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清本來還挺謹慎的,初來乍到,來到別的地方,太狂了容易得到一個反派結局。
哪怕惻惻其實已經給他說過,腳下這座小城,地處大離、大乾、夔侯國交界之地,本來就是魚龍混雜,
混亂無比,說難聽點就是泥坑。
犯了事的人,在這種地方,會特別多,左轉去大離,右轉就到大乾,
往前走幾步,
就是夔侯國。
想在這里抓人,就特別容易引起別的爭端,也容易被人抓住小辮子。
就算是那些臭名昭著的錦衣衛,都不想來這種泥潭。
這里的城主是個什么角色,看看那個被拆掉的城門,就能看出來一二了。
明面上做生意,每一筆交易,只要給交了稅,其他的暗地里,什么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至于不交稅的,那看看對方是誰,惹得起的重拳出擊,
惹不起的實力眼瞎。
當然,一般情況下,
這里的城主惹不起的人,也不會來這種泥潭。
那個壯漢看到這里的稅吏轉身就走,根本不多看一眼,立刻明白,碰到硬茬子了。
他臉帶哀求,
艱難的舉著手。
“兄弟,
能說說,什么時候招惹到你了么?”
余子清掌中發力,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就這單手拎著一個壯漢,向著城外走去。
在城里不好盤問,順便也給這里的城主一個面子。
走出了城,來到道旁的小林里,余子清隨意的將其丟在地上。
“兄弟…”
話沒說完,一直抱著小餓鬼的惻惻便一個耳刮子抽了上去,其內蘊含的陰氣,當場讓這家伙渾身僵硬,跌倒在地。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這么稱呼我家少爺。”
余子清拿出一張圓凳,坐了下來,俯瞰著這個家伙。
“問你個事,你老實回答,我不殺你,
我這人心善,
很少動手殺人。”
壯漢認清形勢,
慫的很徹底,
都不敢站起來了。
“少爺,你盡管問,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伱這個小餓鬼,哪來的?”
“大離那邊,有個村子里,正好看到了,就抓來了。”
“你剛才在城里說的那些是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壯漢的語調都變高了一些,然后訕訕一笑,壓低了聲音:“其實是我聽人說的,我也不知道真假,但是大家都這么說,很多走火入魔的人,都去了大離,想要求一線生機,所以我就…”
“你被人騙了,布施餓鬼,需要布施儀法,配合布施咒和布施印訣,再加上甘霖,而且必須是心懷悲憫,心甘情愿的布施,才算是完整的布施,如此才能化解心中魔念,否則,不會有任何作用的。”
余子清很認真的解釋了一遍,然后拿出一個玉簡,送給了壯漢。
“若是沒有甘霖,只要心懷善念,布施餓鬼,化其饑苦,天長日久之下,也自有善報,魔念難生。”
壯漢看著余子清的樣子,不明白余子清到底想要做什么。
余子清認真的解釋完,伸出手,一巴掌抽過去,將其嘴里的牙都抽掉了幾顆。
“這一巴掌是因為我看你不爽,不揍你我心氣難平,我不殺你,你走吧。”
壯漢捂著臉,一臉驚喜,也不管那么多了,試探性的走了兩步,眼看余子清沒有追,便奪路狂奔,幾個呼吸便消失在林子中。
“少爺,不殺了么?”
“不要那么大戾氣。”余子清搖了搖頭,看了看那個還蜷縮著的小餓鬼。
“殺了他也沒有用,這些消息,又不是他傳開的,他那個腦子,也想不到這些。
還不如讓他出點力,我給他的玉簡,以他這種什么錢都敢賺的性子,必定會不斷復制,不斷賣錢。
如此,知道的人必定越來越多,等到都知道綁架餓鬼,一點用都沒有,便不會有人再做了。
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錢的買賣沒人做的。”
“少爺英明。”惻惻笑著捧了一句。
“少拍馬屁。”余子清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那個跟小猴子似的小餓鬼的腦袋。
瞬間,那個一直蜷縮著身子,還在害怕的小餓鬼,便慢慢的放松了下來。
“這么小的餓鬼,倒是很少見了。”
小孩子出生之后,囟門沒有閉合,神魂孱弱,縱然橫死,很多都對死亡沒什么概念,有些會化作鬼物,也是靈智迷蒙,很難生存。
錦嵐山里,余子清見過的最小的餓鬼,其實就是巫雙格那樣,十幾歲的時候餓死。
再小的便沒有了。
按照余子清第一次餓死的經驗,基本上,幼童都不是餓死的。
他們都是最后一批死掉的,都是最后一口吃的都留給他們,但是大人全死光了之后,他們很多都是凍死病死在荒原上的。
按照那些普通人最樸素的觀念,小孩子吃的少,是傳承,是希望,活下去的機會也大,所以機會都給了他們。
小餓鬼感受著余子清的氣息,慢慢的放松了下來。
然后余子清拿出一滴甘霖,喂給小餓鬼。
“吃吧。”
伴隨著一滴甘霖入口,小餓鬼縮成一團,沉沉睡去。
這小家伙也不知道被饑餓折磨了多久了。
“叫巫雙格過來,把這個小家伙帶回去安頓。”
一日之后,巫雙格從地下鉆出來,帶走了小餓鬼。
余子清還在想,到底是誰傳出這種消息的。
大震根本沒聽說過,大離那些繁華的地方也沒有。
若是有,無論是大震還是大離,都肯定會有人通知自己的。
而且布施玉簡,余子清一向都是免費送人的,他倒是希望知道的人越來越多。
隨著他餓鬼道的實力越來越高,布施的要求也會慢慢的按照他的意愿,慢慢變低。
只是想要祛除心魔之類的魔念,才需要添加甘霖,以完整的布施儀法進行。
平時里防備一下,當做保健的布施,已經沒有那么高要求了。
余子清的期望,是凡人之家,都有力量,去完成這種布施,哪怕只是平復一下心中戾氣和惡念,那對人也好,對餓鬼也好,大家一起雙贏。
余子清不太懂,偏僻的地方,傳出那種傳言,到底是以訛傳訛,還是有人故意的。
這有什么用啊,故意的話,也不至于這般小家子氣吧。
那些真正的大佬,大點的勢力里,現在還有誰不知道甘霖是什么嗎?
跟餓鬼交惡,對他們有好處么?
別到時候,手捧著甘霖,都沒餓鬼鳥他們,那看誰尷尬。
想到這,余子清摸著下巴。
唔,好像…似乎…的確有一個,可以獲得好處的。
魔頭。
一念至此,余子清忍不住笑出了聲。
難怪這么小家子氣,而且還從偏遠的地方開始搞出謠言攻擊。
魔頭害怕了,卻又不敢去繁華點的地方蹦跶。
只是這種做法,怎么看,都不會影響到大局,更像是氣不過,來造謠發泄。
不過,有這種智商的魔頭,那就肯定不是一般的魔念或者心魔之流。
肯定是有獨立自我意識,自我思維,可以單獨存在的那種魔頭。
如同自在天那樣的。
而且這個肯定也不是自在天,那家伙雖然每次都死的挺慘,但從他之前搞出來的事看,他肯定也不屑與搞這種小家子氣的動作。
想到這,余子清的心情立刻好轉。
一魔六吃的天魔牌丹藥出現之后,又出現一個額外的魔頭丹藥,等著他去挖掘,這心情能不好么。谷瀝 “走,惻惻,我們先去找一下綠毛鴨,目前只有這么一個線索,先試試,不行了再說。”
惻惻看著余子清剛才還氣的不行,現在心情似乎一下子又好起來了,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腦袋,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她的少爺,有時候還挺樂觀的,就是心底有點好,不夠壞,也不夠狠。
除了這個,好像也沒什么缺點了。
她瞇著眼睛,笑的很安心,跟在余子清身后,為余子清指路,尋找那座可能會有綠毛鴨出現的湖泊。
夔侯國,曾經有她最不美好的回憶,吃不飽穿不暖,動輒打罵,說不定哪天被打死了,就成了后院被丟出去的尸體。
夔侯國最出名的產業,花魁培養,可遠比外人知道的殘酷的多。
從小開始學的各種才藝,再到人情世故,差的其實都死了。
甚至于,慢慢長殘的,到了十幾歲之后,可能也會很容易死掉,因為不值錢。
她能活到長大,其中的艱辛和危險,就算是夔侯國內的很多人,都是不知道的。
所有人能看到的,都只是那些能站到前臺的那些花魁,能從夔侯國前往三神朝的那些花魁。
其后的累累尸骨,太多了。
所以,當有人給她機會,化作一個餓鬼的時候,她沒有絲毫猶豫,不是因為能從絕望深淵走出來,而是因為給了她選擇的權利。
當那些信息,憑空在她腦海出現時,她也沒有絲毫猶豫。
如今,再次回到這片土地,她卻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態。
因為她度過了苦難,而且是自己選擇了現在,沒有人逼她,這點對她來說,很重要。
余子清甚至曾經告訴過她,她完成了轉職,她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自己喜歡就好,哪怕是個餓鬼,也可以自由的選擇自己的人生。
但是她覺得,當個餓鬼大管家,她就很喜歡。
起碼有吃不完的甘霖,讓其他餓鬼羨慕死。
“你都笑了一路了,想到什么開心的事了么?”
余子清瞥了一眼惻惻,自從到了夔侯國,惻惻就有點怪。
“要不,我們先回去?”
“不用,少爺,我只是…故地重游,心情比較好而已。”
“噢,其實你平時,想出來了也可以出來,就算是遇到什么高手,也很少有人為為難餓鬼的,危險倒是不大,實在不行了,我回頭問問我一個朋友,看看他手里有沒有從哪撿到的破瓦,那東西用來逃命,還是很好用的,而且應該也不貴。”
手下的人,靈智高了,沒那么傻乎乎的,那就得關心一下他們的心理建設了。
別出什么問題了。
惻惻在這邊引路,很快就找到了四號說的那座湖泊。
抵達這里之后,月份正好,還真有一些渾身跟刷了綠漆一樣,綠油油的野鴨子,在太陽底下,那些鴨子的羽毛都在反光。
抓了幾百只活的,全部在絕望深淵里隔離出來一塊地方,暫時養著,帶回去了再弄。
余子清沒親自上手,他清楚的記得,最重要的一道程序,便是餓鬼贈予他。
所以,那種假牛肉干,也得其他餓鬼來處理。
弄完了這些,余子清便讓惻惻引路,在夔侯國,還有大離的邊境小城里轉悠,看看能不能聽到那些謠言,然后順勢追查一下,能不能追查到謠言是從哪來的。
要是能追到一個新的魔頭,那就別怪余子清替天行道,為廣大修士們做一次好事了。
大乾的西南角,從荒原過來的老羊,已經悄悄登上了一艘貨船。
貨物走的海運,順著近海,一路穿過整個大乾的南部,再北上到大乾的東部,這是最省力的辦法。
走陸地上要繞路,而且不夠安全,飛舟運送,那一次燒掉的靈玉,成本太高,而且,飛舟也不是誰都能買得起的,也不是誰都能損失的起的。
大乾西南角的貨物,基本都是走的海運,在近海,偶爾遇到的妖,也都容易解決點。
那種帶著一個特別大的儲物袋,燒著靈玉坐著飛舟,可從來都不是廣大中低層修士能想的。
坐著貨船,老羊向著荒原看了一眼,心里卻已經開始想念錦嵐山的一切了。
不過,這次的事,他必須要去,他已經入道,現在就是去尋找他的道,沒人能幫他,他必須自己去。
顧家。
林福身上魔氣涌動,他的臉上甚至都開始出現了魔紋,明顯的入魔表現。
然而,他卻神情平靜,眼神清明,半點癲狂都沒有。
他的心田內,心魔揮舞著手臂,不停的大喊。
“林福,趕緊停停,再不停下來,你就要突破了!哎喲,我的媽耶,快停下。”
林福停下了修行,身上的魔紋緩緩的消退,他眉頭微蹙。
“入魔情況的突破,不是已經好幾次了么?有什么問題?”
“你怎么比我還瘋啊?”心魔氣的跳腳。
“你之前靠著入魔的狀態,強行將力量攀升到化身境,那只是讓你感受一下,那是假突破。
你現在已經到了七階巔峰了,你再這么搞,弄不好就在入魔狀態,真的突破到化身境了。
你的修行進度太快了,哪怕修的魔道,那也太快了。”
場面一度有些詭異,心魔嚷嚷著慢著點,林福卻在勇猛精進。
“你這種情況下,真突破,那就不是你把我斬出去了,而是我把你斬出去,我一個魔頭,我要你的肉身干什么?要你的肉身,我去找我大哥的時候,我叫他大哥,他叫我福伯嗎?這像話嗎?啊?”
心魔喋喋不休,讓林福趕緊冷靜點。
“你這些日子靠著不斷入魔,修行太快了,根基不穩,很容易出事。
而且就算是突破到化身境,那也是前路坎坷,你得聽我的勸。
先沉淀一下,好好想想,怎么不入魔,都能進階了。
然后徹徹底底的把我斬出去,咱們從此一刀兩斷。
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大道。
你實話告訴你,我可不想殘留一部分在你這,關于這一點,你說什么都得聽我的。”
林福沉默著。
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是不適應這個心魔。
哪怕他現在主動入魔,心魔還是在心田里躺平了,根本不來搶肉身,還非常抗拒他入魔。
這讓他的固有觀念,每一次都被擊碎一次。
都碎成渣了,也依然有些不適應,自己的心魔,心心念念的事,只是趕緊跟他一刀兩斷。
“這些日子,我進步飛速,的確要謝謝你,而且,我其實能感覺得到,我的確快要突破了,只是我的底子不厚,魔氣不純,想要靠自身的力量,突破到化身境,有點難了。”
“這的確是個問題…”心魔蹲在那,皺眉苦思了半晌:“靠你自己凝練魔氣,的確是有點難度,你不是跟那個太子有關系嗎?你去她那問問,看她有沒有什么魔寶。”
說到這,心魔忽然一拍大腿。
“你看我這腦子蠢的,你去找我大哥啊,他可不怕魔念,而且我大哥什么魔念沒見過,他那肯定有,就算沒有也肯定知道哪有,到時候,你弄來一縷足夠純正的魔氣當做種子,慢慢凝練,將你一身魔氣都換了,正好也跟我撇清關系。”
林福長嘆一聲,滿臉的復雜。
又來了。
什么事說到最后,都會拐到卿少爺那里。
然后什么事,都是要牽扯到撇清關系。
這些日子,他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什么一刀兩斷,恩斷義絕,分道揚鑣,鏡破釵分…
適用的,不適用的,這心魔全部都用了。
到底是多想跟他撇清關系啊。
他就算是說出去,恐怕也不會有人信,說出這些話的人,竟然他娘的是他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