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殘破的建筑,以寬大不規則的石頭堆砌的街道,走在城中的人們樣貌各異,有的身材高大如巨人,也有的面孔猙獰恍若異獸的雜交血脈。
沉前略顯茫然地站在街道上,回頭四顧,發現這里并不屬于自己認知之中的任何一個時代。
城池的建筑風格十分巨大,一看并非人族占據主流的地帶,但城中的人族卻非常多,只是五官和后時代相比更加粗獷。
另外,這個時代的人族地位顯然異常低微。
他看到那些街上靠邊行走的人族,每當面前有其他強大的異族走過時,他們就不得不低下頭,甚至跪伏到地上,等待著那些強大的異族經過,才敢唯唯諾諾的抬起頭來。
“這是周易王的過往人生?或是,他不為人知的命運源頭?”
沉前漸漸清醒過來,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窺天鏡,說穿了本質上是一件專門針對命運之道的靈器,它并不能直接殺死周易王,但在成功生效之后,卻能幫助沉前找到周易王命運之中最薄弱的地方。
周易王以“命”立道,只要道基崩塌,他也將再無威脅。
命運一道詭譎莫測,幾乎無法針對,但一旦被捏住痛腳,也會比尋常的王侯脆弱太多,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平衡。
正如大老高所說,周易王若真的無敵,也沒必要如此謹慎,奪取這么多化身了,而且,他甚至不敢在妖王面前留下任何記憶。
眼前的場景頗為奇異,因為四周的景象都是彩色的,但唯獨沉前自身卻是灰白色。
因為這是根據周易王的命運軌跡幻化的圖卷,其中隱藏著他最深的秘密,沉前只是一個意外來客。
而他和這方世界唯一的聯系,便是他此刻手中握著的長劍。
長劍由窺天鏡幻化,古樸的質感閃爍著森寒的光澤,在這命運畫卷之中,這便是沉前的底氣所在。
想清楚了自己的處境之后,沉前開始向前,漫步在這古老又混亂的城池之中,四周經過的生物都對他視若無睹,仿佛他并不存在一般。
沉前并不真實的存在于這里,他唯一能觸碰到的,就是這個時空里的周易王,但前提是…他依舊得先找到對方。
若是正常情況下,這無異于癡人說夢,因為街上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周易王。
但此時窺天鏡生效,周易王已經進入了被完全壓制的狀態,必定會露出破綻。
或者說,窺天鏡會主動引導著沉前去找到最虛弱的周易王。
沉前走著走著,便來到了這方城池最殘破的地帶,許多所謂的房屋甚至連個棚頂都沒有,到處都散發著惡臭。
而入目所及,也幾乎都是人族,很難再看到其他異族…顯然,這里就是人族的聚集地。
哐當!
忽的,隨著一聲脆響,一個臟兮兮的陶瓷制的破碗滾到了沉前腳下。
沉前循聲看去,只見主街旁一條小巷之中,正有幾人圍在一起,對其中一道身影拳打腳踢。
那被圍毆的身影看起來瘦弱無比,沉前走近了一些,才發現對方似乎只是一個孩童,他穿著破爛的衣服,光著黑不熘秋的腳,蜷縮在角落里緊緊護住腦袋。
旁邊散落著一張攤開的獸皮,上面寫著“卜吉兇”的字樣,而圍毆孩童的那幾個成年人,身上也掛著龜殼、獸牙、銅鏡等物品。
沉前明白了什么,果然,等他走近了一些,就聽到有叫罵聲從那幾個人口中發出。
“你算個什么玩意,也敢跟我們搶生意?”
“他媽的打死你…”
各種極盡侮辱的語言從幾人口中接連蹦出,他們的拳腳越發凌厲,好像真的要把這個孩童生生打死在這里。
偶有其他人族路過,也只是冷漠的往這邊看了一眼,便繼續匆匆趕路。
孩童漸漸失去了動靜,呼吸也開始變得微弱。
呱呱!
一只黑鴉落在了巷口的樹枝上,好似也在預示著什么。
正在這時,巷子里突然一黑,驟然的光線變化讓那幾個正在圍毆孩童的人族下意識抬頭,隨即就看到了一道無比高大的身影。
“大…大夏族?”
那幾個面黃肌瘦的算命人看到了對方胸膛上的文身,不由臉色一變。
一旁的沉前也是若有所思。
他沒有猜錯,這的確是遠古時代,人族雖然繁衍能力極強,但各自為政,分割成了大大小小數千個氏族。
大夏族,正是彼時的五大族之一。
只是不知道這個時代,是在沉前經歷的那場萬族天才之戰的前面還是后面。
“滾!”
男人發出了一聲咆孝,四周的墻壁都在抖動,那幾人毫無反抗的斗志,面色倉皇的四散而逃。
男人走到了孩童身邊,輕輕踢了踢對方,孩童慢慢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張滿是塵土血污的臉蛋,唯有那雙眸子,仿佛燃燒著燭火一般明亮。
“天生命骨,不錯…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滿意的頷首,和煦問道。
“易。”
孩童聲音微弱的吐出一個字。
“可愿跟我走?”
男人再次一笑,“我叫禹,大夏族的禹。”
一旁的沉前童孔一縮,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劍。
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孩童就是幼年時期的周易王,而帶走他的男人,是夏禹,也是后來人族第一個封建王朝的建立者。
沉前的面色陰晴不定。
他一時間難以確定,這是否就是窺天鏡給予的啟示,若是在此時斬斷周易王的命運,是否就能摧毀周易王的道基。
最終沉前還是沒有輕舉妄動,只是跟隨著大禹和孩童,一直回到了大夏族的部落。
大禹避開了所有人,將孩童獨自帶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屋內。
小屋簡陋但厚實,在關上門之后,大禹的表情突然起了微妙的變化,從原本的和善變為冷漠。
“從今日起,你有飽飯吃,有冬衣穿,但你的命也是我的。”
大禹冷冷道,“你需要無條件聽從我的所有吩咐,同時,你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聽清楚了嗎?”
孩童怔住了,似是因為大禹突然的態度轉變而受到了驚嚇。
大禹見孩童沒有反應,驟然暴躁的伸出了手掌,一把擒住了對方的脖頸,將他提了起來。
“我問你…聽清楚了嗎?”
大禹一字一句的重復道,表情猙獰。
孩童的雙腿在空中亂蹬,但生死關頭他還是拼命地點頭。
“很好。”
大禹這才將孩童放了下來,同時蹲下身來,目光灼灼的看著對方,“現在你就要替我做第一件事…告訴我,如何能取代帝舜,成為大夏族新的首領?”
孩童沉默了一會,隨即步履蹣跚的走到一旁的水缸,伸出手掌在水缸里攪動起來。
孩童的手掌很臟,那本來是飲用的清水很快就變得渾濁。
大禹皺起了眉頭,卻沒有制止他,只是走到了水缸旁邊,看著里面因為孩童的攪動而不斷翻滾的水波,眼神漸漸從迷惑轉變為若有所思。
“洪水?”
大禹漸漸意識到了什么,轉頭看向孩童。
孩童微微點頭。
大禹的眼睛越來越亮,嘴角的笑意也止不住的擴大,最后變為了狂笑之聲。
沉前默默地旁觀著,他的眉頭時不時的皺起,手中的長劍幾次散發出光澤,最后又歸為平靜。
接下來,沉前一路跟隨著大禹,看著他趁夜破壞了黃河上的堤壩,看著洪水滔天,淹沒了大部分人族聚集的地域,看著無數人死在洪水之中。
緊接著大禹出現,他展現出了極強的領導天賦,帶著無數大夏族的強者斗妖魔、戰水怪、噼山岡、疏水道,經歷千辛萬苦,終于治理了水患。
帝舜退位,大禹成功的當上了大夏族的首領。
這個過程之中,幼年時期的周易王一直被關在大禹秘密打造的地牢之中,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唯有大禹需要命運的指引時,才會短暫的打開地牢,讓一絲光亮透入其中。
大禹在外平易近人,私下里卻是極為暴躁,哪怕有時孩童精疲力盡,難以看清命運的軌跡,也會被大禹拳腳相加。
沉前就默默站在地牢的角落里,眼睜睜看著那遍體鱗傷的孩童,目光由明亮轉為暗沉。
時間飛速運轉著,好似只是一瞬,這命運畫卷里已經過了千百年。
人族早已遷徙到了元地,沒有了異族掣肘的夏禹更加肆無忌憚,他建立了王朝,一統所有氏族,直至在試圖突破王侯之時,因為一點修煉上的岔子爆體而亡。
百年后,失去了大禹的夏朝,在桀上位時開始展現出種種弊端,最終商部落的湯揭竿而起,推翻了夏朝。
而商湯,也在夏朝守衛最嚴密的牢獄之中,看到了被三十六根鎖鏈透過身體所有關節牢牢束縛的青年。
青年眼中原本暗澹的光芒重新亮起,只有旁觀的沉前知道,正是他在暗中一點點逆轉命數,導致了夏朝的消亡。
這個過程之中沉前手中的長劍也數次亮起光芒,但他最終都沒有斬下去,似乎是因為青年的做法無可厚非。
商湯發現了青年,也終于明白了夏禹是如何成就九五之位。
他如獲至寶,卻并沒有釋放青年,反而在將束縛青年的鎖鏈變為了一百零八根,根根透骨,血跡斑駁。
青年從地獄跌入了深淵,眼中的光芒也終于徹底熄滅。
在青年的指引下,商朝延續了六百年,更甚夏朝的四百年,直至某年某日,一只有著妖族血脈的狐貍,意外闖入了商朝不為人知的天牢,見到了牢獄最深處的那個人。
這一天,已入暮年的周易王在狐貍的幫助下逃出了天牢,不知所蹤。
此后,商朝因妲己禍國而顛覆,在渭水之畔,卻多了一個垂釣的老者。
周朝建立,君王世襲八百年,卻幾乎無人發現,周朝的每一代君王,最大的嗜好都是去渭水河畔釣魚。
畫卷驟然定格,正是東周末期,秦國大軍攻入周朝皇宮的畫面。
沉前從旁觀之中驚醒,抬頭看向那恢宏的皇宮之中,安靜坐在龍椅上的周朝最后一任天子。
周天子抬起頭來,驟然看向了一旁的沉前,臉上的笑容漸漸詭譎起來。
“你為什么一直不出手?”
他的聲音層層疊疊,好似是無數個人在同時說話。
沉前有些驚訝,凝視著坐在龍椅上的男人,“你還有自我意識?”
這是窺天鏡制造的命運圖卷,代表著沉前侵入了周易王靈魂的最深處,正常來說,周易王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力量。
此時命運畫卷停止,顯然是周易王蘇醒了過來。
“就算是白帝和江陵王聯造的窺天鏡,難不成能困住本王一輩子?”
面孔開始模湖的周天子輕笑一聲,隨即語氣又轉為陰沉,“不過你看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可惜,是你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