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王口中的“機會”,便是在那無數個瞬間,沈前舉起而又放下的劍。
“若是你能果斷一些,雖然未必能真的斬斷了本王的道基,但至少也能重創本王,讓本王今日因為沒有把握而遠遁。”
周易王搖頭道,“可惜,你還是如同那庸碌的眾生一般,觀望到最后也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只能帶著滿腔的遺憾逝去。”
沈前沉默著,的確,他一直都在猶豫。
因為他根本拿不準哪個瞬間,才是周易王命運真正改變的基點。
所以直到最后,手中這一劍也沒有斬出去。
正是因為機會只有一次,沈前才格外慎重,今日一旦放走了周易王,再沒有第二面窺天鏡可以讓沈前揮霍。
“沈前,放棄抵抗吧,本王之前的承諾依舊有效,你可以留下性命,帶著伱的家人和愛人遠走高飛,即便元地不保,但這宙宇之大,何處不可去?”
周易王微笑道,“本王可替你抹去所有因果,保證你能在某個隱秘星球上逍遙一生,此等條件如何?”
沈前聞言,忽的嘆息道,“這條件聽起來的確很誘人,畢竟我最初的夢想,也不過是家人健康,花園別墅養三房…只是,周易王,我還有一事不解。”
“何事?”周易王淡淡道。
“在你‘蘇醒’過來后,這命運圖卷的確停止了流動,可為什么,它卻依舊存在呢?”
沈前抬起頭。
周易王的表情微不可查的一僵。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其實依舊沒有擺脫窺天鏡的壓制,否則你又何必和我說這么多,你完全可以假裝沉眠,趁我不備的時候再出手奪取我的命運…是的,以你的本事和你的性格,這才是最符合邏輯的結果。”
沈前輕聲道,“可你沒有這么做,反而主動在我面前‘蘇醒’,這是一種愚弄吧?”
“你想告訴我,其實我已經失敗了,僅從表面來看,也確實像是這么一回事…就算窺天鏡依舊在壓制你,可你的命運軌跡不再顯現,我也失去了斬斷你道基的機會,我已經失敗了。”
“但…”
沈前驟然話音一轉,眼神也逐漸銳利,“或者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其實窺天鏡從始至終都沒有完全壓制你,你畢竟是周易王,是命運一道的至高存在,就算是白帝和江陵王聯造的神器,也不至于讓你徹底失去自我。”
“你真正的‘愚弄’并非是此刻對我說的這番話,而是從一開始,這命運圖卷拉開時,你就在制造的迷霧。”
沈前一邊說著,手中窺天鏡本體幻化的長劍也在光芒大亮。
不等面色一變的周易王再說什么,他已經將手中的長劍重重往地面一插。
嘩啦!
四周的場景開始破碎,恢弘的宮殿開始崩塌,那些攻入周朝的秦軍開始湮滅,隨著沈前眼中一花,他再次回到了一開始的那座城池。
高大的異族們在行走著,靠著街角行走的人族們卑躬屈膝,連頭都不敢抬起,生怕招致異族們的侮辱。
所有的畫面都是灰白,除了沈前自身,一切和開始無異。
他大步前行,很快來到了人族聚集的那片貧民窟。
哐當!
一只破碗摔落到了沈前的腳下,他循聲看去,一邊的巷道之中,幾個成年人正在圍毆一個孩童。
不時有行人經過,但也只是冷漠的看著這一幕,沒有任何人想要插手。
沈前走過去靜靜的看著,直到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進入了巷道之中,亮出了大夏族的身份,驅趕走了那些街頭的算命士。
男人蹲下身子將孩童拉起,打量了一番對方隨即皺眉,“天生命骨,不祥之人…留你不得!”
說著,男人抬起了手掌,似是想直接終結這孩童的性命。
這時,孩童從昏迷之中蘇醒,睜開了眼睛,那雙遠比一般孩童明亮許多的眼眸之中,滿是茫然和恐懼。
男人的動作一僵,遲疑許久后終究是放下了手,嘆息道,“也罷也罷,以后你便跟著我吧,只是你恐怕會失去自由…不過至少我能保證,讓你有飽飯吃,有冬衣穿。”
“我叫禹,大夏族的禹。”
男人牽起了孩童的手,帶著他回到了大夏族。
他將孩童藏在了自己的屋內,除了嚴令禁止他出門之外,算得上悉心照顧。
他教對方識字,帶孩童習武,也會在孩童的央求下,走遍人族所有的市集,去搜尋各種各樣的書籍供孩童解悶。
隨著時日漸久,男人早就淡忘了當初剛見到孩童時的不安,他將孩童視若己出,只是他卻不知道,每當孩童低下頭的時候,那眼睛之中透著的,只有冷漠和厭棄。
對于孩童來說,眼前的男人做的千萬件事,都抵不上初見面時,那只距離他額頭只有幾公分,差點便奪去了他生命的手掌來得深刻。
他渴望著看見繽紛多彩的世界,他討厭被別人主宰命運的感覺。
當大禹帶回來的書籍越來越多,即便大禹在防范之下從未和孩童講過任何關于“道”的知識,但孩童依舊靠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天賦,摸索出了自己的“道”。
是的,周易王的晉升之路不同于任何正常的武者,他表面看上去沒有任何修為,但卻早在別人還在煉體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悄然溝通“道海”。
這就是命運一道的神奇,他連自身的修為都可以愚弄。
在道海的眼中,孩童已經是高武者巔峰,可以毫無障礙的承接大道投影。
隨著人族遷徙到了元地,途徑黃河的孩童藏在車廂底部,小小的眼睛之中卻散發著熾亮的光。
無人知曉,年僅十數歲的他,已經有了山海九重天的可怕境界。
轟隆!
黃河決堤,第一個被淹沒的部族,便是那些從“羊城”遷徙過來的人族。
而羊城,正是孩童遇到大禹的地方。
在洪水泛濫、生靈涂炭之中,大禹挺身而出,帶領無數人族強者平定了水患。
只是當某個夜晚,在與一只水獸對抗之中身受重傷的大禹,回到自己居住的房屋之中的時候,卻發現已經長成了少年的周易王,早已等候他多時。
那房屋之中,被刻畫了無數詭秘的符號,好似一張張大嘴,正欲擇人而噬。
也就在愣怔的大禹露出了釋然又自嘲般的表情的時候,沈前手中的長劍終于斬出,這一劍卻不是朝著孩童刺去,而是仿佛刺破了時空的虛影,刺回了那一條小巷之中。
伴隨著一聲奇異的叫聲,沈前手中的長劍戛然而止,有黑色的血液汩汩流下,在長劍的盡頭,是一只被洞穿了身軀的黑鴉。
一切的場景再度破碎,黑鴉幻化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他不可置信的看著身軀上定格的長劍,似是怎么都沒想到,這一劍竟然會刺到這里。
“你…你是怎么發現我真身所在的?”
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赫然是青年時期的周易王的模樣。
“因為色彩。”
沈前淡淡一笑,“第一次被引入命運圖卷的時候,我就察覺到那只烏鴉有些問題,雖然乍一看也是黑灰之色,卻多了一些詭異的靈動。”
“既然是你一直在誤導我的感官,那總會有一些破綻留下,這只一開始就出現的黑鴉,無疑就是你的破綻。”
沈前說著嘆息一聲,“你想讓我帶入你悲慘的命運,哪怕只是共情,也會讓我難以下手…可事實的真相從來不是如此,也許你幼年真的遭人排擠,但后來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第二次展示的命運圖卷是周易王真實的過往,但沈前的劍刺向何處依舊很關鍵,這其中還存在第二次“誤導”。
如果沈前把長劍刺向屋中的少年,或許也能傷到周易王的根基,卻不可能一劍斬斷他的命運。
于是沈前終究選擇相信窺天鏡第一次悸動的時候,竊走大禹的命運并不是周易王人生之中的轉折點,那一次相遇才是。
窺天鏡一開始就帶著沈前來到了正確的地點,后來的一切都只是不必要的干擾。
蝴蝶效應的引發,從來都是從第一次煽動翅膀開始。
而此時,隨著周易王躲藏在這命運圖卷之中的真身現形,也意味著…沈前賭對了。
轟隆隆!
一切都開始崩塌,眨眼間沈前和周易王又回到了萬象塔的第二層。
只是這一次,束縛沈前的一百零八根鎖鏈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在對面,被窺天鏡刺穿了身體的顧東來,身上卻發生了奇異變化。
他的面孔不斷扭曲,時而幻化成凌天侯,時而幻化成各種沈前不認識的模樣,而在顧東來的背后,地上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那影子也被一柄長劍洞穿,此時佝僂著身形,正在痛苦的扭動著。
與此同時,遠在數千里之外,一片雪山之頂,一個身穿布衣的青年正盤坐于此,他怔怔的低頭,看向身上那一道悄然出現的裂縫。
裂縫之中散發著刺眼的白光,任由他如何催動自身的力量,都無法讓之愈合。
窺天鏡刺穿了周易王命運的交匯點,即便他的真身不在萬象塔,也等于斬斷了他的“道”。
感受著自身不斷崩塌的境界,周易王緩緩抬起頭,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想要的,其實并非那小子身上的‘火種’吧,而是他那懵懂無知又讓人艷羨的人生啊…”
良久,周易王笑聲止歇,喃喃道。
他竊取過無數人的人生,但從未有誰像沈前這般,可以讓跨越古今無數人物為他布局,心甘情愿的替他鋪墊階梯。
這和最終的強弱無關,只和那被無數人凝視溫暖的命運有關。
周易王的生機也開始消散。
雖然沈前只是斬斷了他的“道”,但也等于斬斷了他的陽壽,他已經存活了上萬年,一旦失去了“道”的支撐,他將瞬間化成一具枯骨。
他其實可以不用死,狡兔三窟,他還有一具早已斬斷了一切聯系的化身,用來應對此時的情況。
但周易王卻突然覺得意興闌珊,竟是什么都沒做,只是怔怔注視著山腳的方向,任由自己的身軀一點點腐爛。
“桃花開了…”
周易王這段終于寫完了,原先的設計更復雜一些,因為趕進度,有點倉促,不是太滿意吧,大家見諒,之后應該不會再斷更直到完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