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預言
窄谷深處。
出乎沈前的意料，身為族長的大月氏卻只是住在一個簡單圍攏的院子里，木頭混合著泥巴的房子，甚至可以用簡陋來形容。
當欲言又止、一直以復雜目光審視著沈前的月隼將他帶到這里的時候，大月氏已經靜靜的站在院落之中。
昏黃的夕陽灑落在她佝僂的身影上，恍惚中，沈前感覺她已經在這里等了自己許久。
月隼就在門外等候，沈前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你這樣只會徹底激怒芪神。”
大月氏聽到了腳步聲，嘆息一聲，轉過身來面對著沈前。
沈前心道果然，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那所謂的“蛇神”是自己偽裝的卻肯定瞞不過大月氏的眼睛。
雖然可能相隔了千年萬年，但沈前終歸也是人族。
讓他眼睜睜看著那芪神在人族的領地上肆意妄為，甚至生吞數個孩童，沈前自忖做不到。
但以他當時的實力，除非直接去過度消耗系統的能量，否則又不可能是芪神的對手。
想起之前關于蟒山三神實力的猜測，再加上那芪神只言片語間透露的一些信息，于是沈前靈機一動，直接從地道攀上了高山，以蛇語腔調，再配合數千米外“射日”大狙的一槍，成功驚退了那芪神。
沈前猜測的沒錯，作為這蟒山的原住神明，蛇神生前的實力必定是其中最強大的，光是一點蹤跡顯露就足以讓芪神成為驚弓之鳥，即便，那一槍其實沒有對芪神造成太大的損傷。
但沈前也明白為什么此時大月氏這樣說。
芪神畢竟是頂級強者，對方或許在倉促之下難以分辨，但等對方回過味來，他肯定會明白自己被戲耍了，蛇神根本就沒有復蘇。
只要仔細思考，其中的漏洞實在太多。
而等對方反應過來，幾乎可以肯定的，芪神必將攜帶著驚天怒火折返，大月氏也會遭到最慘烈的波及。
“可與其慢性死亡，為何不放手一搏？”
沈前問出了一些藏在心底的疑問，“這氏族之中別人不好說，但你面對那芪神，當真沒有一戰之力嗎？”
大月氏眸子之中的渾濁短暫退卻，驚訝的看了一眼沈前。
而沈前此時目光熠熠。
拜大月氏那碗湯藥所賜，沈前恢復了三成有余的精神力。
也就在那個時候，沈前其實就察覺到了一些不對，這種等級的丹藥連他都不可能輕易煉制，只能說明大月氏隱藏的極深。
而此時再次相見，恢復了精神力的沈前，在刻意留心之下，一眼就感受到了大月氏體內潛藏的那堪稱波濤洶涌的磅礴精神力。
或許她的肉體確實孱弱，但僅憑這渾厚的精神力，她也足以稱得上是山海之中的強者。
以沈前大致的感受，也許五師兄凌霄的精神力也就是處在這種程度了。
“一場大戰，也許能贏，也許會輸，也許我不死，也許我會。”
大月氏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笑道，“可大月氏族將毀于一旦，八百多年的傳承將毀于一旦，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義呢？”
沈前默然，心中忽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滋味。
眼前的大月氏，拋開她族長的身份不說，她明明是一個可以依靠自身實力屹立當世的頂級強者。
單是那一手絕對堪稱宗師級別的煉藥術，沈前篤定就算是放在遠古，也足以讓她成為無數強者的座上賓。
但她卻能輕易拋開一切尊嚴，直接向另一個號稱是神明但實力也未必比她高到哪里去的怪物垂下頭顱，俯首稱臣。
等閑山海，誰能做到？
但她卻又讓人肅然起敬。
她并非沒有自己的“道”，只不過她的“道”，或許早已和大月氏族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但現在已經沒有區別了，不是嗎？”
沈前試圖說服她，“芪神必定會發怒，你只要愿意和我聯手，弒神又如何？”
弒神！
這在遠古足以引起震動的兩個字，就這么輕飄飄從沈前嘴里說了出來，但大月氏好似也不是很意外的樣子。
“是的，可能沒區別了。”
大月氏點頭又搖頭，目光變得幽遠，“年輕人，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您說。”沈前頷首。
“月隼并不屬于蟒山，這里了結之后請你將她帶去萬族戰場，她會找到自己的歸屬。”
“好。”
雖然有些奇怪，但沈前本來也要去萬族戰場，當即點頭答應，“那您是同意和我聯手了嗎？”
“命運之神無法逃避，或許…那也是另外一種意義的傳承，只是，以后不會再有人記得蟒山的大月氏族了。”
大月氏還是沒回答，只是喃喃道。
“您在說什么？”沈前皺眉。
“很久以前，在我還是少女的時候，我曾經遇到一個人，一個…很奇怪的人。”
大月氏卻好似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開口道。
沈前不知道對方為什么突然講起了故事，但還是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他穿著白色的干凈無比的衣服，獨自一人來到了大山深處，找到了隔絕于世的大月氏族。”
大月氏繼續說道。
白衣？
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的沈前，目光忽的銳利了起來。
“那人叫什么名字？”沈前問。
“我不知道。”大月氏搖頭，“他從沒有說過他的名字。”
“您繼續。”沈前見問不出什么來，也就點點頭。
“那時候的大月氏族，只是一個從河川逃難過來的小氏族，隨時會覆滅在蟒山野獸的口腹中。”
大月氏的聲音，在只有沈前能聽到的空氣之中幽幽回蕩。
大月氏說到這里的時候，沈前的思維忍不住有一瞬間的發散。
大月氏之前說過大月氏族已經存在了八九百年，而大月氏從定居蟒山的時候就已經存活。
那就算加上大月氏族的前身，對方的歲數，最起碼也在七八百歲以上？
考慮到對方修的還只是精神力，那這壽命就有點可怕了。
現代還沒出現過老死的山海強者，但經過科學的推算，山海一重天的自然壽命約莫在三百到四百年之間。
而對方甚至沒修行過肉體，存活八百年多少有些離譜了。
還是說，古代人的壽命會更長？
“那個尋跡而來的白衣人展現了強大的實力，他沒有攻擊我們，而是在大月氏族待了一段時間。”
很快，沈前的思緒又被大月氏的聲音吸引了回來。
“他教我們狩獵，傳授了我們最基本的修煉法門，教我們掠奪天地間的靈氣，聚集零散的氣運…在他的幫助下，大月氏族成功在蟒山立住了腳。”
“而不知道他和蛇神達成了什么協議，蛇神也開始世代守護我們，我們所需要付出的，只是最虔誠的崇拜和祭祀。”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歲月啊。”
大月氏臉上露出了笑容，“雖然蟒山的環境很惡劣，每一年都會有很多族人死去，但大月氏族還是很快繁衍成了一個人口過萬的大氏族。”
“如果…如果蛇神沒有突然隕滅的話，或許，我永遠都不會想起那個預言了。”
“什么預言？”
一直凝神細聽的沈前，忍不住問道。
“所有命運的饋贈，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碼。”
大月氏緩緩道，“這是他告訴我的，直到今天，看到你出現的時候，我才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沈前心中一沉，果然，在聽到白衣人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感到了什么。
“那個人的預言里提到了我？”
“他說，會有一個另外奇怪的人在很久以后來到這里，而我…就是等他的人。”
大月氏凝視著沈前。
“我奇怪嗎？”沈前試圖擺脫那種好似“命中注定”的感覺。
“你不屬于我認知的任何一片地域，你對神明沒有絲毫的敬畏心，但你卻天然懂得神明的語言，你看見空間神器眼神之中卻沒有絲毫波動，你就像是憑空出現在了這里。”
大月氏淡淡道，“你和他近乎一模一樣，你們都是奇怪的人。”
“那…等我的目的是什么？”沈前也就不再掙扎，沉聲問道。
“十七年前，蛇神的氣息開始在大地上衰弱，而也就在這短短十七年間，大月氏族的人口從上萬銳減到了現在的千數。”
大月氏又陷入了回憶，“在失去了蛇神的氣運庇佑后，死亡、災禍、疾病，以我們大月氏本身的孱弱氣運，根本無力對抗蟒山的惡劣環境，其實就算今天芪神不出現，我大月氏族也撐不了幾年了。”
“可我還是不甘心啊…”
大月氏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強烈的波動，“我只是在想，或許還有其他的方法，大月氏族一定還能延續下去，所以我想讓你在日落之前離開。”
沈前聽得似懂非懂，皺眉道，“你大月氏族的存亡和我的出現又有什么聯系？”
“天地間有至理，許多都是至高的神明才能掌握，但凡人也能窺探到其中的軌跡，我們將那些軌跡稱之為因果。”
大月氏長嘆一聲，“避不開的因果啊…”
因果？
沈前越加懵逼，但交談了這么久，他已經發現大月氏說話也很有那種云里霧里的潛質，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好在大月氏此時的語氣終于正常起來，她重新看向沈前，“明天黃昏之前芪神就會再度降臨，他不會在黑夜出現，請你在明早就帶著月隼一起離開。”
沈前聽到這里總算是明白了一點什么，看來大月氏還是不愿意和他聯手對抗那芪神。
雖然不解，但沈前自覺說到這里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于是他點點頭，“行吧。”
“月隼，你過來。”
大月氏這時朝著圍欄外開口道。
早已等得有些焦躁的月隼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族長…”
“月隼，你明早就和沈前一起離開。”
大月氏直接打斷了月隼。
“啊，那你們呢？”月隼茫然道。
“蛇神已經蘇醒，我要主持新一輪的祭祀，沈前不識路，你需要將他帶出蟒山。”
大月氏簡單解釋道。
然而此時，月隼的眼睛像是突然有了焦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一變，“不，族長，你在欺騙我，蛇神根本沒有蘇醒，那是沈前的聲音，我知道的…族長，你要做什么？”
大月氏似是沒料到月隼已經聽出了真相，她搖搖頭，蒼老的手掌突然輕撫過月隼的額頭。
“睡吧，孩子，一切會好的。”
隨著大月氏的低吟，月隼頓時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沈前在背后輕扶了一下暈倒的月隼，大月氏帶著一絲請求般的語氣，“請照顧好她，地圖你可以帶走，另外，請將這個帶上。”
沈前接過了大月氏遞過來的以植物絲條編織的布袋，隱約感覺其中是一些衣服之類的雜物，也沒在意。
最后看了一眼大月氏，欲言又止之后，他終究還是背起了月隼轉身離去。
當月隼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首先感覺到的是山路的起伏，隨即有絲絲清涼打在了她的臉上。
她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才發現此刻的她正伏在沈前的肩膀上，而蟒山上空，那碩大的熾熱的太陽已經高高掛起，臉上的絲絲清涼是來自林間的晨露。
此時的兩人，早已離開了大月氏不知道多遠。
“沈前，你放開我，放開！”
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月隼激烈的掙扎起來。
沈前皺了皺眉，終究是把她放了下來。
“你自己走吧，我要回部族，和大月氏族一起存亡！”
月隼搖頭，轉身就想走。
但沈前的手掌牢牢拉住了她。
“你做什么…”一直以來都對沈前極為和善的月隼第一次勃然變色，她憤怒的大喊道，“我看錯你了，你的怯弱我無法指責，但那是我的氏族，你不能干涉我！”
“你知道蛇神的居所在哪嗎？”
沈前沒理會她的掙扎，徑直問道。
“你明明有著傷害神明的實力，但…你說什么？”
月隼說到一半，才忽的呆滯下來。
“蛇神的居所在哪，你知道還是不知道？”沈前重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