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琢磨了一下,忍不住連聲叫好:“好!好啊!季子其人,的確如橘樹般,他性情剛強而又有文理,心胸廓落,而不求私利。”
宰予恭維道:“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吳國能誕生季子這樣賢德的君子,也說明那里的君子之風盛行、百姓善養賢人啊!”
“了不起啊!年輕人。魯國有孔夫子和你坐鎮,未來何愁不興盛呢?”
伍封笑瞇瞇的將橘慫收入袖中:“你的話,我同樣會如實轉達季子的。”
語罷,他又沖著身后的隨從開口道:“把我之前給子我準備的禮物拿來。”
隨從上前,奉上一個用錦緞包裹的木盒,盒中端放著一枚造型古樸的白玉扳指。
伍封笑著說道:“我聽聞孔夫子授課,不僅傳授詩書禮樂,還教導學生射箭、駕車。我自幼跟隨父親習練箭術,自然知道其中辛苦。
我看你右手指節老繭叢生,想來一定是平時習練射藝,沒有注意保護所導致的。你我一見如故,離別之際也不知道該送你點什么,索性就送上一枚扳指,祝你早日箭術大成吧。”
宰予沒想到伍封竟然出手如此豪爽,不止送了學社一堆書,而且還單獨送他一枚夢寐以求的射箭扳指。
練習射箭是個苦差事,稍有不慎便會被弓弦割破皮膚陷入肉里。
而且孔門弟子修行君子六藝可不是嘴上說說就完了,那是真的都得上手實操,以追求卓越為奮斗目標的。
說白了,他們學習詩書禮樂是為了治國做準備,學習射箭、駕車是為了將來打仗做準備。
春秋時期,文武不分家,要想成為響當當的大人物,自然也要上得廳堂下得戰場。
宰予看著錦盒中的那枚白玉扳指,心里略微有些小感動。
伍封這人行,能處!
來而不往,非禮也。
伱送我這么好的東西,那我自然也要投桃報李。
宰予接過錦盒,拿出里面的扳指,隨后又回到座位上抽出一張紙,唰唰唰寫了幾個大字,將紙張對折放到錦盒中,交還給伍封。
伍封疑惑的看著錦盒道:“子我,你這是?”
宰予道:“白玉扳指價值不菲,按照禮法,我應當回饋等價禮物,以證明自己并無貪墨之心。”
伍封聽了,不甚在意的哈哈大笑:“你我乃是君子之交,一個扳指而已,算不得什么。”
宰予聽了,卻相當鄭重的說道:“伯禪,一個扳指對你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對我來說卻是相當貴重的東西。
而我寫的那幾個字,雖然對我來說不算什么。但對于你和你的父親來說,卻同樣是十分寶貴的物品啊!”
伍封聽了這話,眉頭微微一皺,他的好奇心頓時被勾起。
“哦?子我,你寫的那幾個字,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價值連城嗎?比起橘頌如何?”
伍封從剛開始就十分羨慕季子能夠得到橘頌的贊美,所以自然也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件足以流傳后世的頌德詩。
可他知道自己的德行修養遠不如季子,所以也沒好意思提。
但,如果宰予強行給,他總不能不要吧?
伍封想到這里,忍不住露出笑容,他伸手就想要打開錦盒,看看宰予到底為他寫了怎樣華美的詩句。
誰知宰予竟然攔住了他:“這盒子,現在不能打開。”
“為什么?”伍封懵了:“現在不打開,那什么時候打開呢?”
宰予一臉嚴肅:“必須要等到生死存亡之際。”
“生死存亡之際?”
伍封環視左右,然而卻發現周圍的人都和他一樣,全都是一臉茫然,完全沒搞明白宰予今天唱的到底是哪出。
伍封琢磨了一下。
如果子我給我寫的是一首詩,而我現在開封的話。
大家肯定都會認為子我情操低下,為了一枚白玉扳指就出賣了自己的才華。
怪不得啊!
果然是魯國的君子,還是太要臉了!
伍封自以為猜中了宰予的心思,于是便也不再要求打開盒子,而是將錦盒收入袖中。
“好,那我就聽你的。”
宰予這才松了口氣,他與伍封拜別后,孔子又領著學生們一一送別伍封。
又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將這位出身名門的將門虎子送走。
送走客人之后,學社里很快就響起了往日里的讀書聲,夫子也回到講壇上順著前幾日的課程,將教學繼續延續下去。
宰予一邊聽課,心里還一邊嘀咕著。
今日夫子講的有些快,想來是因為過去幾日的進度落下太多,所以才不得不加快進度吧。
過段時間夏至也要到了,等到祭祀典禮過后,夫子也要去履行小宗伯的職務。
到了那時候,講課的時間肯定也會大為減少吧?
宰予就這么胡思亂想著,今天的課程很快就結束了。
剛剛放學,子貢便湊到他身邊問道:“子我。你給伍封的紙上到底寫的什么?怎么還搞得神神秘秘的。”
宰予瞟了他一眼:“想知道?”
“嗯。”
“我憑什么告訴你?人家伍封送了我一枚白玉扳指,你打算送我點什么?”
“見錢眼開是不是?咱倆什么關系?你管我要錢,你不打算要臉了是吧?”
宰予也懶得搭理這個春秋白嫖怪,他整理完桌上的個人物品后,拎起小布袋就走。
宰予在前,子貢在后,顏回則端著一份竹簡邊看邊走,綴在最后。
三人到了子貢家后,顏回去了書房整理散亂的竹簡。
而宰予和子貢則跑到后院坐下,他倆手邊都堆著不少嶄新竹簡,這都是顏回前幾天修好的部分。
二人各自拿起一份竹簡,想也不想的將竹簡一把扯斷,再將散亂的竹簡混作一團。
除了造紙以外,這就是宰予和子貢這幾天放學后的全部工作。
顏回在前院修著,他們倆在后院撕著。
沒辦法,為了讓顏回吃上一口熱乎飯,他倆太難了。
倆人一邊撕著,子貢又提起了之前的那個話題。
“你到底寫的什么?”
宰予被他搞得不勝其煩,干脆告訴他圖個清靜。
“也沒什么,幾句話而已。”
“什么話?”
宰予放下竹簡,抬起頭看向南方,估摸著伍封這回應該走出曲阜了。
于是便緩聲念道:“君若不君,臣可不臣,一只獨眼吊東門。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寇仇環伺奔何處?”
子貢聽得一愣:“奔何處?”
宰予驀地一笑:“奔魯。”
夕陽西沉,伍封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錦盒已經被他打開,他終究沒有遵照宰予的囑咐。
伍封看著錦盒中的墨跡,百思不得其解。
“子我說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