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古怪的不僅是龐貝,還有日本分部。”
“日本分部?”曼施坦因沉吟道,“我沒記錯的話,很多被派去日本實習的學生反響都不怎么好。”
“何止是不怎么好,簡直是水深火熱。”施耐德道,“嚴格來講日本分部不是直屬于學院的機構,所以執行部很少請求他們的協助。但這次沒辦法,我們只能求助日本分部,而日本分部出乎意料的熱情。”
“什么意思?”
“他們不僅高層干部傾巢出動,還投入了整個巖流研究所。對于極淵中的東西,他們表現的比我們更感興趣。而更詭異的是,他們始終拒絕承認那東西是龍的胚胎。”
施耐德道,
“此外,之前堅持要繼續觀察胚胎的日本分部忽然表示傾全力支持龍淵計劃,并在兩天內拿到了政府的禁制令,控制了海域,迅速調集了6座浮動平臺搭建海面基地。就好像…就好像他們提前知道了什么一樣。”
“聽上去,在這次的行動中,本該作為主角的本部卻成為了局外人。”曼施坦因吐槽。
“是的。龐貝和日本分部將我們夾在了中間,看上去像是我們從兩邊得到了協助,但實際上我們就像實驗室的小老鼠。而最令無可奈何的是,哪怕知道下面很危險,我們也得咬著牙硬著頭皮沖上去。”
施耐德面無表情。
“可問題是…”曼施坦因忽然面色糾結,“加圖索家族的繼承人愷撒,和日本分部執行部代表源稚生,都是這次行動的參與者。完全出自本部的專員只有楚子航一個人。”
他攤了攤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就結果來看,我們三方算是一比一比一。”
施耐德目光幽深道:“我現在最好奇的,是龐貝和弗羅斯特間到底是什么關系,或者說,加圖索家族內部的格局。”
“龍淵計劃就在眼皮底下,你還有閑心去操心別人的家長里短?”
“這不是家長里短,這很重要。”施耐德低聲道,“代家主弗羅斯特拼命想阻止愷撒下海,但真正的家主,愷撒的父親,龐貝卻舉雙手支持愷撒下海,你不覺得奇怪嗎?我一直認為弗羅斯特才是加圖索家族的掌舵者,但現在來看,這家伙恐怕被龐貝,或者說被家族蒙在鼓里。”
“你懷疑…弗羅斯特是個傀儡?”曼施坦因瞪大了眼。
“傀儡可能不至于。”施耐德幽幽道,“但至少,他遠沒有接觸到加圖索家族秘密的核心。”
刺耳的警報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疊加在一起的全息投影屏幕迅速出現在施耐德前后左右。
密密麻麻的數據瘋狂向上滾動!
迪里雅斯特號的剖面圖上,1號、2號和3號空氣艙都被標注為紅色且不斷閃爍。
施耐德臉色驟變:“空氣艙泄露?”
經過重重檢查的迪里雅斯特號居然出現了機械故障!
迪里雅斯特號正劇烈地震動。
愷撒神色驚喜:“哦哦!深潛器故障了!這是深潛器故障了!大家穩住,不要慌!”
“1號、2號和3號水密艙的壓力同時下降,我們正失去浮力!呼叫須彌座,重復一遍,我們正失去浮力!”
源稚生大吼道。
事先沒有任何異常,忽然之問深潛器頓挫了一下,所有儀表的讀數都劇烈變動著。
迪里亞斯特號共有4個空氣艙,3個空氣艙同時泄露。
壓縮空氣正瘋狂地逃逸。失重感立刻襲來,深度表的數字狂跳,他們正在高速墜向深海!
楚子航快速地報數,短短1分鐘里他們已經下沉了一公里,他大喊道,
“照這個速度我們再有十分鐘就會沉底!”
深潛器還在高速下沉,不僅下沉,它還翻滾!
“到底怎么回事?愷撒小組!快檢查儀表和閥門,快!”
須彌座上屬于烏鴉的焦急聲音從耳機中傳來。
“減速!想辦法減速!水壓暴增會損壞深潛器的外殼!”源稚生大吼。
“少主?少主您還好嗎?!”烏鴉喊道。
“大家淡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愷撒安慰道。
“別廢話!趕緊想辦法!安全掛鉤!對,我們還有安全掛鉤!啟動安全掛鉤!”源稚生突然想起了他們還要安全掛鉤這最后一重保險。
“安全掛鉤?好好好!那個誰,啟動安全掛鉤!你他媽看我做什么!趕緊給老子啟動安全掛鉤啊!”烏鴉怒吼道。
“冷靜,越到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愷撒領袖般淡然自若道。
“少主請冷靜,安全掛鉤啟動需要一點時間,請幾位在這期間將深潛器正位。”
櫻可靠的聲音從對講機中傳來,恍如三伏天的一杯冰鎮綠豆湯,讓源稚生瞬間冷靜下來。
“我正在嘗試打開平衡舵把深潛器先正過來。”楚子航沉聲道。
“櫻,啟動安全掛鉤的時候不能操之過急,一定要把握好絞盤的力度,不然安全繩會斷裂!”源稚生語速極快道。
“明白!我會親自指揮!”
所有人都陷入了手忙腳亂中,而這之中唯一的例外是愷撒。
這家伙揮舞著雪茄,大聲安慰著大家不要放棄希望,充滿希望的明天正在等待他們,他一定會帶著大家活著回去的…
“閉嘴!”
源稚生和楚子航同時轉頭,額頭青筋暴跳,一同怒吼。
駕駛艙上方傳來金屬彎曲的刺耳聲響,失重感驟然消失,接踵而來的是超重感。
深度7500米,速度表終于歸零。
迪里雅斯特號深潛器艱難地懸浮在深海中,微微側傾,就像被一根鋼絲托住了。駕駛艙中的各種燈光閃爍,忽然全滅。
源稚生和楚子航幾乎是從座椅上彈了起來,抓起手電筒,迅速地檢查操作臺上的各種儀表。
“安啦,沒什么損傷,我們用了十分鐘完成了原計劃四個小時的下潛,一切都在掌控中。”
愷撒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電路和管道都還正常,四號水密艙還能正常工作。”楚子航轉頭看向源稚生,認真道,“我記得我昨晚提醒過你們了。”
源稚生呼吸一窒,面無表情地奪過對講機,“櫻,去查昨晚研究所誰負責的全面檢測。”
“是!”
放下對講機,源稚生沉聲道:“這件事,日本分部會給兩位一個解釋。”
“小問題,別在意。”愷撒豪氣揮手。
他現在心滿意足,雖然剛才下墜的過程體感極度不適,但卻非常刺激,這對他而言是種另類的快感,就好像征服了這條海淵一樣。
望著愷撒,源稚生心生疑惑。
他覺得愷撒剛才的舉動很可疑,那是生死危機,可愷撒卻表現的無比期待,活脫脫一個神經病。
“你剛才…”
源稚生剛想說些什么,愷撒豎指唇前,示意他噤聲。
源稚生忽然沉默了。
他也感覺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對…
剛才水密艙內外的照明系統都斷電了,按理說現在水密艙內應該一片漆黑,可此刻他卻能清晰看到愷撒和楚子航的臉,根本用不著手電筒。
他慢慢地扭頭,目光往舷窗邊移動…
楚子航和愷撒都在做同樣的事。
他們不敢忽然把頭扭過去,以免嚇到自己,這種不可思議的事…還是慢慢適應為好。
有什么東西趴在舷窗口看著他們,瞳光如同巨燭,把整個水密艙照成一片火色!
他們同時呆住了,為窗外出現的不可思議的生物而震驚。
那是一頭鯨魚!
“這是…龍王鯨?”源稚生驚疑不定道。
這條龐然大物悄無聲息從深潛器的身邊離開。
它慢悠悠向遠方而去,長尾攪動海水,留下直徑十幾米的透明漩渦,巨大的身體沖擊著海水,發出雷鳴般的聲音。
“這家伙體長超過了百米,這世界上不該存在這么大的鯨魚。”愷撒低聲道。
“看外形確實像是已經滅亡的龍王鯨。”楚子航認同了源稚生的說法。
“這里的生態環境不正常,似乎有什么東西改變了這里的環境結構。”源稚生低聲道,“這么深的海域不適合龍王鯨這種大型生物生存。”
“嘿,你們看,那里還有魔鬼魚和海龜!”愷撒突然喊道。
三人在舷窗前擠作一團,同時望去,這才發現這片區域的水,竟然如同流動的晚霞般,散發著霞光。
成千上萬條魚組成的大魚群浮游在霞光般的水中,有些走出螺旋形的上升弧線,有些則如漩渦扎入海底,這些魚有的燦白如銀,有的身軀近乎透明,還有的則發出淡淡的藍色熒光。
偶爾有巨大的魔鬼魚扇動它們羽翼一般的肉質鰭穿破魚群,這時魚群就會裂開一道縫隙,以供魔鬼魚穿行而過,隨后魚群迅速恢復原狀。
這些魚中的絕大多數他們從未見過,即便跟某些魚類相似卻又有很大的區別。
比如魔鬼魚的頭部長有黑白花紋的外骨骼。
海龜的背甲不是硬質的而是肉質的,像是裂開的紅色玄武巖。
眼前的景象有種浩大、輝煌的氣勢。
這是夢幻的美,超越了想象的極限,讓人誤以為舷窗外晚霞色的海水是落日前的天空,魚群們邀游于天空中。
“咔嚓。”
閃光燈差點亮瞎了愷撒和源稚生的眼睛。
“你…哪來的照相機?”
“咔嚓。”
又是一聲快門聲。
楚子航一邊記錄下舷窗外的深海之景,邊解釋道:“前些日子路明非把他的照相機寄給了我,昨天晚上聯系的時候,他讓我幫他拍幾張海下的照片,彌補下沒有參加任務的遺憾。”
“你們昨晚還有聯系?”愷撒詫異道。
源稚生則是心中微動道:“路明非…在你們印象中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聽到這個問題,愷撒默默重新給自己點了根雪茄,楚子航放下了照相機,陷入了沉思。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見久久沒有回復,源稚生忍不住道。
愷撒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優秀,學生會的下一任會長。”
楚子航沉吟道:“很不簡單的家伙,對了,他讓我和你說聲抱歉。”
沒頭沒尾的道歉讓源稚生皺起了眉頭,可楚子航卻沒給他提問的機會,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你們往下看,我們現在就在極淵正上方。”
愷撒和源稚生趴在觀察窗上往下看去。
終于明白為何這里的海水會呈現晚霞般的紅色了。
他們目前在日本海溝正上方。
左側是坡度平緩的海床,屬于亞歐板塊。
右側是嶙峋的峭壁,隸屬于太平洋板塊。
它們在彼此對撞中形成極深的海底大峽谷,峽谷底部是一道南北走向的金色裂痕,地殼在那里斷開,燒成赤紅色的巖層翻卷出來。
巖漿間歇性地噴涌而出,向著四周緩慢流溢,寒冷如冰的海水和炙熱的巖漿水乳般交融,四周回蕩著隱隱約約的雷聲 “真美啊。”愷撒由衷贊美,“就像是大地的傷口,有人一刀劈開了大地,流出了屬于大地的熔金色血液。”
“咔嚓。”楚子航順手拍了張照片,繼續解釋道,“這就是地球的傷口。地殼在這里裂開,地幔層直接暴露出來,極淵下方是儲藏了幾萬億噸巖漿的倉庫。”
“運氣不錯,我們直接掉進了正確的地方。”愷撒樂呵道,他重新戴上了耳機,“現在讓我們繼續下潛,還沒到此行的終點。”
水密艙內沉默無聲。
楚子航和源稚生回到座位前負責自己的工作,誰也沒開口,因為誰都不知道現在該說什么。
在愷撒的操作下,深潛器抵達了8100米的深度。
愷撒成功地把這臺“老爺車”穩定在了這個深度,而再往下400米就是日本海溝的底部,巖漿橫流,悶雷連震。
在各個版本的神話中,統一稱呼這種環境為——地獄!
螺旋槳開啟,迪里雅斯特號在巖漿上方緩緩游弋,保持深度。
艙里的三個人都趴在觀察口上,四下瞭望。
“那個胚胎應該就在下面,如果沒猜錯的話,是它改變了周圍的環境。”
“可它不是還沒孵化嗎?”
“對于古代種來說,孵化并不是出生,而是重生,他們此前只是在沉睡。”
此刻如果從上往下眺望,海底裂縫如同一道燃燒著烈火的深淵,長度達到15米的迪里雅斯特號渺小得像是一只蠓蟲。
它輕盈平穩地滑翔在熊熊烈焰上空,整個被映成金色。
“深潛器下沉的故障找到了么?”
校園本部,中央控制室,施耐德握著電話。
“根據推測是三個水密艙的壓力閥門出現泄漏,那些閥門都是1960年的產品,出問題也不奇怪。剩下的一個水密艙足夠幫他們返回。”
臨時頂替烏鴉位置的櫻冷靜說道,“即使第四個水密艙壞了,我們也能用安全索把他們拉上來。”
“這叫我如何能相信裝備部碰過的設備呢?”施耐德摸了摸額頭,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