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老君觀,走在陽光耀眼的官道旁,兩人靜看綠茵圍繞的寬闊道路上車馬川流,人群往來。
與之前幽靜空寂的老君觀相比,仿佛此間一切都充滿了動人生機。
或許是日光太暖,漫步的時光又太緩慢。
小柔也難得表現出小孩子應有的活潑,拉著楊青的手不時蹦跳跑在前面。
偶爾回頭朝他一笑,等發現自己殘缺的舌頭也一并暴露時,才趕忙合攏唇角。
楊青知道這或許會成為她一生的夢魘,但令他欣慰的是,至少小姑娘如今的眼神已經再不復從前的空洞麻木。
正想著要不要把高培安接出來,帶姐弟二人重新逛逛洛陽城,心中忽生感應,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
他側臉看去,只見官道另一側有兩人并肩朝洛陽城方向走去。
其中形貌粗陋的漢子在自己轉頭的瞬間移開目光,狀似呆滯地盯著腳下。
另一人刀疤臉,貌似冷峻,可一見楊青嘴角卻露出無奈苦笑。
“楊…大哥。”
徐子陵見楊青駐足看向自己,伸手扯了扯仍在佯裝呆愣的寇仲,避開道上車馬人流,舉步走了過來。
“你們兩個被人追得無路可走,是要借道洛陽去長安嗎?”
自從在巴陵與徐子陵分開后,楊青返回洛陽的這段時間,寇仲也在江南攪動風云。
先敗李子通,又將沈法興玩弄股掌,江淮杜伏威也有意倒向他。
到了現在雖然地盤不大,但楊青知道“少帥軍”暗中積蓄的兵力已經不弱,更有坐擁云貴的宋閥支持。
用不了多久,就將徹底成勢,擁有與李世民對“賭”的資格。
眼下兩人該是要去長安找尋楊公寶藏,用以填補寇仲軍用,并找出邪帝舍利。
一路上遭到多方圍追堵截,幾經輾轉才繞道洛陽,準備走水路入長安。
這件事早就哄傳天下,即便楊青沒有提前預知,也已有所聽聞。
“原來楊大哥都知道了,小弟恭祝大哥鏟除王世充,重登大寶。”
徐子陵拱手回應的同時,寇仲與他換了個眼神,也已明白楊青身份。
他呵呵笑道:“原來是皇上當面,上次小陵跟我提起新認了個大哥,我還遺憾沒能跟他一起拜見。
誰知道不過月余功夫,皇上大名已經遍傳天下。更難得的是皇上你人如美玉,風采照人,嘖嘖,真是讓人羨慕。”
寇仲話中雖有示好的意思,但也不算夸大。
王世充作為天下有數的勢力之一,本就被其余幾家密切關注。
何況他之前為了登基造勢鬧出好大的動靜,只是結果卻成為楊青的踏腳石。
再有李密進洛陽,投到楊青麾下,這件事幾乎比王世充身亡還要引人注目。
畢竟他率領瓦崗軍橫行天下多年,雖有洛陽一敗,但聲明威望遠不是王世充可比。
楊青這段時間久居宮中,對外界傳聞沒有過于關注,不過也可以想象自己眼下該是天下聞名了。
徐子陵見楊青只是微笑回應,于是接口問道:“洛陽新定,楊大哥怎么不在宮中坐鎮,反而有空在城外游玩?”
“宮里太悶了,帶著妹妹出來走走。”
小柔在楊青面前還好,見了外人仍是難免認生,此時她躲在楊青身后,只露出半個小腦袋偷偷打量面前兩個面貌“粗陋”的陌生人。
徐子陵見狀蹲下身笑道:“小柔姑娘,我們之前在船上見過,你忘了嗎?”
等小柔點頭回應,他才起身接著說:“楊大哥,小弟有件事不明真假,不知大哥能否為我解惑。”
伸手把小柔攬到身側,楊青一邊邁步向前,一邊對跟上來的兩人道:“是祝玉妍的事嗎?”
“不錯。”寇仲搶先開口問道:“外界傳言皇上殺了陰癸派祝玉妍,連帶著婠妖女也一起在洛河上丟了性命,不知是真是假?”
“祝玉妍的確是死了。”目光在道旁一眾行人身上劃過,楊青緩緩道:“不過婠婠應該還活著。”
得他親口確認,寇仲徐子陵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驚駭。
曾幾何時,只一個婠婠就幾乎讓他二人身死,祝玉妍眼下更是他們難以應對的強敵。
想起自己曾向他出手,徐子陵心悸之余也明白了楊青的武功遠比自己認為的更高。
點了點頭,他又說道:“楊大哥武功蓋世,應該是不用擔心祝玉妍黨羽報復。不過小弟還聽說李密進了洛陽,如今已經歸于大哥麾下?”
“李密?”楊青心中轉過他們二人跟李密的仇怨,淡淡道:“他現在的確算是我的屬下。”
寇仲聞言眼神稍黯,隨即嘆息道:“不知道皇上大哥,愿不愿意聽小弟一句交淺言深的肺腑之言?
那李密狼子野心,絕非善類,大哥此舉恐為將來埋下禍患。”
楊青哂笑一聲,瞥他一眼也不說話。
徐子陵略感尷尬道:“我這兄弟一向自來熟慣了,楊大哥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你們跟李密有過節,不過前次在洛陽賜他一敗,也算是出了氣,不要再糾纏了。”楊青看兩人面無表情地聽著,接著說道:
“聽說翟讓的女兒翟嬌如今仍在北地活躍,她若想報仇就親自來好了。”
不過三言兩語間,徐子陵已經察覺這次談話不太順遂。
他對楊青印象不錯,正想轉圜兩句,忽聽身后馬蹄聲響。與寇仲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寬闊大道上一眾騎兵護著一架車正快速駛來。
在護衛人群中,沈落雁與徐世績赫然在列。
“楊大哥,我與小仲還有事在身,只能就此別過了。”
“有緣再見。”
楊青微笑點頭,看著他們穿過官道,再次隱沒進另一側的人群中。
身后車馬聲響他也聽得一清二楚,只是沒有回頭去看。
而身處眾護衛中的沈落雁遠遠見了楊青背影,已經將他認出來。
對于楊青不喜穿戴冠冕龍袍,在洛陽高層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他無視盧楚元文都等人的勸諫,也被引為一時趣談。
她對身邊人群低語一陣,立時有幾人與她一起翻身下馬,先一步奔至楊青身邊。
“沈落雁見過皇上。”
“罪臣裴仁基!叩見皇上!”
楊青早已聽見幾人動靜,等他們到了身前才注意除了沈落雁徐世績,還有三人之前沒有見過。
伸手扶起想要當街叩拜的裴仁基,示意別鬧出太大動靜。
目光在另外兩人身上一掃,其中年老的一人他猜測該是楊公卿。
另一人年紀雖輕,可他膚色古銅,鼻挺口闊,雙眼給人很強的壓迫感,一身悍勇煞氣不在裴行儼之下。
“裴將軍,鬧市之中不用拘禮。”安撫過裴仁基,他又看向楊公卿道:“可是楊將軍?”
楊公卿頗感意外,楊侗之前他自然見過,與現下的楊青相比除了容貌相同,不能說是氣質迥異,只能說完全不像一個人。
在他遲疑的空檔,裴仁基已在身旁提醒道:“楊將軍,皇上還在等你回話。”
“啊,皇上恕罪。”楊公卿壓著聲音小意道:“罪臣楊公卿,見過皇上。”
“都免了吧。”楊青目光移向那年輕將領問道:“這位將軍以前倒沒見過。”
“小將羅士信,見過皇上。”
楊青聞言心中恍然。
羅士信與秦瓊先前同是隋將張須陀麾下將領,后被李密所擒投入瓦崗。
與秦瓊自幼熟識程咬金,又與一眾綠林中人相交匪淺不同,他與裴仁基兩父子更為親近。
在瓦崗多受兩人照顧,感情極深。
原本歷史上,他也是因為裴仁基父子被王世充所殺,才轉投李世民。
楊青探手虛扶,讓羅士信免禮,算是彼此相互見過。
隨即向幾人問道:“你們這么多人一起回城,是有什么事嗎?”
沈落雁無奈笑道:“皇上究竟是何時出城的,虎牢關那邊早早已經派人傳信,你竟一點也不知道嗎?”
裴仁基等人聽她話說得不客氣,忍不住微微皺眉。
可楊青卻毫不在意地看看天上日頭,笑了笑說道:“的確出來時間不短了,有什么事你就說說看吧。”
沈落雁正色道:“皇上可知唐王的公主千金已到了洛陽,正在后面的車架中。”
“李秀寧?”
“正是。”
“她來洛陽干什么?勸降嗎?”
裴仁基與楊公卿對視一眼,心中各自安定不少。
王世充死后,他們一直在軍中奔走,尚沒有正式見過楊青。
這次借著李秀寧出使洛陽,幾人便相約一道覲見。
畢竟君不知臣,臣不知君乃是大忌。
而一同返回洛陽的幾人中,裴仁基算是楊青死忠一派,楊公卿現下雖已倒戈,但忠心還有待培養。
至于李密一派,明面上臣服,心中難免有各自算計。
如今李世民在西秦挫敗薛舉之子薛仁杲,已經沒了后顧之憂。
下一步很可能對洛陽用兵,李秀寧此行就是明確信號,他們同來洛陽,未必沒有看看楊青處事態度的意思。
“皇上沒見其人,已經猜到她來意了嗎?”
“這還用猜嗎?”楊青搖頭道:“前次李元吉派人在南陽堵截我,大概是知道硬的不行,改了策略而已。”
“竟有此事!?”
裴仁基目光一冷,看向身后車架已不再遮掩敵意。
“不用在意。”楊青輕聲道:“李元吉是李元吉,李秀寧是李秀寧,不可混為一談。李家這檔子事,還得往后看。”
這時楊公卿插口問道:“請恕末將僭越,不知皇上要如何應對此事?”
“應對?”楊青疑惑道:“千軍萬馬來了才該討論怎么應對,單只一個李秀寧還不到那個地步。”
說完他對沈落雁道:“把人請下來吧。”
“現在?”
“既然遇上了,在這兒見見也沒什么不好,李秀寧也不是來參觀紫微城的。”
沈落雁與楊青相處漸久,就發現他行事總有些異于常人。
與翟讓王世充,甚至李密都大不相同。每每出人意表,又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比如李秀寧作為李淵之女出使洛陽,換了別人總要擺擺派頭,賣賣關子,然后再禮敬請進宮中。
不墮自家威嚴,也不失禮數。
可楊青偏偏舉重若輕,渾不在意。
此時聽他確認,沈落雁也不遲疑,反身去到車架前請李秀寧去了。
“皇上。”楊公卿遲疑道:“如此便服接見,會否讓人輕看我等?”
“威風是自家打出來的,不是人給的。”楊青瞥他一眼道:“以如今洛陽和關中局勢,你真擺出一副皇帝接見鄰國使臣的派頭,才會讓人瞧不起。”
“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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