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訓班當初一起出城的時候,沈前就曾經看見過遙遠距離之外飄蕩在半空中的奇怪光霧。
只是沈前一直不明白那些或遠或近的光霧究竟是什么。
此刻看到這光斑,沈前在心頭猛跳的同時,也想起了那些朦朧的光霧。
它們都有著絢爛的色彩。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那以微弱幅度蠕動的光斑,就像是“活”的。
咚咚咚!
只是盯著那光斑,沈前都已經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自己的心跳聲或是從虛無處響起的腳步聲。
奇異的歌謠自那九個直接無視了眾人的斗篷人嘴中響起,開始低低的響徹在天地間。
樹林里傳來了“唰唰”聲響,一個步履蹣跚的女人從樹林里走了出來,朝著那九人所在的方向一點點挪動。
她有著半邊較好的左臉,右臉卻是布滿了黑紫紋路,她的眼神柔和中又帶著某種希冀,正垂頭看著自己的臂彎處。
那里,一個身上兀自沾著血污的嬰兒正躺在她的懷中大聲啼哭著。
只是那哭聲猶如鬼泣,讓人毛骨悚然。
斷裂的臍帶低垂著,女人的雙腿間有大片血污…這嬰兒分明是剛剛才出生。
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山坡上的眾人一時失聲。
沈前敏銳的察覺到,自從女人抱著嬰兒出現后,光斑蠕動的速度猛然加快了一些,面積也在擴大。
這一下子孫放、黃韜等人也注意到了那光斑。
他們的反應可比沈前激烈多了。
“怎么會!”
“那是…”
“這可是明城周圍,這怎么可能!”
黃韜等人紛紛駭然失聲,像是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臉色都變得凝重無比。
“孫統領,這可是你們負責巡防的區域,難道說之前就一點征兆都沒發現嗎?”
許荷俏臉煞白,霍然轉頭看向了孫放。
孫放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解釋,只是沉聲道:“諸位,此事是我長右營的失職,但現在,懇求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你們都明白,失控的‘門’決不允許被開啟,此事優先于一切!”
沈前在一旁聽得有些懵,什么“門”?
是說那光斑嗎?
“此時的確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不管是巧合還是命數,既然遇到了,我等自然義不容辭!”
黃韜深吸一口氣,轉頭看了看身后那些或因體力透支、或因情緒波動而變得臉色煞白的高三學生們。
“只是,這些孩子沒理由涉險。”
“這是自然。”孫放點頭。
“想不到我隨口一說,還真遇到了最壞的情況。”
二中的校長李子巖自嘲般的苦笑一聲,“孫統領,一切就交給你指揮了。”
“暫時看不出那九個獻祭者的實力,但那女人應該只是一個普通的拾荒者。”
孫放很快就進入了狀態,語速極快的說道。
“我先試試遠程狙擊,如果不行的話,先由我們所有高武者出手,優先級目標是那個女人手中的孩子,我沒猜錯的話,那個樹樁應該是類似祭臺的存在,孩子就是開啟‘門’的關鍵。”
“等等,你們在說什么啊!”
六中的校長何巖峰回過神來,有些驚慌的說道,“什么‘門’,我們要去做什么?”
“何校長,你是社會武者出身,近日才突破的高武者,本來這些事應該由武道部巡天司的專人告知你,從我們的嘴里說出來不符合規矩。”
“但現在事態緊急,只有事急從權了!”
黃韜深吸一口氣,迅速說道,“老何,你只要知道如果我們放任那道‘門’開啟,會有極其嚴重的后果發生!”
“而根據《高級武者法》,即便你是社會武者出身,但一旦突破了高武者,你也有義務在必要的時候…”
“別跟老子說,我不去!”
好似明白了什么的何巖峰打斷了黃韜,往后退了幾步,大喊道:“要去你們去,別拉著我!”
徐荷等人看著色厲內荏的何巖峰,都是有些鄙夷。
沈前也有些腹誹,眼看黃韜就要說到最關鍵的部分了,你好歹等他說完再慫啊!
而孫放就要直接多了,他冷冷道:“不好意思,何校長,現在為戰時,我有權直接征用你的個人武力,請你服從調動,否則休怪軍法無情!”
何巖峰臉色一變,想說什么最后又在孫放冰冷的眸子之中敗下陣來。
“狙擊槍!”
孫放不再理何巖峰,轉而大喊了一聲。
旁邊早有待命的軍武者將組裝完成的狙擊槍遞給了孫放,孫放接過以后,瞬間就調整好了角度,隨即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槍聲在眾人耳邊炸響,空氣中劃出了一道極其明顯的真空劃痕。
精神力發散之下,時間好似被放慢無數倍,沈前能清晰的看到那顆旋轉著的子彈在接近那詭異祭臺的時候,突兀的分裂成了七彩碎片,隨即被上方的光斑吸收。
“果然不行。”
孫放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他把狙擊槍一丟,從背后掏出了一根金屬短棍,隨著“鏘”的一聲,金屬短棍在一陣伸縮之后化為了一桿黑色的長槍。
“宋奔,臨陣警戒,許你便宜指揮,所有高武者,隨我出動!”
孫放高喝下令之后,當先一躍,直接跳下了山谷,朝著祭臺方向沖了過去。
在他身后,是不知何時摸出了一把長刀的黃韜以及手持短劍的許荷。
臉色蒼白的何巖峰下意識往后退卻,卻被冰冷的觸感頂住了腰間。
“何校長,一起啊!”
他身后,捏著利刃的李子巖似笑非笑的說道。
何巖峰一咬牙,只能摸出了一套盾刀,和李子巖一起跳了下去。
十大高武者一起躍下了山谷,而很多學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連歐陽飛等人也有些茫然,紛紛過來詢問沈前。
“總之得破壞那個祭臺,不然會有大事發生!”
沈前也講不明白,只能直接把自己得出的結語告訴幾人。
“那是什么?”顧子芳正要追問,忽的瞳孔一縮,指著下方的雪地大喊道。
而沈前早就先一步把視線轉了過去,隨即倒吸一口亮起。
山谷中的洼地就在孫放等十人跳下去之后,忽的發生了變化。
一只只沾著皮肉的手驟然從積雪里伸了出來,抓住了他的腳。
孫放臉色微變,一槍掃開了那只手,但又有三只手從不同方向伸了出來,抱住了他的腿。
不僅是孫放,黃韜等人同樣遭遇了突然的襲擊。
洼地上的積雪瘋狂退散,露出了大片大片的尸骨。
這山谷的地面,竟是堆滿了死人。
而此時,所有尸體都好似活了過來,他們睜開了沒有焦距、好似籠罩著灰霧的雙眼,從地上無聲的爬了起來。
沈前一眼看去,從斜坡下方到祭臺,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他們步履緩慢的朝孫放等人圍了過去。
粗略看去,起碼有數千。
死人復生的場面對山坡上的學生們造成了極大的震撼,歐陽飛等人也有些面目呆滯。
一只懷抱警惕的沈前倒是預想過了各種可能,雖然也很是震驚,卻迅速平復了情緒。
“滾!”
暴喝響起,面色不變的孫放手中長槍光芒大放,一個橫掃,瞬間掃飛了數十具尸體。
而黃韜等人也表現不俗,全力出手之下,只是瞬息間就擊倒了上百具尸體。
沈前略略松了口氣。
雖然沒怎么見過高武者出手,但高武者的爆發力量卻是5000Kg起步,戰力非凡,而這些死去的拾荒者看不出生前修為,但力量都不強,對孫放等人構不成威脅。
山坡上的學生們也紛紛歡呼。
但下一秒,所有歡呼都啞了火。
因為那些被掃飛的尸體又若無其事的爬了起來,隨即以更迅猛的速度撲向了孫放等人。
“這些死人有古怪!”黃韜臉色一變。
“這還要你說?”李子巖大喊道,“砍頭試試!”
許荷咬著銀牙,手中利刃艱難的洞穿了一具尸體的頭顱,但那尸體攻擊的動作并未停下,依舊張開了嘴巴,用黃白相間的牙齒咬向了她的手臂。
許荷只得出腳,將尸體踢飛了出去。
然而四周卻有更多的死人圍了過來。
“不管用!”
“砍去手腳,快速通過,不要糾纏!”
孫放大吼一聲,以長槍拍擊周圍尸體的關節,終于勉強撕開了一道口子。
但很快孫放的步伐又凝滯了下來,他擊倒死人的速度遠遠不及死人圍攏過來的速度。
“不行,這些死人的身體都跟他媽千年寒冰一樣,防御太強了,這樣來不及,那女人已經快走到祭臺了!”李子巖大吼道。
孫放回頭看去,果然,那個抱著孩子緩慢行走的女人距離祭臺已經不足百米。
而那圍繞著樹樁站立的九個斗篷人,吟唱聲也越加高昂。
“二隊和三隊繼續警戒,保護學生,九隊雷火掩護,剩下七隊入戰場,為我們開路!”
孫放高聲下令。
在山坡上一直沉默佇立著的長右營軍士們,在孫放下令的瞬間就迅速行動了起來。
以宋奔為首的軍武者們自山坡放下了繩索,一個接一個滑入了山谷,隨即掏出腰間的制式長刀就吶喊著沖入了戰場。
轟!轟!
而在山坡上的九隊軍武者們架起了十門小型的靈能炮,朝著孫放等人前方的尸體群們轟擊。
靈能炮的威力本該奇大無比,但不知為何在這山谷之中卻好似被削弱了無數,看似聲勢浩大,卻對尸群打不出多少傷害。
沈前直覺這或許跟那“門”的存在有關系。
畢竟靈能炮和靈能槍的原理都是高度壓縮的靈氣,而那光斑看著也像是靈氣構成,之前靈能槍的子彈就像是被它吸收了一樣。
所幸,沖入山谷的長右營軍士們卻是發揮出了極大的作用,憑借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宋奔等人好似一把尖刀殺入了尸群之中,眨眼就推進了數百米。
孫放等人趁勢跟進,但隨著那些倒地的死人重新爬了起來,軍士們在過了最初的勢頭之后也陷入了苦戰。
沈前看到一個軍武者在痛苦的嘶吼之中被拖入了尸群消失不見,也看到了另外一個軍武者被一具尸體咬住了脖子,卻還死死的抱住了對方,和對方一起倒在了地上…
對于這些十七八歲的少年來說,這是第一次見識到戰爭的慘烈。
大部分學生都不忍心再看,咬著牙轉過了頭,還有諸如林曉倩一樣的女生,已經忍不住抽泣起來。
沈前沉默著,看著一馬當先神色冷肅的宋奔數次在尸群的圍攻下險死還生,只覺得胸中有一股郁氣在不斷凝結。
自己…難道就只能看著嗎?
一向很惜命的沈前,這一刻卻控制不住那股子沖出去的念頭。
“掛機請求失敗!”
“滴!黃色警告!”
“檢測到本次掛機任務所需求的能量巨大,且戰場存在未知變數,剩余能源不足50,為保障宿主的存活概率不低于90,本次掛機任務自動取消。”
沈前看著腦海中再次跳出來的提示,有些無奈。
系統沒有感情,它只會從最客觀的角度為沈前考慮。
換句話說,它不會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可越是如此,沈前內心的煎熬就越嚴重。
觀察到現在,他知道自己是在某種程度上有改變局勢的能力的。
那些身披寒甲、看似刀槍不入的死人,自己的本源元氣卻剛好有著克制的手段。
他修成本源元氣的時間太短了,只有系統出手才能發揮出最大威能。
天地間的吟唱越加高昂,那九個斗篷人沒有理會戰場上的廝殺,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頭,凝望著半空中已經化為半人大小的光斑。
他們青紫交加的臉在光暈的渲染下分外的猙獰,卻擋不住他們眼中狂熱的神色。
而那個本來蹣跚而行的女人,就像是受到了某種催促,驟然瘋狂的奔跑了起來。
她不斷的摔倒,雙腿已經血肉模糊,卻是牢牢護著懷中的嬰兒,不斷的爬起來重新跑向祭臺。
來不及了嗎?
沈前苦笑,他還沒說服系統,而女人已經沖到了樹樁旁邊,將嬰兒放了上去。
天地顫動。
本來平靜的山谷開始降雪,沈前看到那半空之中的光斑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陡然膨脹成了數米大小,隱約間變成了一道門的形狀,有一個黑影從中浮現了出來。
那黑影好似受到了某種阻礙,正努力想從門里面穿過。
最先出來的是一只手,一只有著長長指甲蒼白如僵尸的手。
天地間的風雪更急。
那只手尚在半空中就努力的朝著下方的嬰兒夠去,似在表達著某種渴望。
這像是一場獻祭儀式,而嬰兒是拾荒者的祭品,只為召喚出那個門后的怪物,或者是那道“門”。
這是沈前的理解。
而即便到了此時,孫放等人卻依舊沒有放棄的意思,相反,甚至孫放反而精神一振,手中揮舞的長槍更快了幾分。
“這是C級以上的‘門’,徹底開啟需要不短的時間,我們還有機會!”
孫放大吼了一句,像是在給艱難前行的黃韜等人打氣。
但尸群在那只手出現之后,卻好似變得更加瘋狂了,甚至連氣力都變大了幾分。
孫放等人前行的步伐,反而越加緩慢。
“孫統領,快想想辦法,那個手的主人必定是山海以上的存在,如果他走了出來,所有人都要死在這里!”
黃韜看了一眼那祭臺上方的門,面色沉重的喊了一聲。
孫放聞言,臉上有著掙扎的神色一閃而逝,但很快,他還是大聲下達了命令。
“長右營聽令,不惜代價,不計生死…鋪路!”
沈前還沒能咀嚼出“鋪路”是什么意思的時候,無比震撼的一幕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必勝!”
沙啞的暴烈嘶吼在山谷中響起,沈前循聲看去,剛好看到最前方的一個軍武者撲了出去,將一具行尸壓倒在了身下。
他用自己的身軀,鋪開了前行的路。
而他只是第一個。
“必勝!”
“必勝!”
越來越多的軍武者怒吼著沖了出去,以身軀為壁壘,硬生生犁開了一條路來。
孫放眼角含淚,卻是毫不猶豫的踏著同袍的身軀沖了過去。
沖得第二快的是早就被嚇破了膽的何巖峰,他緊緊跟在孫放身后。
黃韜等人在嘆息過后,也迅速跟進,手中兵刃揮舞的越加快速,試圖幫軍武者減少犧牲。
沈前已經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摘下了防護面罩,眼中的淚滴很快凝成了冰晶,被他用元氣震散。
“沈前…草,我們難道就干看著嗎!”
早已眼眸通紅的歐陽飛握緊了拳頭,像是在質問沈前,又像是在質問自己。
咔擦咔擦!
背后傳來了積雪被踩斷的聲音,無數學生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沈前轉頭看去,卻見山坡背后不知何時也走來了無數行尸。
是前路上曾經看到的那些尸體。
他們沉默著蜂擁了過來,又被牢牢擋在了五十米開外。
留守的二隊和三隊以及放棄了靈能炮的九隊,總共三百個軍武者組成了最堅固的防線,同樣沉默的阻擋住了那些涌來的行尸。
行尸的數量實在太多,三百人的防線是如此單薄,軍武者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但他們卻沒有退卻半步。
那一道道沈前不知道名姓的背影,毫不猶豫的獻出了生命,只為了孫放一道保護學生的命令。
沈前只覺得可笑,胸中凝結的郁氣終于到達了頂端。
他們這些站在這里,一邊擔憂著一邊哭泣著一邊喊叫著卻什么都不做的人…
真的很像傻逼啊!
趙涵海沖了出去,明明怕得發抖的劉思敏也尖叫一聲沖了出去,更多的老師沖了出去…
沈前沒有再看,他扯掉了身上的防護服,在還在和其他同學爭論要不要幫忙的歐陽飛等人愕然的目光之中,大步走到了斜坡頂端。
“沈前,你…你要干什么?”
109班的同學早就不自覺的匯聚到了沈前旁邊,見狀都是驚愕,最了解沈前的王洋明猜到了什么,哆哆嗦嗦的問道。
“我啊,老子啊…”
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沈前轉過身,將防護服隨手一丟,咧嘴一笑。
“老子要去干死這群陰陽人!”
話音落,沈前從山谷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