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此刻一身真氣都是他過去百多年苦修而來。
單以真氣渾厚程度而論,不說前世,就算在此方世界也可說少有人及。
然而此刻先天功初成,他念頭剛一退出氣海,就覺周身上下彷佛全都被無盡熒光包圍。
自身在其中,不過是浩瀚海洋中的一葉扁舟。
那熒光與自身氣海中生成得極為相似,又有些微不同。宛如雪花冰片,與自身略一碰觸就有清涼舒爽傳遍全身。
嘗試著運功收束,這些熒光立即投入氣海中。
楊青細心觀察,其中只有少量與自身相合,使得先天功形成的云層天空翻涌一陣,又有擴大的趨勢。
其余大多沒過多久,又紛紛逸散而出。
有感于此,楊青在腦海中調出面板,卻發現毫無變化,這才緩緩睜開雙眼。
他五感原本可以說已到了極限,這時再看周遭也沒有什么夸張變化。
可念頭轉動間,身后洞中景物卻像是親眼所見般清晰,先前所感受到的熒光也然在充斥天地。
一切都不是肉眼所見,但冥冥中他自身卻彷佛已與天地產生難以名狀的聯系。
“這大概就是所謂先天境界提及的靈氣海洋。”
想到這兒楊青緩緩拔出腰間長劍,真氣動處劍刃立即綻出劍芒。
劍芒顏色與先天功凝聚的天空層云相同,瑩潤細膩,卻寒光照人。
細品片刻,他已明白這是先天功統合諸般功法,將所有真氣融合為一的緣故。
如今他再也不用反復切換某一種功法真氣,一招一式都帶著所有真氣的特性及功力。
“所有功力融合為一固然威力倍增,但卻沒有原先那么靈活。”
皺眉想了一陣,楊青心神再次沉入氣海。
他將目光投向虛空中某一顆星辰,緊接著其余九道真氣立時滾滾匯入其中,而他手中的劍芒也隨之變化成相應色澤。
連試幾次,楊青終于明白如今真氣雖然統合,但他仍然可以控制以哪道為主,并使其威力成倍增長。
除去這些,他也總算明白此方世界中關于“勢”的變化。
當他以葵花真氣為主時,隨著其余真氣匯入,周遭空中靈氣也霎時變化成一片詭異的紫紅。
這片虛空彷佛已成為他精神的延伸,隨他心意或者變作無盡森寒的冰凌,或者化為煉獄火海。
其余真氣也自有諸般變化。
一一試過之后,楊青收劍還鞘。
接著他走到石壁邊,輕輕一掌隔空拍向前方,氣海內真氣立時如山崩海嘯般洶涌奔出,在面前形成一道一丈方圓的無形氣墻。
這氣勁形成的墻壁與石壁甫一接觸,瞬間推著后者向內凹陷退后。
片刻間竟在堅硬的石壁上形成一道方正門戶,接口處平滑整齊,如同刀噼斧鑿。
以前他功法雖多,功力也深不見底,但使用時只能單一調用。
凝氣成墻的功夫也能使用,可遠沒有現在的威力。
接下來他走到洞口,凌空指出劍氣。
只聽銳嘯破空中,這道劍氣足足激射出六丈有余才在空中消散,比起從前足足遠了一倍。
楊青心中一動,探查六脈中余下劍氣,這才發現隨著先天功一成,這些劍氣也受滋養,已經與從前大為不同。
到了此時已算功行圓滿,也沒有再回山洞的必要。
上到山頂,遙看遠方平原沃土,只覺心中激蕩不已,勐地發出一聲大喊,向著洛陽方向一躍而下。
他先是以一口真氣遠遠飛掠而出,等到真氣用盡也不換氣,而是張開雙臂,任憑自己如自由落體般向前滑翔。
及至落下百丈高峰,才接連運使真氣化去下墜力道。在撞斷幾根粗壯的樹枝之后,險之又險地落到地面上。
“看來三百丈目前是我能卸力的極限,再要高一點恐怕人就要沒了。”
眼看四下無人注意,楊青仔細拍拍身上塵土。
想起方才近乎自殺的一躍,心中覺得暢快,忍不住笑出聲來。
向北方走了一陣,全力奔行下他發現自己速度更勝從前,似乎已經隱隱碰觸到一層無形的屏障。
“音障?”
楊青對此并不陌生,在華山之巔揮出心劍一式的時候,他曾有過切身感受。
當時還因為身體不堪重負,受傷不輕,連同使用多年的寒鐵劍也一起損毀。
而眼下自身單以輕功,似乎也要隱隱碰觸這個領域了。
不過他幾次加速,最后發現這只是臨近的感覺,事實上還有段觸不可及的距離。
正想著,忽聽前方人聲喧鬧,遠遠見有大片人潮蜂擁趕向洛陽方向,他便放緩速度追上前去。
等到了人群中,楊青側耳聽了片刻,竟是王世充今日登基稱帝,要行賞全城。
他聽得心中一驚。
在山上恢復功力外加存蓄劍氣,總共也不過五天。
記得自己入定時該是天將傍晚的時候,眼下日頭高掛,難道不是一夜過去,而是整整四天?
“也不知玲瓏嬌有沒有派人來找過自己。”
一念及此他便向路人客氣打問道:“這位小哥,王尚書是今天登基嗎?”
被他攔住的是個二十余歲的年輕人,跟著人群滿臉熱切地向前走著。
聽楊青發問才笑著回道:“你是外地來得吧?以后可不敢稱尚書了,得叫皇上。”
話音一轉他又接著說道:“今日午時,只要在洛陽城中跟著高呼萬歲,就有人來行賞。”
“這洛陽城不知多少人,賞得過來嗎?”
“嗨。”這人哂笑一聲:“洛陽近百萬人,便是一人一個銅板恐怕人家也未必舍得。不過賞了大部分人,終究也是賞了。
這皇上行賞全城百姓可是稀罕事兒,大家也不過去湊個熱鬧。”
楊青默默點頭,不再去問。
自古新君繼位都有與民同慶的慣例,賞賜天下的大有人在,只是形式不同。
王世充這般做法雖然新穎,但只洛陽一地,效果或許更好。
眼看前方靜念禪院遙遙在望,距離洛陽城南已經不遠,他正要加快速度先一步進城,突然心中升起莫名感應。
停步看向前方,便見禪寺丘陵下,一名青年僧人正對他合十淺笑。
在僧人一側,小柔踮著腳尖不斷望向人流。
看她滿頭的汗珠,已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洛陽。
這座承載百萬民生的城市平日也從沒冷清過,但如今天這樣,人流將城內各自縱橫的十條街道填滿,甚至到了寸步難行的程度還是多年來第一次。
玲瓏嬌好不容易破開人群,在城南一處往日不甚起眼,如今卻客滿盈門的酒樓前停下。
“既然來了,怎不上來說話?”
她在門口停住不久,就聽二樓一道清悅女聲清晰傳入耳中。
抬頭望去,正碰上沉落雁秋水般的眸子。
對視片刻,玲瓏嬌低頭輕輕吐出口濁氣,隨即邁步進門。
上了二樓,見靠窗處雅間門前早有人等候,于是她上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屋內有五人在桌前圍坐,居中一人身量極高,面目古拙,鼻梁高挺,五官棱角極為突出。
尤其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彷佛只一眼就可將人看個通透,渾身上下也在若有若無中散發出澹澹威壓。
玲瓏嬌之前久在王世充身邊行走,只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曾到洛陽行刺的李密。
左右坐著的則依次是沉落雁,徐世績,王伯當與他長子李天凡。
“楊青可有消息了?”
見玲瓏嬌進來,幾人目光盡皆落在她身上,神色各有不同。
末了還是沉落雁當先問話。
“沒有。”
“我就知道!”玲瓏嬌話音剛落,李密左手邊的李天凡就神色不善道:“楊家人沒一個可信。”
其余幾人聞言默不作聲,沉落雁卻是眼神一閃,再次笑著問道:“可是哪里出了差錯?”
“我也不知,只是如今確實沒能找到他。”
搖了搖頭,玲瓏嬌平靜道:“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會來。”
“你相信?”在瓦崗素有白衣神箭之稱的王伯當冷笑道:“只憑你一句相信,我等就要陪著一道送死嗎?
可知事情一旦敗露,此刻藏于虎牢外的幾千兄弟,便要成為王世充登基后的第一筆戰功!?”
被他連續逼問,玲瓏嬌平靜異常。
她上前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又為自己倒了杯茶水看向李密道:“密公幾月前一敗,怎么如今就剩這點兒氣量了么?”
“你說什么!?”
李天凡第一個按捺不住,將桌面拍得震天響,隨即起身就要上前制住玲瓏嬌。
“坐下。”
李密略顯低沉的嗓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等李天凡一臉不忿地做回原位,他才開口道:“楊…你說楊青一直沒有消息,那我們之前所談條件,豈不是廢紙一張?”
“密公放心。”玲瓏嬌毫無懼意地與李密目光對上:“無論是入駐洛陽自領一軍,還是入朝為相,又或瓦崗各位的去處安排都不是問題。
事成之后,他一定會兌現承諾。”
“然而兌現承諾之人,如今卻下落不明,我們甚至不知你們有什么具體安排。”
“我并非有心戲耍各位,之前的條件的確是楊青親口答應。”玲瓏嬌正色道:“城內監牢處我已安排人手,一個時辰后不出意外,元文都,皇甫無逸等幾位大人就會破困而出。
到時有他們幾位登高一呼,城內必然生亂,屆時就是我們的機會。”
李密聞言與沉落雁對望一眼,后者立即會意道:“元文都在洛陽或有聲望,皇甫無逸在軍中也的確故舊不少。
但此時他們是否活著暫且不論,王世充聲勢造到此等地步,到時登高一呼,只怕他們也無甚作用。”
“他們一定活著的。”玲瓏嬌肯定到:“王世充原本計劃毒殺楊青之后讓幾人陪葬,但后來楊青未死,這幾人也就擱置下來。
現在楊青不死,他絕對不敢動手。
而我們的準備也并非只此一道,其余安排此時卻不便說。
至于登高一呼,按照楊青的說法,那是活著的人才能做的事。”
沉落雁聽完眉頭微揚,隨即點點頭道:“行事不秘的確是大忌,你如何安排我也不強問。不過聽你方才所言,倒像是把寶都押在楊青一人身上…”
說到這兒她語調微轉,不確信道:“他的武功我也遠遠見過,但獨木難成林。此刻王世充身邊不知有多少高手圍著,別說刺殺,就算靠近也是妄想。”
“你們又何嘗不是在他身上押注呢?”玲瓏嬌回道:“王世充一死,除了他這位名正言順的皇帝,誰能頃刻平復亂局?”
“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們也絕不會去做人問路的石子。”
“言盡于此,稍后如何,都悉聽尊便就是了。”
玲瓏嬌此時也是有苦說不出。
那天楊青走得倉促,雖然留下去處,但后來她遣人去找,喊遍整座萬安山卻也無人回應。
如果稍后再不見他人影,瓦崗眾人最多引而不發,空跑一趟。
而她和裴行儼,乃至楊公卿元文都等人恐怕才是真的危險。
眼見李密態度不明,她知道多說無益。于是起身出門,又擠進無盡人流中去了。
“就這么讓她走了?”
李天凡伏在窗邊看著玲瓏嬌消失在人海中,略有不甘地回頭看向幾人。
“她此刻只怕比我們還急,留之無益。”
沉落雁回了一句,看向李密道:“不知密公可有定計?”
見幾人目光投向自己,李密笑著靠向椅背,目光轉動間緩緩道:“落雁的眼光我豈會不信?你既然屬意在此人身上押寶,他必然有過人之處。
只不過事關瓦崗眾兄弟生死,不見其人動作,我們這百多人放眼江湖或許足可稱雄,沖擊宮門卻無異以卵擊石。唉…”
輕嘆一聲,他接著說道:“等等看吧,不到最后一刻,仍未可見分曉。”
沉落雁聞言沉默,屋內一時陷入沉寂。
直到過不多時,徐世績起身走到窗邊,看著使長街阻塞的人海感嘆道:“這王世充弄得好大陣仗。”
李密微一側臉,目光中隱晦顯出一縷悵然自嘲:“此賊聚攏民心的手段,倒是在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