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太陽紀…”
神父首次放下了手中的手繪圣經,握住了脖間懸掛的十字架,陷入了回憶。
“閣下會出現這種疑惑,也是情理之中。”他沉吟道,“1859年,一個叫達爾文的人類出版了他的《物種起源》。如果要評選人類科學史上的十本奠基之作,這必然是其一。”
“聽過。”路明非撓了撓頭,表達出久聞大名,卻未見其書的仰慕。
這書誰沒聽過,但看沒看過又是另一回事了。
忽然進入學術話題讓他有點不適應。
大家都知道,學院唯一的S級學生路明非一心守護世界和平,實在擠不出時間花費在學業上。
“在《物種起源》出版前,教會一直宣稱是神創造了世界上的每一種生物。但那個叫達爾文的人說,每一種生物都是從單細胞生物進化而來的。草履蟲和人類也有血緣關系,在進化過程中經過無數代的自然選擇,進化出了人類這種前所未有的智慧生物。而如果把從單細胞生物到人類的演進過程記錄下來,就會得到一張樹狀的圖,也就是所謂的‘進化之樹’。”
“其本質,實際上就是世上所有物種都是從同一個本源進化而來,就像一棵大樹生出了無數的樹杈。”
神父停頓了下,見兩人聽得格外仔細,就像老師看到不學無術的學生終于開始用功般目露欣慰。
“‘進化之樹’上每一片葉子都是一種生物,有的葉子靠的比較近,發自一根小枝,比如斑馬和野驢,是近親,有些葉子則隔得很遠,長在不同的枝杈上,比如人類和海豹,只是遠親。”
“后來又有人提出了新的看法,認為進化之樹有三個主要的分支,稱其為三‘域’,分別是細菌域、古菌域和真核域,任何已知物種都屬于這三域之一。你知道龍族在哪個域里嗎?”
神父微笑提問。
路明非謹慎舉手道:“真核域?”
他記得高中生物課老師提到過,人類就是隸屬于真核域。
準確的說,是——真核生物域、動物界、嵴椎動物門、嵴椎動物亞門、哺乳綱、真獸亞綱、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
“很遺憾,龍族不屬于這三個域的任何一個。”神父大笑,“龍族是獨立于這三域中的第四域,根據人類生物學的理論,龍族的基因片段與三域截然不同。”
“…所以你說了這么大堆,全是屁話?”路明非愣了片刻。
“當然不是。”神父搖頭道,“我只是想借此問您一個問題。每個紀元都會存在一位‘主角’,那是循環的產物,也是極致煉金術的造物,那么您認為這一世紀的主角究竟是龍族,還是人類?”
“我本來想說龍族,但你成功讓我猶豫了。”路明非嘆氣。
“如果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可以被劃入三域,擁有相近的基因片段,卻唯獨龍族是例外,就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了。”神父輕聲道,“這種情況,你是否會覺得龍族就像是不該降臨這個世紀的生物?與這座世界完全不協調。”
“你在說什么?”諾恩斯一字一頓地打斷了他的話,空氣中驟然浮現針鋒相對的氣場,“你別搞錯了!龍族才是這個世紀最早誕生的生靈,而不是人類!”
她絕不接受這種說法。
因為這種說法徹底顛覆了她長久以來的觀點。
有關龍族和人類誰才是主角的話題,她曾與楚子航討論過,更隱晦地表達過這一世紀的循環極有可能落在某個類似“神祇”的存在身上。
那個存在當然不是路明非,而是幫助路明非徹底重啟世界線的存在。
“可誰說最先登上舞臺的,就是主角?”神父面含笑容,笑意不減半分。
“打住!”路明非及時喊停,“我都沒急眼,你倆急啥眼!”
諾恩斯沉聲道:“你到底在說什么?”
“別急。”神父慢慢道,“首先,我們假設這個世紀的主角應該是人類,因為這世上所有一切都都可以劃入三域,存在某種聯系,卻唯獨龍族是例外。那我們來思考下,龍族是從何方誕生的?”
說完,神父和諾恩斯的目光落在了路明非身上。
“你們瞅我做啥?”路明非瞪眼。
“廢話,你作為第一頭降生在世上的龍,一點逼數沒有的嗎?”諾恩斯一臉看傻子。
“…我和我弟弟出生就是龍了啊!”路明非無奈,“那個時候這座世界荒蕪一片,什么都沒有,我們巡視了整座世界,最后在那個島上看到了你,我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出生的。”
“好像確實是這樣。”諾恩斯若有所思。
這對兄弟類似天生地養,某種意義上,他們最初可以被視為世界意志、規則的具象化。
“那讓我們轉換一下角度。”神父意味深長,“人類是怎么誕生的?你們還記得嗎?”
寂靜取代了溫泉池的上空。
“我那時候還守在島上當孤寡老人呢。”諾恩斯翻了個白眼,表示自己有充分不在場證明。
“…我那會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睡了一覺起來,就發現這世上多了許許多多原本不存在的東西。”
路明非有些心虛,按理來說作為最早誕生在世界的生靈,他本該見證一切的誕生,見證生物圈的自行演化,可那會他真的太困了,一覺睡了不知道多少年。
而當他醒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世界發出屬于至高君主的怒吼,以絕對武力將這座世界統合為一。
“對了,你呢?我記得你的限制不是畫地為牢,而是無法動用鑰匙吧?”諾恩斯忽然想起了什么,問向神父。
他們雖然能通過特殊手段度過循環,但這種方法存在限制,例如諾恩斯就受困于那座島嶼,直至與奧丁完成交易,將存在于自身的限制轉嫁給奧丁,才開始自如地行走于世。
神父澹澹道:“問題就出在了這里,我沒有畫地為牢的限制,但我卻記不清了。我記不清人類是什么時候降生在這個世上的。就好像宇宙大爆炸一樣,一瞬間無數東西都在這場爆炸中紛涌而出。”
路明非和諾恩斯都皺了皺眉。
他們聽懂了神父表達的意思,人類的降臨存在問題。
“另外…”神父沉默了下,“龍血的同化性,你們應該都有所了解。”
諾恩斯神情古怪道:“你指的是龍族和任何族群都不存在生殖隔離,哪怕是植物沾染了龍血,也會被龍血同化變異的情況?”
路明非臉皮微抽。
“三域之間包含了這座世界的所有生物,他們存在著聯系,就像一個協調統一的圓,所有生物都在這個圓里,可唯獨龍族是例外,龍族不在圓里,卻能隨意侵入圓內的世界。”神父低聲道,“多么可怕的能力啊。”
路明非不滿道:“老梅啊,你個鳥人哪來的立場指責我們?”
“就是就是!”諾恩斯震聲道。
神父攤手道:“我找人研究過我自己了,我們天使和三域間還是存在聯系的,勉強可以劃入亞人種?”
“你居然找人研究你自己?”路明非一瞬間滿腹槽無力可吐。
“嗯,人類有時候真的很聰明,他們腦海中彷佛能擦出火花,照亮那些從未踏足過的領域。”神父感慨道,“我覺得時間充足的話,他們說不定連循環的源頭都能找到。”
“還有個問題問你們。”
再次聽到循環,路明非忽然道,“從第二紀元到現在,一共誕生了幾位至尊?”
神父與諾恩斯相視一眼,后者不假思索道:“兩位,第二紀元和第三紀元分別存在過一位至尊。第四紀元沒有出現唯一、至高的王,至于你們兄弟倆嚴格來說算不上完整的至尊,除非一方徹底吞噬另一方,才能真正躋身至尊的層面。”
“第一紀元呢?”
“你問他家的上帝去。”諾恩斯不懷好意地指向神父。
“有關前一紀元的說辭是我家老大無意間道出的。”神父低頭思索了下,“但具體情況,就算是我家老大也沒頭緒。循環的清理太干凈了。”
“您問這個干嘛?”他抬頭問。
“…送我回來的人說我是第四位至尊。”
“第四位?”神父若有所思道,“看來第一紀元確實存在。唔,誰送您回來的來著?”
“不知道。”路明非坦誠道,“她渾身氤氳著一層光,就像打了層馬賽克,根本看不清,我起初還以為是這個憨貨,后來想想差別有點大。”
他指了指一旁的老女人。
老女人當即炸毛了:“我呸!別亂拿我和那種見不得人的家伙比較,老娘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段有身段,堂堂正正做仙女,何需遮掩身份!”
路明非和神父敷衍地點了點頭。
“閣下是在擔心嗎?”神父問道。
路明非卻抬起頭,只見一片片白色的雪花飄落而下。
下雪了。
“好耶!賺到了!邊泡溫泉邊看雪!”諾恩斯歡呼。
她裹著白色浴巾泡在溫泉中,雙臂趴在岸邊,下巴枕在手臂上,看著洋洋灑灑落下的白色雪花與溫泉的熱氣相接觸而瞬間融化…
“誰知道呢,也許我只是想搞清楚這個世界的真相。”
許久之后,路明非仰靠在岸邊,童孔中倒映著漫天雪花。
“不必著急,有些隱藏在幕后的家伙終會在何時的時間登上舞臺。”神父輕聲道。
“…那可不一定。”路明非的嗓音忽然懶洋洋起來,“有些人藏著藏著,就掛了,直到最后都沒機會露面。”
神父的表情一滯,首次面露苦笑,搖了搖頭。
“閣下這次將舞臺放在了日本嗎?”
“嗯,這注定會是一場盛大的舞臺,別錯過啊。”
“自然,如此盛大的舞臺我等怎么能錯過?不過閣下還是要小心些,有人可能早就給您準備好了一份驚喜。”
“驚喜?”
“唔,也說不好是驚嚇?”神父起身走向溫泉池,拾起地上的圣經,“具體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測,還得由閣下自己去驗證。走了,我還要去見見一位老朋友的后輩弟子。”
“明明準備去日本?日本好哇,我挺喜歡那地方的,我還認識幾個導演呢,有一個叫什么來著?對了!押井守,小守!”諾恩斯不甘寂寞在旁邊喊了起來,得意洋洋道,“他的電影《阿瓦隆》可是我給他的靈感!”
路明非無奈搖頭,卻忽然愣住了。
“你讓他拍的…《阿瓦隆》?”
“我那時候喜歡科幻風嘛。”諾恩斯晃著腦袋。
“你還認識其他業界人士嗎?比如,荒木哲郎啊,大河內一樓啊,吉野弘幸…”路明非扳著手指頭開始數。
諾恩斯詫異道:“干嘛?你還準備找他們拍電影不成?”
“不是。”路明非幽幽道,“我聽說他們下半年準備聯手制作一部動漫,名字叫做《罪惡王冠》,這不準備和他們聊聊嗎?你有門道嗎?”
“沒有誒…不過這種事你找你那個貼心弟弟不就行了嗎?”
黑色的“灣流G550”發出震耳欲聾的巨聲,撕裂云層。
燈火通明的巨大城市出現在機翼下方,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被照成熔金般的亮色,織成一張閃光的蛛網。
愷撒·加圖索緩緩睜開眼鏡,看了一眼腕表,這塊精密的電子計時裝置即刻顯示出此刻的地理坐標,“東經140度50分,北緯35度44分”。
日本東京,亞洲最大的城市此刻就在下方,他們即將到達目的地。
相較于屁股下這座校長專用的改裝版灣流,他更喜歡家里那座,起碼噪音不會這么大,駕駛員不會是個瘋子。
對面的座椅上,他此次任務的同伴,兼這輩子的宿敵正扶著握著兩把刀熟睡。
“那邊最亮的地方就是銀座,日本經濟泡沫最厲害的時候,一個銀座的土地價值便可以買下整個美國。”愷撒扭頭看著窗外。
“對銀座興趣不大,任務結束后如果還有時間,想去‘千鳥之淵’看看。”扶刀的人緩緩睜開眼睛。
“名字很美,但其實是個公墓,二戰無名日軍墓地。”愷撒瞇眼,“而且在靖國神社旁邊,作為中國人,對那種地方會有興趣?”
“聽說有條一里長的櫻道,一路上有800株櫻樹。”楚子航澹澹地說。
“真像你的風格。”愷撒想象楚子航盤膝坐在櫻花樹下,膝蓋上橫著長刀,不像是來旅游的,倒像是來切腹的…
愷撒當然知道他沒有睡著,“鐮鼬”強化的聽力能讓愷撒通過心跳聲和呼吸聲瞬間洞悉對方的狀態。
另外,在楚子航說話前,他就預料到了這番對話。
因為眼前的一切都和剛才夢中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那到底是什么東西?純粹的巧合?還是預知未來的夢?
可不論是哪種,那個女人為何會說這是他遺忘的記憶?
謎團似乎越來越多,加上芙蕾雅的謎語人,還有那位神父的出現,愷撒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被圍攻的局勢。
他必須想辦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