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李可染萬山紅遍
下午時分，陽光明媚。
季晟和祝植絨、支有才三人行走在街頭。
八十年代末的京城別有一番風味，路邊偶爾還有剃頭匠，旁邊掛了一塊牌子，寫著理發三元。
個體攤販的修鞋匠也不在少數，那一個個不知道外地來旅游還是本地的靚麗姑娘正一只腳穿著高跟鞋坐在一旁等候。
季晟偶爾還能看見有人用三輪車拖著蜂窩煤。
時光恍惚，雖然身裝華麗的他與大街上行走的人群格格不入，可季晟總有一種感覺，他好像融入了這個時空。
忽然，支有才的一句話將季晟從記憶中驚醒，“誒，這不是小馬哥嗎？”
祝植絨抬頭瞥了一眼海報，糾正道：“人家叫周潤發。”
“噢！”支有才又四處張望，指著另一張海報道：“那是楚留香吧？”
季晟以為祝植絨會繼續糾正。
未曾想，祝植絨仔細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后非常確定地說道：“嗯，是楚留香。”
季晟在旁聽得差點嗆死，尼瑪，這是鄭少秋好不好？
或許是看到了港臺明星，他們三人快走到琉璃廠的時候還在聊電影。
突然支有才問了一個問題，“老板，你覺得周潤發帥和楚留香誰更帥？”
季晟看了他一眼，逗他道：“怎么沒你？”
祝植絨上下掃視了一下支有才，“還別說，小支個子高，長得也挺英俊。”
支有才被夸得心花怒放，立刻道：“行，那加上我呢？”
“加上你啊。”季晟微微頷首，隨即毫不猶豫道：“楚留香最帥吧。”
支有才一臉無語道：“那為啥還要加上我？”
祝植絨也好奇地看來。
季晟眨了眨眼睛，“不加你周潤發不就墊底了么？”
祝植絨：“…”
支有才：“…”
旁邊突然傳來“噗”地一聲輕笑，是個女孩聲，很顯然她被季晟朝前的“冷笑話”給逗笑了。
季晟隨意掃了一眼，是名個子不太高帶著粉紅色洋氣帽子的女孩子，他也沒有太在意，隨即就收回了目光準備和支有才、祝植絨進里面。
未曾想那女孩還主動搭訕了，“季大哥。”
認識我？
季晟再次把目光挪了過去仔細辨認。
迎面走來這個一臉清純不施粉黛地女孩子，季晟總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樣。
很快，這背著小背包，身穿粉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已經來到了跟前，她顯得頗為驚奇道：“真是你呀季大哥，剛才我還以為認錯了人呢。”
剛才距離有點遠沒認出人來。
這會兒走近了，季晟記憶一下子復蘇了，噢，是季愛國的筆友小慧，上回幫過自己忙。
他馬上露出職業假笑打招呼，道：“是小慧呀，你怎么在這？”
其實季晟早就聽季愛國說小慧來京城旅游了，只是京城那么大，他真的沒想到會在琉璃廠這邊碰到，一般當前時代的女孩子誰會對古玩感興趣啊？
“我聽說這里的工藝品很好，難得來京城旅游一次，所以想來買點帶回去紀念。”小慧先是回答了一下問題，隨即問道：“那你呢？”
季晟一拍腦袋，險些忘了琉璃廠這里除了賣古玩之外，還賣文房四寶、民間工藝品，他笑著說道：“哦，我來看看古董文玩。”
雖然他決定斥巨資把博文公司所有能對外出售的古董文玩都買下來，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古今藝術公司里都不會缺古董，但那是商業范疇，哪里比得上自己撿漏來得爽？
況且博文公司那邊要明天才能給答復，今天季晟和祝植絨、支有才沒什么事情做，當然要來琉璃廠這邊逛一逛。
兩人尬聊了兩句，小慧也沒什么話說，沉默了小半晌，露出笑臉兒，“那我就不打擾季大哥你看古玩了，拜拜。”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季晟本來和她沒有太多交集，只是上次幫忙的情還沒還上，另外季愛國也拜托他如果預見小慧一定要幫忙照顧下，這要是沒碰見就算了，如今真的在這里遇見，他肯定要信守承諾的。
“小慧。”
季晟喊她。
小慧扭頭看來，眨著水汪汪地大眼睛道：“季大哥，有什么事嗎？”
季晟主動邀請到：“要不我們一起逛逛吧。”
要是對方拒絕了，那他回去跟季愛國也有交代，不是自己不照顧，是對方不肯要這個照顧。
小慧猶豫了一下，隨即道：“好呀，正好我對京城也不太熟悉。”
“嗯，走吧。”季晟率先朝里走，然后側頭問道：“我來過琉璃廠，你想買什么樣的工藝品？我給你介紹介紹。”
小慧道：“小巧點的。”
季晟其實也沒太注意過琉璃廠哪家店里賣工藝品，不過他記得上次逛榮寶齋的時候看到過，還別說，榮寶齋的工藝品真不錯，他想著便主動帶小慧過去瞧瞧了。
支有才和祝植絨跟在身后，兩人還在聊周潤發和楚留香到底誰更帥。
一走進榮寶齋，季晟就指著左側那邊說道：“那邊全是文房四寶，還有一些現代工藝品，你自己慢慢看吧，我這也挑點古董看兩眼。”
“好的，你先忙。”
小慧非常識趣過去看工藝品了。
季晟沒有管小慧怎么樣，在和店里工作人員稍微交流了幾句后，便和祝植絨、支有才觀看起瓷器。
“這只光緒年間的官窯瓷器不錯。”
“嗯，還是洋彩。”
祝植絨和支有才很快看入迷了。
季晟沒有他們那種專業水平，瞧了一會之后有點走神。
忽然，旁邊有人正在和榮寶齋的工作人員談買畫，本來季晟也沒有注意，不過兩人交談中提到了“李可染”幾個字。
“這幅畫很有可能是李可染大師真跡，賣你三萬貴嗎？”
“你當我傻啊？李可染大師的真跡那么容易碰到？市面上全都是贗品，而且你這幅什么《萬山紅遍》我可是聽說過李可染大師創作了六幅，都名作有主，怎么可能是真跡？”
“真的是真跡，我們掌眼師傅看過，別不信。”
兩人在那邊激烈聊著。
季晟卻聽得心中一動。
李可染？
那不是李苦禪的同門師兄弟嗎？
要是平時季晟肯定不會這么在意，只是他之前答應給范增找其恩師李苦禪的畫作，如今聽到李可染幾個字來了興趣。
李可染是近代畫壇著名巨匠，師從齊白石，代表作用《漓江勝景圖》、《萬山紅遍》等等。
此人在現代社會那邊的畫作每平尺最便宜都要大幾萬到十幾萬之間，最貴的更是一平尺高達恐怖的六千一百多萬！
一平尺畫六千一百萬啊！
可想而知價格多貴！
季晟琢磨著便看了過去，只見榮寶齋的工作人員正和那名中年男子盯著一幅并不太大的畫在看，估計三平尺左右，這幅畫通篇采用紅色染料，只有零星幾間山中小屋采用的白色和褐色染料，看上去有點抽象。
“真是李可染大師的畫作，你為啥不信？”店里工作人員都有點急了。
那中年男子依舊嗤之以鼻道：“行，我就算是李可染大師的大作，如今他的畫市場價十五塊錢一平尺，你這幅畫估計撐死了也就三平尺多一點，要三萬？你夢都沒做醒吧。”
工作人員無語道：“這可是《萬山紅遍》！《萬山紅遍》！三萬很貴？”
中年男子還是在嗤笑，“李可染大師就創作了六幅《萬山紅遍》，其中還有幅在你們榮寶齋墻上掛著，你把那幅取下來，別說三萬，五萬我都買，這幅你跟我說真跡？”說到這里，他更加不屑了，“雖然你們仿的很像，但真跡只有六幅，且都被人收藏了，這幅肯定贗品！”
工作人員不耐煩了，“行行行，你說贗品就贗品，我只問一句，三萬，你買還是不買？”
中年男人當下斬釘截鐵道：“贗品我買來干嘛？不買，除非三十塊。”
季晟汗了一下，砍價也不帶你這樣砍的啊，人家要價三萬，你特么一下子砍到三十塊？誰樂意啊。
果不其然，工作人員都懶得搭理了。
其實這幅畫榮寶齋這邊也吃不準是不是李可染大師的真跡，從落款畫風乃至用料等去分析，似乎怎么看都是真跡，但就像是中年男子所說的那樣，李可染大師創作的《萬山紅遍》據世人所知的只有六幅，而且榮寶齋也知道那六幅《萬山紅遍》都在誰手里，比如有一幅就在榮寶齋里掛著，自然，這一幅多出來的吃不準了。
這幅畫榮寶齋從一九六五年以八十元價格收購到現在還沒有吃準，問價的人不少，榮寶齋開價也高，但始終沒人相信是真跡，其主要原因是一九六四年的時候，李可染先生應榮寶齋之邀，為建國十五周年畫了一幅大的《萬山紅遍》，而這幅三平尺左右小的《萬山紅遍》上面落款時間又是一九六四年，榮寶齋不相信李可染先生一年畫兩幅《萬山紅遍》，甚至連致電詢問都沒有詢問過。
主要現在通訊不方便。
以前李可染先生家里也沒有電話，要通訊的話還得寫信，榮寶齋本來邀請李可染畫《萬山紅遍》就欠了人情，怎么可能還在第二年收購到另外一幅《萬山紅遍》之后還寫信去詢問呢？
這就相當于在質問李可染先生是不是在答應給榮寶齋畫《萬山紅遍》之后，又私底下創作，面子上有點過不去的。
自然，榮寶齋認為是高仿。
榮寶齋都覺得可能是高仿，中年男子怎么會信？
季晟也沒有多想，他上前觀摩了一下那幅畫，覺得還真畫的不錯，哪怕是高仿，有這水平，也絕對是大師之作。
想著，他看向旁邊的中年男子，“老哥，這幅畫你不準備買了吧？”
中年男子懶洋洋道：“三萬太貴了，不買。”
季晟微微頷首，當下就對著工作人員說道：“行，三萬給我吧。”
工作人員一聽有人要買這幅“高仿”不由大喜，連忙說道：“好，我這就給您取下來哈。”
季晟痛快的去付了款。
付完款之后，他一回頭就看見小慧用一臉吃驚地眼神盯著自己在看。
季晟一手把畫作拿著，一邊眨著眼睛道：“怎么用這幅眼神看我？我臉上長了鮮花嗎？”
小慧有些瞠目結舌道：“季大哥，你花三萬塊錢就為了買一幅畫呀？”
三萬塊錢對于季晟來說是筆小數字，但對于當前年代絕大多數人，都是一筆龐大無比的金錢。
小慧家里雖然挺富裕，可銀行存款撐死了也就兩三萬，而如今季晟一出手就花了她家里幾乎全部的積蓄只為了買一幅畫，她怎么可能不吃驚？
季晟還沒來得及說話。
旁邊正在看瓷器的支有才就抬起頭笑呵呵道：“三萬買幅畫算什么啊？我老板花錢猛的時候你是沒看見。”
祝植絨也抬頭笑了笑，他推了推眼鏡架，“季總可不是一般有錢。”
小慧忽然間回想起季晟開公司，也就釋然了。
不過她卻對價值三萬的畫來了興趣，詢問季晟這幅畫為什么這么貴。
季晟總不能說自己不懂，他只知道這幅畫哪怕是高仿拿回現代社會也有可能賣出幾十萬價格，畢竟這幅畫的畫風、用料和創作水平都和李可染大師幾乎一樣了。
他就滿嘴胡扯了些支老爺子教過自己賞畫的話。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是太祖詩詞《沁園春.長沙》中的名句，描述了深秋時分，湘江之濱岳麓山漫山古樹皆紅的壯麗奇景。五十年代開始，盡管我國畫壇掀起了描繪太祖詞意的熱潮，但極少有畫家敢于嘗試萬山紅遍這一題材，一方面，萬山之意境頗為遼闊深遠，極大地考驗著畫家的空間駕馭能力，若非胸有千山萬壑，則根本無法表現萬山；另一方面，紅遍給華夏傳統山水畫出了個大難題：歷來山水多以水墨描繪，僅作為點綴的紅色在使用上可謂慎之又慎，更莫提紅遍了。這兩大創作難點，令當時的畫家普遍將其視為畏途，無從落筆…”
季晟到底跟支老爺子這樣的賞畫大家學習過，說起來也一套一套的。
別說小慧聽得兩眼放光，哪怕是祝植絨這樣的老師傅也連連點頭，覺得季晟講的精彩。
季晟灑灑洋洋講了一大堆，末了，道：“李可染先生采用朱砂墨條創作了幾幅《萬山紅遍》，還是用的偶然間故宮流出的半斤乾隆朱砂，自然這個系列名貴異常，而這幅《萬山紅遍》雖然不確定是不是李可染先生創作的大作，但其用料、畫風一致，我覺得三萬塊很值得。”
中年男子也在旁邊聽著呢，聽完這段話后他一下子后悔沒有三萬買下了。
為什么？
因為季晟剛才談到了用料問題。
要知道李可染先生的《萬山紅遍》都是采用故宮流出的乾隆朱砂，那半斤朱砂用一點少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法再弄到，所以《萬山紅遍》系列就那么幾幅，自然，其他人更沒法弄到。
要是按照這個去推測，季晟剛剛買下的這幅《萬山紅遍》極有可能是真跡，畢竟用料一樣。
中年男人是后悔不已。
小慧卻被季晟的博學折服，一臉崇拜道：“哇，季大哥你懂得好多。”
季晟謙虛地擺擺手，“半吊子水平，不值一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稍微展示了下才學，原本沒什么話說的兩人，這會兒聊得熱切了。
兩人一邊看東西一邊聊著，漸漸話題聊到了季愛國身上。
“…你怎么一個人跑京城來旅游了？”
“心情不太好。”
“有什么煩心事？”
“唉，不好意思說。”
“呵呵，你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我又不會去告訴別人，對吧？”
“就是因為跟你才不好意思說，怕給季愛國知道。”
本來正聊得歡的季晟聽到這句話猛然一滯，他隱約知道小慧為什么心情不太好了，恐怕是受到了季愛國年底要結婚這件事影響。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小慧的時候，季愛國曾對他說過兩人相見恨晚隨后拜了把子成了干姐弟。
當時季晟還內心無語，心說人家都跟你相見恨晚了，你特么跟人結拜？
結合這些事情分析，季晟大概明白小慧對季愛國是真的有點意思，結果卻因為他橫插一杠，讓季愛國和小慧結拜，還提前認識了母親，本來或許因為他來到這個時空引起的蝴蝶效應，說不定季愛國和小慧還真有可能發展結婚，但現在卻沒有可能了，因為季愛國要結婚了。
汗，原來我在成全父母姻緣的同時也破壞了一段本該有可能發生的因緣啊。
季晟心里都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知道季愛國和小慧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面是自己造成的。
他是有點歉意，但并不覺得這么做不好，如果再讓他來一次，他還是會撮合年輕父母，別說季晟了，換成任何一個人遇到這樣的事，肯定也會這么去做啊。
但不管怎么說，都是他間接地導致小慧心情不好。
季晟想了想，決定這兩天好好照顧一下小慧，就當是彌補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