將來一定要報仇雪恨。
可如今在這道袍女子的懷里,自己居然流了眼淚?
“怪事........”
小女孩心中驚訝,伸手摸了摸眼角淚痕,口中嘟噥道:“今日風沙怎的忒大,把眼睛都弄花了.........”
她是個倔強的性子,把流淚視為懦弱之舉,在李希然的懷里只待了片刻,就伸手把她推開,向后退了幾步,似乎生怕離李希然太近。
梁言在原地稍稍沉吟了一會,忽的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航!”女孩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好。”梁言點了點頭道:“季航,你想不想報仇雪恨?”
他話音剛落,季航的臉色就變了數變,在第一時間差點出口答應,但馬上又把自己臉上的激動之色壓了下去,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道:
“道長救我性命,季航十分感激,可那獅駝峰群妖匯聚,道長萍水相逢,何必為我挺身犯險?”
她見李希然身穿道服,又把梁言奉為師尊,自然而然就把他當作了道門中人,以“道長”相稱。
梁言何等心智,此時察顏觀色,哪里還不明白這小女孩的心思。
她報仇之心雖盛,卻沒失了理智,恐梁言力有不逮,仗著一時血氣,冒然去那獅駝峰,到時候斗不過群妖,反把她自己也搭進去了。
“小小年紀,心思卻不少,比我那修煉了百年的傻徒弟要強。”
梁言在心中暗嘆了一聲,卻不答話,只把右手屈指一彈,一道劍氣從指尖發出,瞬間就消失在了茫茫白霧之中。
那女孩不明所以,把目光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茫茫天地之間,無聲無息,看上去根本沒有半點動靜。
就在她有些奇怪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轟隆隆!”的巨響,只見皚皚白霧之后,一座高聳的青山,居然從中而斷,上半截山峰從云層中滾落,仿如一個倒扣的金斗,筆直向下墜去.........
“嘶!”
在場眾人,包括女孩在內,全都瞪大了眼睛,幾乎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梁言微微一笑,又抬手一揮,無數劍氣卷出,僅一瞬間,就把那墜落的半截山峰斬得七零八碎,只剩一片茫茫煙塵,飄蕩在莽蕩山的山水之間。
“如何,老道我這手段,可殺得了群妖?”
梁言順著她的話,自稱“老道”,笑問了起來。
“道長法力無邊,真乃天上仙人,請道長慈悲,為我莽蕩山十萬大山除去此妖!”季航一改之前的態度,對著梁言磕頭便拜,沒有絲毫扭捏之態。
“好,這妖怪屠滅全國,殺你全家,正所謂一報還一報,你且跟在我身邊,今日便帶你去端了他的老巢。”
梁言長笑一聲,手中法訣一掐,空中灰云凝聚,輕飄飄落在山頭。
其實這種妖怪食人之事,在大陸的很多偏僻地方都有發生,根本管也管不過來,但梁言今日遇上,卻正好可以給李希然用來練手。
自己這個徒弟,雖然修為不俗,手段也是一等一,可就是實戰經驗不夠。
到南極仙洲的這些年,李希然幾乎都在商會中修煉,平時所需的一應資源都有人供給,用不著她出去爭奪,也幾乎沒有經歷過九死一生之事。
像這種修煉方式,精進速度雖快,斗法經驗卻明顯不足,包括心機算計、臨陣反應、心境掌控,等等這些,光靠教是教不會的,最好的方式還是讓她在實戰中歷練。
梁言對自己這個徒弟也是用上了心,此去軒轅城,路途遙遠,正好拿這“萬妖大會”給她練練手。
李希然也沒想這么多,只聽梁言愿意去那“萬妖大會”,心中歡喜,暗暗忖道:
“梁............師尊雖然冷酷了些,但骨子里還是有俠義之心的,看到這種人神共憤的事情,他也不會置身事外。希然啊希然,從今以后你要加倍刻苦,爭取學到師尊的本事,以后遇到這種事情,就不用他親自前去啦.........”
她心中這么想著,右手又去牽那季航。
季航也不反抗,任她牽著自己的小手,跟在身旁小心翼翼地踩上了灰云,還不等反應過來,四周山水便是一晃,整個人已經飛上了云端...........
且不說梁言帶著一大一小兩女騰云駕霧,翻山越嶺,就說莽蕩山十萬大山之中,有一座高聳入云的巨峰,靠近峰頂的地方,有一個龐大的山洞。
這山洞之中,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十余根通體鮮紅的石柱聳立在山洞中間,上面掛滿了血淋淋的殘軀。有一些僅僅只剩下上半截身子,居然還留著一口氣,眼珠微微轉動,看上去氣若游絲,想要呻吟卻發不出聲音,顯然已經是痛苦到了極點。
山洞中間,有一座純金打造的高臺,臺上擺一方桌,旁邊坐了兩人。
左邊那人是個光頭大漢,也不穿上衣,渾身肌肉虬結,一條拇指粗細的疤痕,從胸口一直拉到了小腹,看上去十分猙獰。
右邊那人卻是個面色白凈的道士,身穿道袍,頭戴道冠,如果只看這些,還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
只不過此時此刻,道人的兩側還坐了好幾個容顏妖媚的女子,這些女子各個神態輕浮、酥胸,都被他攬在懷里,看上去荒淫無比,與道門高人的打扮格格不入。
“蘇兄,來來來,咱們再干一杯!”
光頭男子把斗大的酒杯一舉,與那道人碰了一個滿杯,飲過之后,皆是開懷大笑。
“好酒!”
“哈哈哈,蘇兄,別光說酒,我這幾個小娘子如何?”光頭大漢笑瞇瞇地說道。
“好,好!幾位夫人都是國色天香,也就是莽蕩山山靈水秀,才能生出如此美人!”白凈道士一邊淫笑,一邊上下其手,把其中幾個妖媚女子逗弄得咯咯嬌笑。
“蘇兄滿意就好!以后不止是獅駝峰,就連整片莽蕩山都由我王天霸說了算,蘇兄若是肯來,我便給你個副山主坐坐,還有這些嬌滴滴的美娘子,也都隨你挑選!”
聽了這光頭大漢的許諾,白凈道人雙眼微瞇。
他叫蘇暮羽 ,本是軒轅域內,天衍宗的宗主,也算有些地位。
只可惜此人生性荒淫無度,自開宗立派以來,就在暗中擄掠了不少散修女子,甚至是小型宗門的女弟子,供他在宗門的密室里淫辱虐待。
后來東窗事發,軒轅城發兵討伐,滅了天衍宗,宗內助紂為虐的一干修士都被斬殺,唯獨這蘇慕羽提前得知了消息,早早溜之大吉,居然被他逃過了一劫。
蘇慕羽出了軒轅域,也沒什么地方可去,想起自己當年還未成就真君之位時,曾與莽蕩山的狂獅道人有些交情,便想來這邊看看。
如果對方還是沒什么長進,那就順手滅了這廝,自己占山為王,過幾天逍遙自在的日子。
誰料他來到獅駝嶺之后,卻發現這狂獅道人,也就是對面的光頭大漢,居然在不久之前突破了瓶頸,如今和自己一樣,都是通玄初期!
而且這妖怪還有幾樣本命神通十分厲害,即便是剛剛突破,他也不敢小瞧。
這一下,蘇慕羽不得不客客氣氣,只說前來敘舊,絲毫不敢有滅了對方的念頭。
狂獅道人于山野中得道,眼光見識都不高,自以為已經躋入了絕世高手之列,便給自己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叫王天霸。
他剛剛突破不久,就見蘇慕羽前來拜山,言語之間又十分客氣,心中也生出幾分好感。
這一人一妖,心思都十分齷齪,蘇慕羽好奸子,王天霸喜食活人心臟。
以前王天霸還未突破之時,尚對莽蕩山中的幾個洞主有些忌憚,也不敢大肆抓捕凡人,如今突破通玄之后,就沒把這山里的妖怪、修士放在眼里。
他在獅駝峰上召開“萬妖大會”,要求所有前來赴會的妖怪,都必須帶上足夠數量的凡人,作為貢品獻給自己,也算是歃血為盟,徹底加入了獅駝峰這一脈。
于是,便有了妖怪屠國的事情發生。
蘇暮羽聽狂獅道人邀請自己作為副山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這是想讓自己做個幫手,和他一起掃平莽蕩山中那幾個厲害的妖怪,之后再與自己共同瓜分這片地界。
說實話,他心中著實有些意動,自己在軒轅域的道統被滅得一干二凈,如今手下也沒有個可用之人,莽蕩山雖然偏僻了些,好歹無人管束,自己便在這里占山為王,做個二當家,豈不逍遙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