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連駐地中間的空地上。
一身銀甲的沈前杵在這里閉目養神,樣式簡單而大氣的千夫長鎧甲,讓沈前本來年輕的面孔也多了幾分威嚴。
盔甲碰撞聲響起,面色仍然殘留蒼白、但雙眼卻變得鋒銳有神的林通站到了沈前旁邊。
過了一會,伴隨著稀稀疏疏的腳步聲和時不時響起的一些喝罵,九連的軍武者們開始往廣場上聚集。
他們都看到了站在點將臺上的那個少年,反應也都相差不大,先是驚愕、隨后困惑,在明白了什么之后又露出了嗤笑或是不屑。
只是在四周風紀隊的虎視眈眈之下,他們還能勉強站立好陣形。
沈前一直在心里默數著,當剛好十分鐘時間到的時候,沈前低喝一聲:“風紀官何在!”
“風紀官田廣磊向連長報到!”
一個精瘦的漢子跑了過來,立正大聲道。
“從現在起,所有未到崗的軍武者一律視為逃兵,移交軍法司處理!”
沈前淡淡道,聲音卻是傳遍全場。
剎那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露出了錯愕之色。
逃兵!
無論是戰爭還是和平時期,這都算得上一等一的重罪。
“且慢!”一個穿著銅甲的軍武者越眾而出,“請連長三思!”
“你是誰?”沈前冷冷的看了過來。
魏樂本來是想通過一些桀驁不馴的姿態來先聲奪人的,可不知為何,一對上了沈前的眼睛,只是瞬間,冷汗就密布了他的額頭。
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氣勢包裹了他,他甚至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站立。
“三隊百夫長魏樂,向連長報到!”
于是在那莫名的高壓之下,魏樂下意識立正大聲道。
站在沈前身后的林通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也有幾分慶幸。
還好他更聰明,沒有當眾試探沈前什么,否則只怕也會被這深不可測的少年壓得抬不起頭來。
“你想說什么?”沈前面無表情的問道。
“報告連長,我…”
被那深邃而暗沉的眼睛盯著,魏樂只覺得呼吸都困難,更別說要組織合適的詞匯了。
“憑什么不讓我進去?”
正在此時,外圍起了一陣喧嘩。
沈前挪開了目光,魏樂也終于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眾人循聲看去,卻是一個銅甲軍武者正帶著幾個軍士在和外圍的風紀隊拉扯。
“蔡峰,你在做什么!”
風紀官田廣磊跑過去喝道。
“田廣磊,你敢攔老子?”那名叫蔡峰的百夫長怒罵道:“是新任連長讓我們來這里集合的,你憑什么攔老子?”
“連長說了,十分鐘為限,此時已經十二分鐘,你們超過了時間,便按照逃兵論處!”
田廣磊冷聲道。
“草你媽,田廣磊,你少在這狗仗人勢,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能叫喚!”蔡峰罵道。
“你…”田廣磊大怒,對一旁的風紀隊下令道:“拿下!”
十幾個風紀隊的軍武者沖了上去,但蔡峰只是身形一晃,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那些沖上去的風紀隊軍武者便紛紛被震飛出去。
沈前漠然立在臺上,林通正在疑惑沈前為什么還沒反應的時候,卻看到對方向自己投來了一個眼神。
于是林通明白了什么,他一咬牙沖了出去。
蔡峰將風紀隊的軍武者打退后,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就看到林通疾掠而至。
“林通,你…”
蔡峰剛一挑眉,林通已經一言不發的出手。
“就憑你?”
蔡峰不屑的冷哼一聲,絲毫不懼的和林通交起手來。
蔡峰只是中武者巔峰,而林通已經半只腳邁入了高武者,原本林通是比蔡峰強上不少的,但他有傷在身,這一戰卻是打得極為艱難。
只是三五招的時間,他已經吃了不小的虧,身上原本愈合的傷口也重新崩裂,鮮血四濺。
但林通知道自己無路可退,在血腥氣的刺激之下他反而越加瘋狂。
“啊!”
某一刻,看著一口咬在了自己肩膀上的狀若瘋狗的林通,蔡峰在慘叫的同時也是瘋狂將拳頭砸落在林通身軀上。
林通根本沒有松口的意思,反而在疼痛的刺激下將全身力道盡數集中在牙間,然后狠狠一扯。
撕拉!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音,蔡峰肩膀上的血肉被盡數扯落,直接露出了森森白骨。
劇痛讓蔡峰發出了扭曲的嘶喊,而林通也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一拳將他掀翻在地,掄起拳頭就撲了上去。
砰!砰!砰!
林通一拳重過一拳的砸在了蔡峰頭上。
很快,蔡峰就沒了動靜。
但林通卻沒有停,沒有聽到沈前的聲音他也不能停。
就在無數人沉默的注視之中,直至蔡峰奄奄一息的時候,沈前的聲音才終于響了起來,“夠了。”
林通放開了蔡峰,如釋重負的癱倒在地。
“醫療官,帶他們下去治療,然后將蔡峰交給風紀隊,依舊…按逃兵處理。”
沈前淡淡道。
醫療隊進場抬走了蔡峰,林通卻擺手拒絕了。
雖然他此刻更像躺下,但心里一口氣卻是撐著他,他想親眼看到一些什么。
沈前見他堅持也就沒在意,重新將目光轉回到了不知何時變得一片死寂的空地之上。
所有人注視點將臺的眼神都有些復雜,但不約而同的,他們都將身軀挺直了不少。
他們也說不出來是為什么,臺上的少年好像什么都沒做,但卻已經讓他們生出了一絲敬畏。
哪怕那敬畏在此刻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已經足夠讓他們找回一些儀態。
“現在,我重新做個自我介紹。”
沈前往前走了一步,淡淡道:“我叫沈前,三水沈,前進的前,不出意外的話,在未來一段不短的時間內,我就是你們的長官。”
“說實話,雖然我才來這里不到半個小時,但我對你們的印象很不好,我甚至連罵一句‘廢物’都懶得,你又能對一群垃圾抱有什么期待呢?”
見沈前的話竟是如此刺耳,原本沉寂的人群不由一陣騷動,大部分都流露出了憤怒神態,只是在四周風紀官的虎視眈眈下,又不敢說什么。
“我更失望了,竟是連反駁我的血性都沒有了。”
沈前嗤笑一聲。
“老子不是垃圾!”
終于有人忍不住大喊了一聲,附和的人不少。
“反駁了又能如何?”沈前冷笑一聲,卻是繼續嘲諷,“你們在外號稱江中軍鹿蜀營的精銳,但在同僚眼中,在隔壁那些人眼中,你們又有誰能理直氣壯的說我不是垃圾?”
見喧囂小了一些,沈前繼續冷冷道:“我今日,只做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整頓軍紀,剛剛清退遲到人員只是第一步,你們能守時也只是過了第一關罷了,接下來,我還要查酗酒、查擅離職守、查聚眾賭錢、查儀容儀表、查基本技能…”
“你們能想到的我要查,你們想不到的我也要查!”
“我會給你們一天時間自改,一天之后,不能糾正的一律按逃兵處理!”
沈前的話再次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沈前清退遲到的人竟然不是下馬威,而只是一個開始。
“報告連長!”
剛剛歸隊的魏樂忍不住大聲道。
“說。”沈前摸出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淡淡道。
“屬下覺得…有點不公平。”魏樂躊躇道。
“展開說說。”沈前淡笑,“怎么個不公平法?”
“屬下能體會到連長整肅乾坤、一洗沉珂的決心,可屬下認為連長有些操之過急了,一天時間并不現實。”
魏樂一邊觀察著沈前的臉色,一邊緩緩道。
見沈前并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也沒有阻攔他,放開了的魏樂干脆也就一咬牙,繼續說了下去。
“九連會變成今天的模樣,其實我們又何嘗甘心?”
魏樂苦笑,“可連長根本不知道我們的情況,都不提獎金了,甚至有時候連基礎工資都不一定能準時拿到,更別說什么福利補貼了…”
“鹿蜀營每年的清繳任務上百個,獎勵堪稱豐厚,可這些清繳任務從來都和我九連沒什么關系。”
“我們的田地、果園甚至居住的營地,都是整個鹿蜀營最小。”
“在連基本生存都不能保障的情況下,談什么重振雄風?”
魏樂越說越是激動,甚至連眼眶都有些泛紅。
在魏樂說話的過程之中,大多數九連的軍武者拳頭是握緊又松開,顯然極為認同這番話。
沈前一直沉默著,任由眾人嘈雜的表達著內心的不忿。
直到聲音弱了一些,沈前才抬起頭來淡笑道:“就這?”
魏樂一怔,正不知道如何接話的時候,就聽沈前接著道:“這就是我今日要做的第二件事。”
“既然你覺得有這么多理由,那我就幫你消除這些理由。”
沈前話音落,忽的躍下了點將臺,大步朝著營帳外走去。
眾人都是有些不明所以,林通開始也面露疑惑,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了又是激動又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咚!林通摔倒在地,但他很快爬起身來,腳步踉蹌的跟了上去。
魏樂也意識到了什么,臉色一變之后也趕緊跟了上去。
尚佐、田廣磊等人都紛紛跟上。
營地中央的軍武者們面面相覷,但見沒人阻攔,也就試探著邁出了步伐,也全都跟了上去,想看看沈前到底想干什么。
九連的軍武者們剛剛穿過了那狹窄的甬道,就看到沈前正站在那雜草叢生的入口處。
他一伸手,手中便多了一根長棍。
隨后,沈前舉起了長棍,在所有人驚愕的眼神之中,猛地朝入口左邊的柵欄劈下。
轟隆!
隨著一聲巨響,塵土飛揚之間,那連綿百米的柵欄轟然倒塌。
沈前又是一掃,那倒地的柵欄便被硬生生推開了一截。
瞬間,通往九連的那條甬道就變得寬闊了不少。
而引發的連鎖反應,則是旁邊十連營地靠近柵欄的那些帳篷,也跟著倒塌了不少。
一時間驚呼四起,騷亂陣陣。
“何人敢在軍營重地放肆!”
如此巨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十連的守衛軍士們,伴隨著怒喝聲響,一個赤果著上身的軍武者手持長刀疾掠而至。
在他身后,有數十個守衛軍士也正陸續趕來。
沈前瞥了一眼那赤果上身的軍士,見對方只是中武者修為,估摸著也就是一個百夫長,他懶得多說什么,直接一棍砸落。
轟隆!
赤果著上身的軍士和身后大批軍武者瞬間停下,所有人都是面色僵硬,冷汗自他的額頭涔涔而下。
就在他們的腳下,毫厘之差的位置,一條深深的連綿百米的溝壑貫穿而過,那恐怖的好像能撕裂一切的颶風猶在耳邊回蕩,一種和死神擦肩而過的錯覺纏繞心頭。
“你們十連沒人了嗎?”
沈前淡淡的質問。
“好一個全國武狀元,果然如傳聞一樣的囂張跋扈!”
伴隨著一道氣極而笑的怒喝,一道人影自十連的營地深處高高躍起,跨越了數百米距離重重砸落在了十連的營地之前。
“沈前,你想做什么?”
這氣勢如虹的身形盯著沈前,但在眼角余光掃過地面那深深溝壑的時候,眼底深處卻是流露出了一絲不可思議的色彩。
沈前審視了一下來人,三四十歲左右,高武者巔峰的修為。
“十連千夫長,畢修。”
林通在沈前身后低聲說了一句。
沈前微微點頭,“是比我之前接觸的一些巔峰高武者多出了一份壓迫感,還不錯。”
他這句贊許完全是下意識的。
和在校的學生武者相比,畢修這種身經百戰手中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鮮血的人,看起來的確是更為攝人。
但畢修卻完全誤會了這句話的意思,因為怎么聽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狂妄!”
臉色一變的畢修沒有再多去猜想,只是怒喝一聲,身形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驚天的碰撞聲之中,所有九連的軍武者全都瞪大了眼睛。
他們在此刻已經意識到了沈前要做什么,他們沒有絲毫信心,但又忍不住生出了一絲希望。
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