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前坐的裝甲車本就在前列,此刻透過前車窗,割裂感極強的風景進入了沈前的視線。
裝甲車隊依舊停留在漫天風沙之中,但再往前十米左右的地方,卻是一片冷肅的冰雪。
雪花飄零,草木凋零,那是一個完全被冰封的世界。
風沙和暴雪如此突兀的連接著,卻又互不干擾,明明一腳踏過去就是另外一種天地,卻又近在眼前。
“孫大尉,這些冰雪…”
沈前隱約察覺到了問題所在,但還是問了一句。
“以前沒有。”
長右營的統領孫放眉頭緊鎖,本來不想理會沈前,但或許他也知道沈前在靖城的特殊地位,因此還是多說了一句。
“明城到靖城這片區域之前也有冰川,但不在這個位置,而且只是一小片。”
孫放轉頭看向宋奔,“怎么樣?”
宋奔手中拿著探測的儀器,聞言搖頭,“太廣了,看不到邊界…昨天九隊才巡邏過這片區域,那個時候還是一切正常,有點詭異。”
“派三隊和五隊沿左右邊界探查,以十公里為界,如果找不到邊界就返回。”
見孫放和宋奔忙碌起來,幫不上什么忙的沈前先默默退了回去。
“沈前,出什么事了?”
“車隊怎么停了?”
歐陽飛等人都圍了上來。
沈前簡單的解釋了一下情況,眾人反應不一,各自擠到窗口前看了看,熱烈的討論了起來。
“早就聽說禁區的天氣變化多端,今天算是真的見識到了!”
“再變化多端也不可能這么離譜啊,一夜之間就冰封千里?”
“你怎么知道是千里,萬一只是前面這一小片…”
“多點物理學常識你就不會這么說了,你看外面那些冰雪的厚度,那怎么可能是小區域降溫能形成的?”
眾人談論著,卻都是興奮和好奇居多。
唯獨沈前有些沉默。
他始終還記得剛才系統的莫名躁動。
可惜在掛機框接連詢問之后,得到的只有“系統采取數據中…”這么一個回答。
沈前大概琢磨了一下,這應該是系統也還拿不準是什么情況的意思。
看了一眼手環,信號全無。
禁區之中天氣混亂,只能實現短距離的通訊,也等同于斷絕了向外傳遞信息的渠道。
軍方有更高端的設備,但沈前估摸著也不可能直接聯系到靖城。
一直關注著孫放那邊動靜的沈前,聽到對講機里傳來了探路小隊回報的聲音,趕緊湊近了一些豎起耳朵。
“三隊報告,已向北探測十公里,未見冰雪邊界。”
“五隊報告,已向南探測十公里,未見冰雪邊界!”
兩支小隊回報的聲音前后響起。
沈前凝眉,這基本意味著,裝甲車回靖城的路被冰雪堵死了,繞路也繞不過去。
“宋二哥,不能直接穿過雪地嗎?”沈前問宋奔道。
“一般來說,我們不會輕易涉足未知的地形,雖然多功能裝甲車能應付大部分情形,但遭遇極端天氣的話一樣會出問題。”
宋奔解釋道,“而且其中…還可能潛藏未知的危險。”
沈前了然點頭。
這時,孫放略微思索了一陣之后,對宋奔下令道,“穿上防護服,去探測一下前方的氣溫,可行的話,我們還是直接穿過去。”
宋奔點頭,戴好防護措施之后,打開車門跳進了風沙之中。
沈前湊到車窗前面看,但很快宋奔就折返,在車門處脫去防護服后,沈前看到了他凝重至極的臉色。
“這片冰雪有問題,邊緣氣溫已經超過了零下一百度,核心區域…不敢想象!”
孫放臉色一變,毫不猶豫的拿起對講機。
“各車輛注意,立即調頭,變換B隊形,向明城方向返回!”
這次不用沈前發問,宋奔就主動解釋了起來。
“零下一百度是非常非常罕見的低溫,這么跟你說吧,軍用運輸裝甲車的汽油凍點是零下八十度…”
沈前一聽,頓時知道了調頭的原因。
在如此可怕的低溫下,裝甲車根本過不去這片突兀出現的詭異冰雪,汽油一旦凍結,車隊就會被困死在其中。
此時眾人距離明城還不算太遠,先折返回去待探明情況再做打算,的確是最理智的選擇。
裝甲車開始一輛接一輛的掉轉車頭,此時沈前等人所在的車輛變成了后列,只能慢慢等待著。
歐陽飛等人已經從冰雪的起源講到了宇宙的起源,話題越歪越離譜,沈前聽得有些想笑。
只是無意間轉頭看了一眼,沈前面色一滯。
“宋二哥,是我的錯覺嗎,我怎么覺得那片冰雪好像近了不少?”
宋奔聞言也轉頭一看,隨即瞳孔一縮,“統領!”
孫放和車上的眾人都湊到了窗子前。
只見那原本在十米外的冰雪,正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朝著風沙這邊覆蓋而來。
此刻,距離最近的裝甲車已經只有三米不到。
而那冰雪挺進的速度,還在不斷的加快。
“前面的車怎么還沒走?”
“我靠,零下一百度啊,有元氣也不一定扛得住吧?”
陳鵬等人都有些慌亂。
“孫統領?”顧子芳見孫放只是死死盯著蔓延過來的風雪,卻遲遲不作聲,不由焦急的喊了一聲。
“別打擾統領,他在計算風速!”宋奔低聲呵斥了一句。
顧子芳頓時閉嘴。
瞬息之后,孫放堅毅的臉龐上浮現一抹狠色,他抓起對講機大聲道:“各車輛,停止所有行動,全員穿戴防護服,十秒之后下車!”
“是!”對講機中傳來了一道道應答的聲音,隱約間能聽見許多騷動的雜亂聲響。
很顯然,那些聲音來自于靖城的師生們。
“為什么要棄車啊?”
“就算來不及走,就待在車里也不會被凍死吧?”
軍士們默不作聲的拿出防護服,準備幫沈前等人穿戴,但顯然一聽到要下車,并非每個人都這么淡定。
有兩個男生一邊抗拒著,一邊驚慌的大喊了起來。
直接暴露在混亂的禁區中,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勇氣,尤其對于一群沒怎么經歷過危險的學生來說。
沈前他們這一車還算好的,其他裝甲車的嘈雜聲響,甚至已經是透過風沙傳了過來。
“請老師們幫忙,允許強迫,快,十五秒之后,所有人必須下車!”
孫放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再次抓起對講機吼道。
或許是見車里的兩個男生還不愿意配合,顧子芳沖上去就一人踢了一腳,破口大罵。
“你們兩個是傻比嗎,留在車里,車門一旦被冰雪封死,這裝甲車就是你們現成的棺材!”
兩人頓時老實了。
此時沈前早已經第一個穿好了防護服站到了車門旁邊,畢竟他現在可是正經的學霸,在孫放下令的第一秒,他已經秒懂了原由。
“全員下車!”
等所有人都穿戴好之后,孫放直接下令。
車門開啟,風沙席卷而過,下一刻,一股刺骨的寒意透體而入。
即便是厚實的防護服都擋不住那極度的嚴寒,第一個跳下車的沈前不自覺的瑟縮了一下身軀,眼中有著驚色。
切身感受,才能知道零下一百度是什么概念。
他的體魄在靖城師生之中不是弱者,都有一點扛不住的感覺,更遑論其他人。
而寒意只是開始,就在差不多所有人都下車的時候,更加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四周本來環繞的風沙瞬間消失,變成了飄揚的雪花。
沈前回頭看了一眼,裝甲車的車身眨眼間就結起了一層冰晶,車輪也是轉瞬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漫天冰雪如同神靈手中一抹而過的畫筆,頃刻之間掠過了延伸數百米的裝甲車隊,將天地盡數化為茫茫的白色。
大雪、冰雹、冰川…所有在極寒之下的氣象,瞬間取代了一切。
下車的師生們亂作一團,好在長右營的軍士們穩住了秩序。
沈前沒來得及關注其他人,他不斷的拔著左腳右腳,以免一個不注意,就被焊死在積雪之中。
“嚯!”
長右營的軍士們在孫放的軍令下結成圓環,盡量將實力弱一些的考生們圍在中間。
而各校的校長們已經匆匆趕來。
“孫統領,為什么不先讓學生們待在車上?”
一中的校長許荷一見面就忍不住問道,“我知道您是擔心車門被封死,但只要開著車門,在車內好歹有個遮擋啊!”
“這里不能久留!”
孫放臉色嚴肅。
“以往禁區里也出現過極寒氣象,但我從沒見過侵略性這么強的風雪,防護服是用靈能充電,一旦耗盡能源,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扛不住這種低溫,我們必須在防護服耗光能源之前回到明城!”
“在這里等救援不行嗎?”六中的校長插嘴道。
無人回答他,六中校長臉上出現了一些尷尬之色,顯然在話出口之后也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通訊不便,還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理論上通訊塔肯定會發現他們的異常,然后根據定位派出救援,但…萬一呢?
“我們才離開明城不過一個小時,按照裝甲車的時速也就走了五十公里不到,防護服最大功率下可以運轉六個小時,走快一些,回明城夠了!”
孫放給他留了幾分面子,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眾人。
“孫統領你經驗豐富,你說什么是什么。”
黃韜果斷點頭,“既然你這么決定,那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
“嗯,學生方面你不用太操心,他們只是沒經歷過開始會有點驚慌,我們會做好安撫工作!”
二中校長李子巖也點頭道,“你更要注意的是讓軍士們保持警戒,我總覺得…這風雪不太對勁。”
李子巖的話像是點醒了什么,除了新任的六中校長還有些茫然,其他人都是神色一凜。
“李校長,你是說…”許荷面色嚴肅。
“咳咳,沈前,你在這干什么?”
黃韜及時咳嗽一聲打斷了許荷,將貓在自己身后快變成雪人的沈前給拎了出來。
沈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無辜的眨了眨眼睛,“我就剛好路過,各位大佬繼續啊!”
“一邊去!”黃韜翻了個白眼,“你有這閑工夫不如去幫忙照顧一下其他同學,你小子現在還是有幾分聲望的。”
打發走了偷聽的沈前,黃韜示意李子巖繼續。
“這里除了六中的何校長,大家都有一些…經驗,應該知道我剛才想說的是什么。”
李子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當然,最糟糕的那種可能極小,畢竟已經十幾年沒有發生過了,可即便是其他情況也會很麻煩,畢竟我們帶著這么多連初武者都不是的孩子。”
“總之,大家都提高一些警惕!”
眾人都是點頭,當下也不再耽擱,在孫放的指揮下,總共兩千來人結成了百人為單位的隊伍,軍士行走外圍,在孫放的帶領下,朝著明城的方向行去。
風雪肆掠,極寒徹骨,隊伍艱難的在茫茫風雪之中行進著。
沈前這邊除了混進來的歐陽飛等人,大多都是七中的學生,在經歷過最初的慌亂之后,此刻大部分都已經鎮定了下來。
“沈前,剛才聽到什么了!”顧子芳注意到了剛才偷摸過去的沈前,此時湊到了他旁邊問道。
風雪會阻擋聲音,因此顧子芳幾乎是在吼叫。
“老子是武者,不需要吼那么大聲!”
被嚇了一跳的沈前拍了拍頭盔,也回吼了一句。
他剛才正在用意識溝通金色小球,猝不及防之下還真被嚇得夠嗆。
“校長們說沒什么大事,往明城走就行了!”
見四周不少人都豎起了耳朵,沈前大吼道。
果然大家都放松了一些,還有幾個女生試圖用手環拍照,大概是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色。
而沈前的心情其實沒有那么輕松。
不僅是因為剛才偷聽到的只言片語讓沈前覺得不太對勁,而是因為金色小球也失聯了。
雖然金色小球本質上也是一種通訊儀器,但可以溝通意識空間的通訊儀,級別應該也極高才對。
本來沈前為了穩重起見,是打算找百王殿求助的。
聽聞王侯一日千里,如果王侯肯出手的話,應該要不了多久能趕到。
可惜這個渠道也斷了。
還在這里的確距離明城不遠,只能寄希望于不會出什么幺蛾子吧。
雖然現實…總是會教你做人。
冰天雪地之中好似也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天色永遠是昏黃,三個太陽一個都不見蹤影。
走得久了,不知道是不是沈前的錯覺,感覺四周的景色都沒什么太大的變化,那席卷而過的風雪邊緣似乎已經蔓延到了看不見的地方。
“我手環沒電了,走了多久了!”
歐陽飛艱難的湊到了沈前身邊,抬起手臂替沈前掃去了肩膀上的冰雪,同時吼道。
“快三個小時了!”沈前也吼了一句。
“奇怪啊,怎么還沒看到昆寧山!”歐陽飛不解的吼道。
“我剛才一直在算,我們一分鐘走一百一十步,步距60cm,一個小時算下來差不多四公里,而昆寧湖距離明城三十公里,不對勁啊!”顧子芳吼道。
“你在說什么!”陳鵬等人一臉懵逼。
“總之我們現在應該已經能看到昆寧山了!”顧子芳翻了個白眼,也懶得解釋。
這時,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沈前見孫放又召集了一眾校長,趕緊又摸了過去。
不一會,沈前折返,臉色凝重。
“子芳沒說錯,我們…迷路了!”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
“明明沒走出明城多遠,怎么可能迷路!”
“他們軍武者不是有定位儀嗎!”
面對眾人的疑問,沈前也沒答案,但不得不說墨菲定律又發作了,情況正在朝著某個未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統領,前面有情況!”隱約間,沈前聽到了負責探路的軍武者的大喊。
于是他再次跟著黃韜等人背后往前摸去。
黃韜也懶得管沈前了,任由他跟著。
而實際上也不需要跟,因為沒往前走多遠,沈前已經看到了偵察兵所說的“情況”。
在一片白色的雪地之中,突兀的出現了許多雜色。
再走近一些,沈前瞳孔一縮。
那些雜色…全是尸體!
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尸體!
一眾校長也是臉色一變,轉身想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很多學生都已經走到了近前。
雖然大多駭然的驚呼被風雪遮蔽,但依舊能從許多學生踉蹌的步伐中感受到他們的慌亂。
“從特征來看,都是拾荒者!”
沈前聽到偵察兵的呼叫,也走了幾步找了一具半個身子被埋在雪中的尸體,翻過面目一看,依稀能從那凍僵的皮膚上看到猙獰的紫色紋路。
果然是拾荒者。
沈前站起身呼了口氣,這里起碼有上千具尸體。
是一個拾荒者的據點嗎?
可是如果是在明城附近,怎么可能存在這樣的據點?
沈前疑惑不解,但令他心安的是,至少目前系統還沒有反應,說明附近沒有超出掌控的威脅。
其實仔細算算,眾人的戰力也不弱。
孫放是高武者巔峰,在場的九個校長也是高武者,還有諸如宋奔、趙瀚海等近百個中武者。
最重要的是長右營是西南軍的精銳,千人部隊合力可敵山海。
除非出現山海以上的存在…啊呸!
沈前趕緊阻止了自己的念頭,以免墨菲定律繼續生效。
“統領,前方一公里有一個山谷,從外形看疑似地圖上的不牙谷!”有一個偵察兵越過了尸體迅速接近,大聲道。
“能看到開口朝哪邊嗎?”孫放明顯精神一振。
“風雪太大,看不清楚,需進一步偵查!”
“不牙谷位于明城和靖城之間,如果知道開口的方向,我們就能重新定位。”
見一眾校長疑惑看來,宋奔解釋了一句。
眾人都是來了些精神,在禁區中迷失方向是件極其可怕的事情,這不牙谷出現的正是時候。
“速速偵查,我們先往不牙谷進發。”
孫放立刻下令。
隊伍繞過尸體堆積的雪地,繼續向前,很快,前方出現了一個斜坡。
孫放的臉色不太好看,因為直到接近山谷,偵察兵也沒有回來。
就在他猶豫是否要停止前進的時候,忽的感覺身上一輕。
走在前面的人都感覺到了,隨即流露出喜悅之色。
因為咆哮的風雪突然停了。
就像是踏入了某種界限,雖然腳下依舊是冰雪覆蓋,但氣溫卻在迅速回升。
眾人都暫時放松了下來,趕緊招呼后面的人加快步伐。
在體力到達極限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任誰都會欣喜。
沈前也感覺到了,正要和旁邊喜極而泣的顧子芳互動一下,他卻是突然一怔。
危險!
一種特殊的信號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讓他全身戰栗。
一直沒有動靜的系統此刻突然躁動了起來,似是在用這種方式不斷向他示警。
“這里有人!”
走在最前面的宋奔已經站在了斜坡頂端,他指著前方吼了一句。
其余人趕緊快步跟上,暫時不知道危險來自何方的沈前也趕緊跑了過去。
斜坡前方出現了斷層,下面是一個坍塌的山谷,山谷中聳立著一片樹林。
在樹林旁邊是一塊無比平整的洼地,地上分布著密密麻麻的好似脈絡一般的冰晶,那些冰晶不斷匯聚,最后拱成了一個如同樹樁一樣的冰臺。
九個身穿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就靜靜的佇立在冰臺四周,垂手而立,一動不動。
沈前的心臟劇烈跳動著,但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危險并不是來自這九個斗篷人。
他抬起頭,目光有一瞬失去了焦距,在系統的感應下不斷搜尋著。
最后,沈前的目光鎖定了那冰臺正上方的某處虛空。
他看到了一塊奇怪的光斑。
光斑只有巴掌大小,又隔著數百米遠,如果不是窮極目力,又有系統的指引,沈前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小小光斑的存在。
在沈前凝視光斑的時候,那光斑也正在以一個近乎靜止的速度,從不知名的虛無里一點一點的掙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