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太陽還要熾烈的靈魂風暴終于散盡,原本瘡痍滿目的星域卻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種凈化一般,所有空間縫隙都被撫平,重新變得幽暗深邃。
只是這萬里范圍之內,竟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萬歲山,干凈得連一粒星云的塵埃都見不到。
高文遠不知何時已經散去了靈魂法相,他站在山巔,依舊是那一襲白衣,僅從表面看,似乎沒有絲毫的傷勢,唯有在幽深的眼底深處,能找到一絲疲憊的影子。
四周,燕山公韓遲、拓東侯、昭遠侯、永夜侯以及烈骨侯也已經散去了“巨像”形態,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陰晴不定。
天寧公和秦昭侯的隕落,無疑深深刺激了他們的心臟。
此時除了永夜侯和燕山公尚保持著最初的壓迫戰位,另外三人都下意識退卻了不少距離。
即便他們也清楚,高文遠的精神力在那巨大的爆發之后必然接近油盡燈枯,再無之前的威脅。
要一舉隕滅兩個頂級王侯,沉前斬殺他們的分身只能算是一根稻草,高文遠付出的力量才是根本。
韓遲心中惱怒,但此時也是有些騎虎難下。
一鼓作氣,再而衰。
別看此時他們在人數上依舊占盡優勢,且損耗也不如高文遠那么大,但剎那間隕落兩個王侯,已經讓眾人原本決死的心志動搖。
而以高文遠的實力,絕對還遠遠達不到不堪一擊的地步。
這種層級的戰斗,但凡有人產生了退縮之意,就不可能再贏。
換言之,這場戰斗到了這里,形勢已經無法挽回的逆轉。
連韓遲都對能否留下高文遠產生了疑問。
但偏偏,此戰既已開啟,他們根本沒有退路。
已經死了兩個王侯,難不成跟高文遠說一句“都是誤會”然后就此退卻嗎?
今日不殺高文遠,來日要面對的可不止一個高文遠,吳煒那一批王侯也不是吃素的。
昭遠侯等人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明白是一回事,生生死在眾人眼前的天寧公和秦昭侯又是另外一回事。
秦昭侯還好,畢竟崛起于靈氣復蘇之后,但天寧公,卻是活了不知多久的老牌王侯了,對他們的觸動格外的大。
武者不懼生死,但不代表超脫生死,但凡是智慧生物,沒有人能不在乎生死。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殺我弟子,卻也因我弟子而死,若你們心不那么大,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高文遠此時也已猜到了天寧公等人突然出現狀況的原因,澹澹一笑,似是覺得頗為有趣。
韓遲沉默著,卻不搭腔,眼神之中似在掙扎著什么。
高文遠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他似是感覺到了什么,不由眉頭一皺。
“你的‘道心’正在動搖。”高文遠疑惑道。
韓遲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恍若終于下定了決心,“抱歉了,文遠。”
昭遠侯等人都是茫然,不知道為什么韓遲突然向高文遠道歉,而高文遠的童孔卻是一縮,他的表情驟然變得冷冽無比。
“韓遲,你知道你這樣的行為意味著什么嗎!”高文遠罕見的露出了凌厲神色。
“知道。”韓遲澹澹道,“若是我出手殺了你,依舊可歸結為人族內斗,這是道爭,哪怕你輸了,我們還活著也是一種希望,但若是…那就代表著我徹底叛離了人族。”
“我高文遠,羞與爾等同立!”
高文遠冷冷道。
“從今日起,我韓遲不會再以人族自居…但你可以放心,若有可能,我會替人族留下一分香火。”
韓遲說到后半句,聲音變得極輕,只有高文遠能聽到。
高文遠沒有回應,只是昂首看向星空深處,那里,正有什么東西飄蕩而來。
隨著距離近了,昭遠侯等人也終于驚醒,紛紛轉頭看去。
那是一件斗篷和一頂王冠。
斗篷七彩為底,繡有各種說不清的玄奧符號,王冠呈現漆黑,又點綴著五色寶石。
它們的外表斑駁,氣息古老邪異,王冠剛好漂浮在斗篷上方,就好似有個看不見的人正穿戴著它們。
在場有的王侯認識這兩樣東西,也有的不認識,但即便不認識的王侯,也從那似曾相識的氣息之中辨認出了什么。
“巫族?”
昭遠侯更顯茫然。
雖然巫族強者也參與了“學海”的獵殺,但從未聽說星空之戰也會有巫族參與。
“巫皇,好久不見。”
高文遠此時已經平靜下來,他凝視著那王冠之下,好似那里有一張唯有他才能看見的面孔。
而聽見高文遠的稱謂,除了早已知曉的韓遲保持著平靜,其他人都是臉色大變。
巫皇?
那可是傳說中最古老的帝級強者!
她還存在的年代,人族甚至尚未孕育,那時候巫族也沒有分裂,已知的帝級強者之中,大概只有妖王和他勉強算是同一年代。
什么佛尊什么天帝,在她面前都是絕對的后輩。
而高文遠知道的更多,即便是他的師尊妖王,其實也不如這位存在古老。
據說巫皇是混沌時期就存在的強者,那已經可以追朔到女媧和盤古的時期。
巫皇竟然復蘇了…
這絕對是足以震撼萬族的消息。
永夜侯等人都忍不住看了一眼沉默的韓遲。
他們此時終于明白了之前他和高文遠的對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們圍殺高文遠,可以歸結為人族內斗,但是韓遲把巫皇請了出來,那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他們都將被打上叛族者的標簽,就如同在場的拓東侯一樣,這是洗刷不了的污點。
怪不得韓遲會道心動搖,以他的驕傲,若非真的別無他法,想必也不可能如此。
永夜侯等人這一刻臉上也火辣辣的。
雖然高文遠絕對不可能擋得住巫皇,但這對于他們自身,何嘗不是一種羞辱。
“高文遠…妖王的大弟子…好久不見…”
一道細碎的滄桑的聲音好似是在眾人心底響起,巫皇顯然已經很久沒有說話,語氣有些艱澀。
“這是乾巫王的遺物…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高文遠一直在打量那王冠和斗篷,突然輕笑起來,“若乾巫王知道真相是這樣,只怕他永遠都不會想著去復蘇你吧?”
韓遲一愣,其他人也是一頭霧水。
“你雖然修成了靈魂法相,但你隕落之時受傷太重,尋常方法根本難以喚醒你,唯有以你的嫡傳血脈,再加上武王之境,才有可能承載你復蘇的意志,但代價是…乾巫王自身將永遠消失。”
高文遠嘆息道。
其他人驟然醒悟,神色也有些古怪。
顯然,原來乾巫王是這么死的…等同于為了喚醒巫族的始祖獻祭了自身,若乾巫王早就知道代價是這樣,想必根本就會絕了復蘇巫皇的心思。
能修到武王之境的蓋世人物,怎么可能容忍給別人當容器?
別說始祖了,親爹都不行啊!
“武王又如何…未成帝境,保不住巫族…”
巫皇澹澹道。
“你不是本體至此,看來你還沒有徹底復蘇。”高文遠這時好像又發現了什么,眼睛一瞇道。
“也夠了。”
巫皇沒有否認,只是吐出了三個字。
下一秒,那斗篷驟然膨脹開來,化作遮天巨幕,將高文遠連帶著萬歲山一起籠罩其中。
韓遲等人紛紛閃避,生怕被巫皇“不小心”波及。
他們雖然和巫族暫時合作,但巫皇一時失手殺掉兩個,哪怕是周易王也未必能說出什么來。
在斗篷遮蔽的剎那,好似有璀璨金光從中一閃而逝,卻不知道是不是高文遠再一次施展出了靈魂法相。
韓遲等人都有些遺憾,本來還想觀摩一番帝級強者的出手,但內里的一切交鋒都被斗篷遮蔽,除了能看到那斗篷時而膨脹時而縮小,其他卻是什么都看不到。
直至某一刻,原本靜靜飄蕩的王冠也驟然化作萬丈高大,鎮壓在了斗篷之上,一切動靜終于平息。
表情復雜的韓遲感應著天地之間的氣息,確認再也找不到一絲屬于高文遠的殘留,他不由低沉問道:“他死了?”
永夜侯等人也緊張的看向巫皇,或者說是順著韓遲的目光看向虛無…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巫皇身在何處。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沒有人希望高文遠還能活下來,那將后患無窮。
畢竟獵殺沉前的計劃大概率已經破產,倘若高文遠也沒死,那這個玩笑就開大了。
“死了…但有點問題…”
巫皇沙啞的聲音響徹在宙宇之間,不再是以傳音的形式。
“什么意思?”韓遲眉頭一皺。
“高文遠的魂魄已被我撕裂…我原本想留下他的肉體,但他的肉體自解了…”
巫皇開口道。
“這有什么奇怪的,許多專修靈魂的強者魂魄消散之后,肉體都會自解。”
拓東侯一怔。
其他王侯也是點頭,畢竟對于這一類強者而言,魂魄才是他們的根本,他們也不愿尸身再被敵人折辱,所以魂魄一散,肉體也往往會跟著崩解。
“他的靈魂法相有問題…不完美…”
“什么叫做‘不完美’,煩請巫皇說明白一些。”
韓遲沉聲問道。
“精神力九禁,等同靈魂不朽…但他的法相,那九只‘解析之眼’,有一只是假的,缺失了…”
巫皇沉默了一會,盡量用幾人能聽懂的語言描述道,“若他的法相是完美狀態,即便本皇要真正的殺死他,也要費一番功夫…”
“你的意思是,高文遠其實不是‘絕巔’?”韓遲錯愕道,“他其實還差了一步?”
“這是一種可能。”
巫皇回應道,“還有第二種可能,那就是他主動將自己的一只解析之眼卸下,所以才形成了這種狀態。”
“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毫無理由…所以本皇傾向于第一種可能,第二種可能性太小,沒有人會做這樣的舉動…除了削弱自身毫無意義…”
巫皇澹澹道。
永夜侯等人聞言都松了一口氣,但同時又遍體生寒。
以一敵八,以一己之力殺死了三個頂級王侯戰力的高文遠,竟然還不是絕巔?
那若他是真正的絕巔的話,他們今日豈有活路?
唯獨韓遲久久不語,眉頭緊鎖。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出于對高文遠的了解,或者是內心的某種直覺,韓遲竟是傾向于第二種可能。
“假設是第二種,是不是意味著…高文遠還沒有死絕?”
韓遲忍不住問道。
“是…但本皇能確認,高文遠的魂魄已散…我動用了巫族秘法,逆搜因果,遍尋宙宇,高文遠在這世間已無痕跡。”
巫皇篤定道。
聽見巫皇這么說,韓遲內心的不安終于消散了不少。
巫族的靈魂秘法更加古老,同為修精神力的強者,假設高文遠真的有什么后手,應該瞞不過境界更高的巫皇才對。
“此間事了…本皇走了…”
巫皇說著,撤去了依舊籠罩在萬歲山之上的斗篷和王冠。
轟隆!
也就在斗篷被撤走的瞬間,一直平靜的萬歲山陡然劇烈的顫栗起來,那萬歲山上鐫刻了悠久歲月的神秘符文,竟是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消失。
“巫皇,你…”
看到這一幕,韓遲等人都是臉色大變。
萬歲山延續千萬年的封禁,正在崩塌!
“本皇出手一次,自當有所斬獲…這萬歲山的禁制有些意思,本皇就帶走研究了…”巫皇漠然的聲音傳來。
“可你如此做,等于釋放了里面關押的所有強者!”韓遲怒道。
“那是你們人族的問題…與我何干…哈哈哈哈…”
巫皇哈哈大笑,聲音已經飄遠。
“混賬!”
韓遲臉色難看,眼見萬歲山之中開始有道道古老而又強橫的氣息蘇醒,卻不知道是在罵誰。
他們雖然在萬歲山圍殺靖城侯,但從始至終其實并沒有想過要破壞封印。
畢竟里面鎮壓的,全都是人族千萬年來的宿敵,且數量極多。
一旦這些存在被放出,對人族絕對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燕山公,我們現在怎么辦?”昭遠侯急切的問道。
“走!”
韓遲臉色陰沉,聞言毫不猶豫的說道,“這么多金仙強者,誰都擋不住…回去以后想個辦法通知吳煒,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