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中一時間陷入安靜,甚至連群星間那仿佛永不止息的震顫都驟然平靜下來——蕾·諾拉看到眼前的人形實體似乎因自己的話而進入靜滯,直到過了好久,那片靜滯的星光才突然再度漲縮起伏起來。
“只有一盞燈嗎?那提燈周圍還有什么東西?它大概在什么位置?”周銘盯著寒霜女王的眼睛,飛快地問道。
“只有一盞提燈,掛在一截斷裂的木板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它們憑空漂浮在濃霧中,”蕾·諾拉立刻說道,“位置的話…就在您這座‘宮殿’的旁邊,很近很近,幾乎緊挨著…”
說到這她突然停了下來,似乎回憶起更多細節,組織了一下語言又繼續說道:“那盞提燈其實并不是很亮,按理說在濃霧中不會照出很遠,但我剛一來到這個地方就看到了它,我控制著自己的‘漂流屋’向它靠近,用了很久才真正抵達這里,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那盞燈的光芒并不受距離或濃霧的干擾,它只要在這個地方點亮,其光芒就一定可以在這片濃霧中的任意地點看到。”
聽著對方的描述,周銘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中,而蕾·諾拉隨后又緊接著補充了一句:“當然這些都是我主觀上的猜想——您應該知道,這里的很多東西都…‘不太對勁’,我想我很難判斷自己看到或感覺到的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明白。”周銘低聲說道,緊接著他似乎想起什么,猛然起身走向不遠處的書桌。
蕾·諾拉留在沙發上,因謹慎而一動不動——在她眼中,那團蠕動的星光實體忽然延伸到了另一個方向,仿佛是以一種理智難以判斷的路徑和方式“移動”到了遠處,而后便在那里停留下來。
她不明白對方在做什么。
周銘從書桌邊緣抽出一張紙,又拿起鉛筆,在紙面上飛快地勾勾畫畫著——他畫了一盞提燈,古典造型,黃銅材質,在細節處盡量還原著失鄉號船長室里掛著的那盞。
過了一會,他拿著這幅畫回到了蕾·諾拉面前,將紙上的畫面展示給對方:“是這樣的提燈嗎?”
那團人形的星光實體張開了ta的肢體,肢體末端的無數只眼睛聚焦在一處,并在眼球前端映射出一個虛幻的投影,是提燈模樣。
蕾·諾拉瞬間渾身緊繃,因為在大多情況下,高維存在隨手展示給凡人的東西都能瞬間殺死那些莽撞的窺看著,哪怕是飽受訓練的學者也一樣——但很快,她便發現自己并未陷入瘋狂。
那些聚焦在一起的眼球只是流露著溫和的目光,友好且很有耐心地等待著她的答復——看來,她已經完全“適應”了這些星光。
“…很像,”蕾·諾拉定了定神,仔細觀察著那個虛幻的影像,“細節我記不清了,但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聽到這個答案,周銘輕輕呼了口氣,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是“他”留下的提燈——在1800年的那次最終遠航中,鄧肯·艾布諾馬爾抵達過這個地方,并留下了“標記”一般的燈火。
思緒在腦海中翻騰,周銘很長時間沒有開口,他陷入思考,并漸漸浮現出了許多朦朧的聯想。
霧中的燈…如果從象征性的角度來講,它的意義除了“照明”,在更多時候的作用其實是“引路”。
對于在大霧中迷航的船只而言,穿透迷霧的燈火代表著正確的航向——至少,是通往安全和庇護的航向。
自己的這座小屋位于濃霧深處,這里可能是邊境,也可能是比邊境更加遙遠的地方,在這里,通往秩序世界的路隱于混沌之中…
那盞提燈在這里建立了一個“鏈接”,從地點上,它指向無垠海,指向失鄉號,而從時間上…它指向失鄉號返回現實世界的日子,指向無垠海即將迎來終末的時候。
周銘沉思著,目光在沉思中微微閃爍。
在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后,他已經隱隱約約掌握了這個世界的許多“深層規律”,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信息”在萬物運轉中那令人驚訝的作用。
而顯然,那位曾抵達世界盡頭的“船長”也觸碰到了這個領域——看來在失鄉號那最終的遠航中,“他”知曉了許多真理。
周銘回過頭,靜靜地注視著公寓的大門。
在他的注視中,那扇門似乎打開了,漆黑的濃霧在門外盤旋起伏——霧的另一側是失鄉號,是失鄉號的船長室,是那面緊挨著“失鄉者之門”的墻。
是那個掛著提燈的地方。
原來,它果然就掛在自己的門口,一直掛在那里。
周銘眨了眨眼,想象中的景象從腦海中消散,那扇門仍然好好地關閉著,等待著主人的開啟和返程。
蕾·諾拉謹慎地保持著沉默,她無法從那團星光中分辨出人類的表情,但她能感覺到這位存在正在進行非常重要的思考——ta的思考在這片混沌中掀起了層層漣漪,低沉模糊的嘯叫一刻不停地在四面八方回蕩,她回憶著自己從小接受的訓練,努力不去聽、不去想、不去理解那些回蕩在耳邊的聲音。
她要避免自己的心智“熔化”在對方的思維活動中,要避免自己成為對方一個轉瞬即逝的念頭。
幸好,這令人膽戰心驚的思考終于結束了——周圍的低沉呼嘯漸漸平靜,那團星光再次溫和地注視著自己。
“抱歉,我有點走神,”周銘很有禮貌地說道,“那現在說說你別的冒險經歷吧,我對此很有興趣。”
蕾·諾拉頓時松了口氣——相對于“聽”這位存在的聲音,她發現果然還是自己“說”要更輕松一點。
“…在脫離那里之后,我最初一段時間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漂流屋’,所以一直隨波逐流了很久——事實上,我懷疑我經歷的時間遠比您所知的要長,因為我遇上了很多時間線方面的詭異現象…”
這一次,周銘沒有再打斷這位“寒霜女王”的講述,他很有耐心和興趣地聽著,而蕾·諾拉則將自己獲得自由之后經歷的諸多不可思議之事娓娓道來。
坦白說,那些旅途中的大部分經歷對周銘此刻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并無什么參考作用,它們大多是一些光怪陸離的風景,或者在靈界能夠見到的奇妙現象——只是對蕾·諾拉而言,那皆是她作為寒霜城邦的統治者時期無法想象也不曾經歷過的驚奇旅程。
這位“女王陛下”如愿以償地成為了一位旅行家,在漫長的旅途中見證了無數的風景。
而后,蕾·諾拉終于提起了她最后一次所遭遇的“亂流”,以及來到此處濃霧的過程。
“…我是在脫離了亞空間之后遭遇亂流的,當時我正在小心翼翼地掠過幽邃深海上層,您知道的,就是那個有著凝滯星空的‘穹頂’,”她一邊回憶一邊說道,“而后突然有一道沖擊從幽邃深海中爆發出來,就好像專門沖著我來一樣,把我‘推’了出去。那之后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失控,我完全失去了對這座‘漂流屋’的控制,等到終于勉強停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到這了。”
周銘若有所思。
“…難道是幽邃圣主?”他皺著眉頭,在思考中低聲說道,“也不對啊…總得有個理由…”
“幽邃圣主?”蕾·諾拉聽到了這聲自言自語,頓時驚愕地睜大眼睛,“您的意思,是幽邃圣主制造了那次沖擊,而且有意識地把我送到了這里?”
“…只是個粗略的猜想,”周銘搖了搖頭,他知道這暫時沒有答案,便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先不說這個了,說說這片…‘霧’。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蕾·諾拉聞言沉默下來,在半分鐘后,她才表情復雜地輕輕點點頭。
“一開始我并不清楚,但在這片濃霧中滯留了一段時間之后,我開始看到一些…‘幻影’,知識則仿佛憑空浮現一般出現在我的頭腦中,”她輕聲說道,“這里是世界的盡頭,我在這里看到了…萬物終結的影子。”
“你應該慶幸,自己在那盞燈的指引下找到了這里,并在我的小屋外面停了下來,”周銘一臉嚴肅地說道,“幸好伱沒有繼續向著這片濃霧的深處漂流——否則你大概就永遠回不來了。”
即便是膽子奇大的“寒霜女王”,這一刻也不禁感覺到了一股后怕。
她意識到,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自己就如同乘坐在一艘失去動力而正在急速沖往激流盡頭的獨木舟上,在即將沖出激流、落進深淵的前一瞬,才幸運地被這激流中唯一的“石頭”給攔了下來。
雖然她也差點被這塊“石頭”給撞得粉身碎骨。
不過在稍微安靜了幾秒種后,她臉上又露出猶猶豫豫的模樣,最后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其實…我還是稍微有點沖過頭的…”
周銘聞言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嗯?”
“…在循著‘燈光’抵達您這座宮殿之后,我曾嘗試與這座大型‘實體’交流,但當時您沒有回應——反而從您的‘宮殿’中沖出了一道陰影,那陰影是不可名狀的團塊,它砸在我的‘漂流屋’上,一度讓它再次失控,我也因此沖向了濃霧更深處,但幸好這次并沒有失控很嚴重…”
周銘的表情突然有點微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