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落入了沈前手中,隨著光芒收斂,變為了一卷以羊皮制作的古老書冊。
書冊的邊角有著滄桑的折痕,內容也缺失了不少,但僅僅是握在手中,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獨屬于遠古的厚重韻味。
沈前的眼神已經恢復了正常,他注視著扉頁上那古篆體的“百草”二字,卻仍舊隱約感受到了其中的一絲詭異。
晃了晃神,沈前驅逐了那種感覺,隨即抬起頭,看向了仍舊佇立于天地間的那個男人。
四周依然雷霆閃爍,但他的身形不再虛幻,正平和的注視著沈前。
“炎帝!”
經過剛才對方的出手相助,沈前已經知道這就是神農本人,當下恭敬的行禮,心中也有幾分激蕩。
這可是華夏神話傳說之中的人物,卻第一次活生生站在了他面前。
“這方空間還能維持一二,一起走走吧。”
神農氏向沈前發出了邀請。
沈前本來就有一肚子的疑問,當即答應下來。
兩人就并肩行走在這片開始出現了破裂痕跡的天地間。
“炎帝,您…咳咳…”
沈前見對方遲遲沒有開口,只能猶豫著問道。
“你是想問我還活著嗎?”
神農好像知道沈前在想什么,笑道。
“嗯,我聽高哲說您早已隕滅,所以…”見神農本人好像并不在意,沈前也就不再遮掩。
“到了神境這種層次,只要愿意的話,總能在世間留下很多痕跡。”
神農搖搖頭,雖然沒有正面回答沈前的問題,但沈前好似已經明白了什么。
“…是因為這《百草經》?”
沈前看了看手中的書卷。
“《百草經》是我畢生的心血,也成為后來無數煉藥師的引路明燈,可惜…”
神農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悵然,“當我察覺到它開始失控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百草經》為什么會失控?”
即便已經親身感受過那意識的邪惡,沈前仍然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那只是一本書啊!
就算是神農的心血之作,也是煉藥學的開山著作,但一本書還能造反?
“是我太貪心了。”
神農搖頭,感慨道,“成就世間獨一無二的‘天命大煉藥師’后,我曾一度以為這就夠了,確實有很多族群開始接納我人族,甚至神明都有求于我。”
“于是我就想啊,若我再有能耐一些,能否為人族爭取更多?”
“在別人眼中我高高在上,但我自己卻清楚,自己仍然沒有抵達煉藥一道的盡頭。”
“我上窮碧落下到黃泉,耗費了更多時間去探索,我不斷將新的感悟融入其中,一切可能的不可能的煉藥之法我都在嘗試…”
“隨著時間推移,《百草經》越來越厚重,冥冥之中,那一條極致的但也無比可怕的道路終于浮現了雛形,我那時才明白,原來要覬覦煉藥一道的終極奧秘,代價竟是如此慘重。”
炎帝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了。
正無比好奇的沈前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忍不住開口道:“那終極奧秘是什么?”
不得不說,沈前的內心還是有幾分震撼的。
不僅僅是沈前,古往今來不知多久,從未有人在煉藥一道上到達過炎帝神農氏這個境界。
但沈前卻沒想到,已經堪稱站在了頂峰的神農氏卻依舊沒有放棄繼續往前。
而他的初心,只是為了庇護人族。
這種交流完全是意識層面的,沈前能感覺到對方的赤忱。
與之相比,自己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百草經》,卻只是為了一個能提前成就王侯的念想,好像有點太俗了。
即便是以沈前的臉皮,這一刻也有些赧然。
不過話說回來,若非這種胸襟和眼光,神農氏又怎能鐫刻在人族歷史上熠熠生輝?
沈前也沒想到,“天命大煉藥師”竟然還不是煉藥一道的盡頭,這倒是和很多典籍上的說法不太一致。
炎帝沉默,好似是出于某種顧忌,他沒有正面回答沈前的問題,只是凝望著遠處殘破的天空,好一會,他才意味深長的問出了一句話。
“能被煉化的,只有藥草嗎?”
能被煉化的只有藥草嗎?
沈前皺眉,不斷在心中重復著這句話。
初始茫然,漸漸地,沈前感覺自己好像抓到了一些什么,但又不太清晰。
炎帝卻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久,他繼續漫步向前,也說起了后來發生的事情。
“而當我警覺地時候,《百草經》卻已經生出了自我意識,無論我自己意愿如何,它都已經開始努力的往那條道路上深入。”
神農氏嘆了口氣,“于是在我感覺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我做了一件事。”
沈前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是您自己毀了《百草經》?”
“不錯。”神農氏點頭,“我擔心自己的力量已經不夠,于是請了府君幫忙,在黃泉倒流之處,借助幽冥的力量撕毀了《百草經》。”
沈前心中一震,傳聞殘缺的《百草經》竟是炎帝自己親手毀掉的,只怕誰都無法相信。
“府君是誰?”注意到神農氏口中又蹦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沈前奇道。
“幽都之主,后土娘娘。”
炎帝多解釋了一句,“她執掌了漫長時間的幽冥秩序,也是為數不多愿意親近人族的神明,如今五大族之中的幽族,便以她為至高神,她在幽族心中的地位,甚至超過了女媧。”
“這也是為什么,幽族一向和其他人族不太親近的原因。”
沈前聞言恍然,原來是這位。
不過他總覺得炎帝提起對方的表情怪怪的,好像其中有什么故事。
“《百草經》自身蘊含的力量已經超過了想象,所以即便匯聚我和府君二人之力,也無法完全將它毀去,它仍舊保留了一半。”
炎帝嘆息,“那時我已經油盡燈枯,府君也元氣大傷,不得已之下,我只能返回炎族,身化雕像,以自身精魄親自鎮壓這《百草經》,同時告誡子孫將石像徹底封印。”
沈前消化著這其中的信息量,又是受到了一些震撼。
原來這雕像就是炎帝本尊,怪不得總覺得神韻莫名,當時沈前還感嘆,這雕像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力可以建造出來的。
“炎帝…為了人族的付出,讓我動容。”
沈前誠心實意的表達了自己的敬佩。
“有些事,總要有人做的。”
炎帝灑脫的擺了擺手,“我身化石像,在魂魄力量徹底消散前,還能看一看自己的子孫友鄰,已經是一種告慰了。”
“那如今的炎王…”沈前忍不住說道。
“我知道直兒想做什么,也入夢警告過他,但他強行打破封印后,已經被《百草經》影響的太深,很難回頭了。”
炎帝或許已經看開了,臉色無悲無喜,“此番《百草經》歸你手中,但愿他能幡然醒悟,若不能,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百草經》真的給我啊?”沈前咳嗽道,“這多不好意思啊,畢竟是你們炎族的鎮族之寶,要不我抄一份帶走?”
沈前當然是不可能把到手的《百草經》再讓出去的,至于什么抄一份,其實在看到《百草經》真容的時候,沈前就知道這本書是不可能被復制的。
炎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沈前,不過并沒有拆穿他,只是微微搖頭,“如今的《百草經》一旦流傳世間,是禍非福,也只有你能掌控它了。”
得到了炎帝本人的應允,沈前也就卸去了良心上的枷鎖。
“多謝炎帝恩賜,您剛才說有什么事來著,盡管吩咐!”沈前趕緊道謝。
“姜直的三子姜明,天資聰穎,心胸遠大,可為繼位之良選,若事有變數,還請你幫襯一二。”
炎帝說著屈指一彈,一封以獸皮承載的手書就彈到了沈前手上,“出去以后,勞煩你把這個親手交給他。”
沈前鄭重接過,也大概意識到這就是神農氏在提前善后了,當即答應下來。
“至于《百草經》,雖然經過千年消磨,再加上剛才你我聯手壓制,已經將它的邪念毀去了大半,但應該還殘余著一些自我意識,你最好想辦法將之徹底抹除。”
神農氏又叮囑道。
沈前點點頭,隨即又忍不住問道,“敢問炎帝,您為什么就這么放心我來掌控這《百草經》?”
這個疑惑其實從之前最后關頭炎帝突然出手相助就已經埋在沈前心中了,甚至沈前有那么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好似炎帝其實一直在等他一樣。
“千年歲月,終到今日。”他沒記錯的話,炎帝剛一出現就說了這句話,指向性好像有點強。
甚至沈前都忍不住猜想,一千年的時間,難道說面對著當代炎王的種種動作,炎帝除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入夢警告,其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按照現代劃分,炎帝這種人物也得是頂級王侯了吧,心思就這么淺?
沈前不太相信,只是他也不好出聲質疑。
“呵呵。”
炎帝神農卻只是神秘一笑,開始打起了啞謎,“總要有那么一個人的。”
沈前暗自腹誹這些大佬裝神秘的毛病又發作了,他也沒有糾纏,趁著這個機會問了點干貨,“世上能出現第二個‘天命大煉藥師’嗎?”
“你是想問如果你重復我的‘道’,能踏入‘真神境’嗎?”炎帝卻看穿了沈前心中所想。
沈前琢磨了一下,顯然炎帝口中的“真神境”就是王侯的另一種稱謂了。
因此沈前點了點頭,也沒有避諱自己的真實目的。
“能。”炎帝點點頭,但隨即又搖頭,“可是以你的天資,你真的甘心如此嗎?”
“什么意思?”沈前一時間不太理解。
“你可能聽聞過,或者說已經有了切身體會,‘道’可以不止走一條,但煉藥一道有其自身的特殊性,它不同于武道,一旦你踏上這條道路,你的肉身構造將產生極大的不同,簡而言之…你無法再走其他的‘道’。”
聽著炎帝耐心的解釋,沈前的眉頭不由一挑。
這倒是他沒想到的。
炎帝的意思很好理解,那就是煉藥一道具有很大的排他性,一旦走上了這條道路,或許真的有可能在極短時間內成就王侯,但所付出的代價,卻是他將放棄關于武道的一切。
而這顯然是沈前不能接受的。
自己耗費這么大功夫,甚至頂著被炎族首領算計的風險進入了《百草經》,難不成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前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但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解決。”
正在這時,炎帝恍如天籟一般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
沈前立刻看了過去,反應過來之后不由精神一振,“什么方法?”
“人之一道有‘侍神’境,你可了解?”
炎帝問道。
這個沈前自然不陌生,準確來說,侍神境是人之一道山海第二重的境界,當初澹臺沁和沈前一同進入“門”后的天境,那分身就是依靠“侍神”獨有的神通所化。
沈前聽到炎帝突然提及,已經明悟了對方是什么意思,“您是說,靠‘侍神’的分身之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是依靠分身之術,但并不是‘侍神’,那樣的層級太低了,承載不了天命大煉藥師的道。”炎帝搖頭。
“那要如何?”
“想要成功,你需要鍛造一具獨特的分身,魂魄分割對你來說不難做到,但你還需要搜集幾樣特殊的材料。”
接下來,炎帝依次說了幾個名字,沈前趕緊記了下來。
沈前聽著這些陌生的字眼,不由皺眉,三種鍛造的主材料簡直堪稱聞所未聞,這要去哪里找?
所幸炎帝還是根據自身的經驗見識,給沈前指點了一些可能的路數,不至于讓沈前完全抓瞎。
“雖然我這里沒有那些材料的儲備,不過我那‘神農鼎’倒是可以贈送給你,你煉制的時候應有事半功倍之效。”炎帝最后又是笑道。
神農鼎?
沈前想起了巨大石像左手上托舉的那方神異鼎爐,不由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