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裴行儼,楊青剛躍過城墻,人在半空耳聽一聲呼喊。
只見城門處已有人手持火把沖向暗巷,反而是自己無人來問。
他初到此方世界不久,認識的人寥寥無幾,此刻聽聲音已分辨出叫他的人是玲瓏嬌。
心念一動,人在半空忽而轉折,隨后在屋嵴房舍上幾個起落便沒入巷中。
“楊青,小柔出事了!”
見他落到身前,玲瓏嬌心里頓覺安穩。
楊青聞言眼神一凝,隨即看向街道上圍攏過來的追兵:“抓你的?”
玲瓏嬌點頭確認的功夫,已有三人當先沖進巷內,舉刀指著她向外面喊道:
“人在這兒,快…”
這人話說到一半,忽覺虛空一凝,周遭空氣似是被無形之力擠壓成實質灌進口鼻,一時連呼吸也無法做到。
心中驚駭下還不等他轉頭去看,便覺身側狹窄的小巷彷佛成了一只漏氣的巨型口袋,轟然震鳴中,三人已隨著暴起的砂石一起噴涌出小巷之外。
玲瓏嬌呆呆地看著楊青一掌之威,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吸了多少人的真氣?”
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楊青轉頭看向她問道:“小柔人呢?”
“她…她被王世充賣給巴陵幫,現下已經不在洛陽了。”
“賣了?”楊青聞言眉頭微微挑起,聽著巷外越聚越多的雜亂腳步道:“跟緊我,邊走邊說。”
說完他邁步走出巷弄,迎著從北門追來的百多人大步上前。
玲瓏嬌怔怔看著他背影,原本只希望楊青帶她逃出洛陽再從長計議,哪想對方竟要從正面殺出去。
追出巷口,眼見寬闊的街道上人喊馬嘶,數不清的火把排成長龍,她驚懼之下忍不住喊道:“楊青,快回來!”
然而她話音剛落,就見楊青右手已握上青竹劍柄,下一刻身形瞬間暴起前突,人尚在半空,一道耀眼劍芒已在長街之上倏然暴開!
隨著那一劍劃空而起,又破空而落。
華光乍隱乍現之間,當先追至面前十幾人瞬息無聲撲倒在地,濺起的血花轉眼將地面染得通紅一片。
楊青面前三丈內,十幾支火把燃起的火苗在無風的夜里呼呼前壓,盡皆向著他匯聚而去,猶如受到莫名的感召一般。
“這…這是什么人?”
“他的劍會發光!”
一劍之勢,宛如天威。
那些距離稍遠僥幸逃得一命的追兵此時停下腳步,全都踟躕不前。
“把路讓開。”
紫紅劍芒在劍尖三寸外吞吐不定,楊青持劍向前。
沿途無論守城的官兵,還是王玄應派出的私兵立刻讓到兩側,無人敢上前阻擋。
玲瓏嬌頗有些心驚膽顫地跟在他身后。
百多人環視下,他們二人的腳步聲卻異常清晰。
看著兩側怒目而視,偏偏沒一人敢上前的眾官兵,心中又止不住覺得痛快。
此處距離城門不過百丈,兩人走到半途,方才被短暫震懾的人群又有蠢蠢欲動的態勢。
楊青知道眼前這些不過是夜間值守的人,一旦城中大軍聞訊趕到,他也只有逃跑的份。
正要加快腳步,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
“他只有一個人,圍上去!”
“殺!”
眾人聞聲而動,無數刀槍立刻向前砍刺!
“趴下。”
玲瓏嬌正覺情勢危急,忽聽楊青平靜無波的聲音傳進耳中,立時俯身臥倒在地。
“休休休!”
幾乎在倒地的剎那,只聽數道劍氣破空聲與無數慘叫接連響起。
她舉目四望,隱約只見紅白黑三色劍氣熒光,在一襲灰衫旋轉間不斷沒入人群中,而那些當先圍上來的兵士已全數撲倒在兩人周圍。
那劍氣穿透力極為強勁,每一道都要洞穿幾人才自行消散。
這些人一被劍氣穿過,不僅當場斃命,還有的焚起烈火,又或凝結成霜。
更為詭譎的是黑色劍氣,每穿透一人便似得了幾分強化。
往往即將散去時,又彷佛因為吞噬鮮血而繼續向前。
“妖法!這是妖法!”
“快退!”
“速去稟報大人!”
發一聲喊,后方人群立即四散而開。
“這是什么功夫?”
見此情形不止玲瓏嬌,楊青也覺意外。
但眼下不是分神的時候,四周人群雖再次潰散,但更遠方無數甲胃碰撞聲也已傳入耳中。
他探手牽過一匹被丟棄的戰馬遞給玲瓏嬌道:“上馬快走。”
玲瓏嬌毫不遲疑翻身上了馬背,隨即打馬跟在楊青身后到了城門之前,望著緊閉的厚重大門急道:
“城門打不開!”
楊青也不回答,反手還劍入鞘,轉身看了看遠遠望向這邊的眾人道:“告訴王世充,這事兒沒完!”
話音剛落,龍象真氣鼓蕩下他雙手立即亮起明黃光暈。
楊青雙手在面前空中劃出條條殘影,其中更隱隱傳出裂空龍吟,帶動周遭空氣不停震顫。
他動作越來越快,龍吟之聲越發嘹亮高亢,直震得人耳膜刺痛,心膽皆顫。
“震驚百里!”
終于,一聲響徹洛陽靜夜的厲喝中,楊青雙掌勐然推了出去!
而隨著他掌力排空而出,一道光焰明黃的龍形氣勁霎時洶涌奔騰,發出撕裂長空般的嘶吼撞向高大的城門!
降龍十八掌。
這套號稱至剛至勐的絕世掌法,終于在異域時空,經由楊之手首次露出獠牙!
“轟隆!”
巨響聲震耳欲聾,洛陽北城大門在一片紛飛四射中,當中破開一道兩人高低的破口。
楊青站在原地,無數迎面飛來的木屑鉚釘都被護身真氣擋下,等煙塵稍散才對身后說道:
“走了!”
招呼一聲,楊青率先邁步而出,玲瓏嬌得他提醒,也壓下心中震撼催馬緊緊跟了上去。
直到兩人消失在門外許久,圍攏在遠處的官兵才緩緩回神,同時無數低語在人群中蔓延:
“我剛才看見了什么?”
“是…是龍!”
“剛才那人,好像是皇上…”
“是皇上,我…我見過。”
這時城內聞訊的一眾甲士匯聚而來,攪得城門前愈發混亂。
而在距離更遠些的城內,視野開闊的屋檐樓宇之上,五六撥分屬不同勢力的觀望者亦難掩心中震撼。
“這洛陽,剛走了寇仲徐子陵,又出了個真龍天子?”
“洛陽恐怕要變天了…”
同時遠在百多里外,虎牢關中的王世充夜半接到洛陽稟報,一雙濃眉瞬間擰在一起。
他揮退報信的親兵,臉色陰沉的在房中來回踱步半晌,末了對著門外喝道:“速去洛陽把王玄應那個逆子給我叫回來!”
玲瓏嬌催馬跟著楊青出了洛陽城北,隨即繞道向東,直走到城外洛河岸邊才停下。
此時她心緒雖然逐漸平靜,可看著楊青停在岸邊,與河中月影匯在一處的背影,又不自禁怔然出神。
“你應該能找到人吧?”
“嗯?”聽楊青發問,玲瓏嬌稍一遲疑才反問道:“你真要去找那兩個孩子?”
楊青微微轉身側臉看向她:“不然我救你出來干什么?”
“為了兩個無親無故的人,值得嗎?”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玲瓏嬌點點頭道:“這次是我欠你的,不過我親眼見過你飛躍城頭的輕功,帶個人應該不難吧?
何必弄出那么大的動靜?”
楊青聞言雙眼微瞇,十分自然地抬起左手用小拇指輕輕劃了劃眉毛道:“起了殺心,就只怕動靜太小,哪會管其他。”
“也難怪王世充不能無視你,現在我都懷疑自己被你騙了。”玲瓏嬌苦笑道:“知不知道剛才我險些跪拜下去,高呼萬歲。”
“真龍天子或許存在,但一定不是我。”
玲瓏嬌無奈道:“難不成是王世充?他很快就要登基稱帝了。”
“王世充?”楊青搖頭道:“等我回來他就不是了。”
“你決定拿回自己的位置了?這次我站你這邊!”
“不說這些。”楊青打斷道:“找到小柔,你我就算兩清了。”
“可是…”她微一遲疑,還是忍不住道:“元文都元大人,以及盧楚等忠于你的洛陽朝臣都已被王世充囚禁。
你若不做皇帝,只怕他們性命堪憂。”
“現在找人才是第一位,其余一切等我回來自會有個結果。”
玲瓏嬌聞言不再多說,翻身下了馬背。
走到河邊看著空空蕩蕩的水面道:“眼下夜半三更哪有船讓我們搭乘,恐怕要等到天亮才行。”
“水路你知道怎么走嗎?”
“嗯,知道…”玲瓏嬌話音未落,就覺手臂已被楊青握住,“你干什么?”
楊青再不回話,提起她騰空躍向河面,在后者驚呼聲中,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岸邊。
“你到底還會多少種匪夷所思的武功?”
河面上,玲瓏嬌感受著迎面撲來的清風,看著兩岸急劇倒退的景物再次陷入莫名驚詫。
楊青卻沒空去理她,腦海中反而浮現出方才在岸邊的情形。
他以前從沒有過什么多余的肢體動作,一門心思全都撲在練功練劍上。
長久以來,就像是一臺精密儀器般,已經很少有什么能動搖他不斷修煉變強的心思。
可是相比起之前,似乎在不經意間他就莫名多了些細微變化。
“前面改道往南,那邊應該有可以搭乘的船只。”
一側傳來玲瓏嬌提醒聲,楊青暫且將心中疑惑壓下,身形一轉就朝著南方縱掠而去…
三天后傍晚時分。
一艘載著旅人的客船沿長江駛入洞庭湖水系支流。
楊青與玲瓏嬌就近下船登岸,一刻不停的朝著巴陵城中趕去。
與洛陽相比,身處南方水鄉的巴陵自然別有不同。
不過楊青急著找人,一路也無心細看。
如今天下紛亂,各地人群因為種種原因往來頻繁,所以二人入城也沒經過多盤問,只交了稅銀就順利入城。
楊青身長玉立,灰衫竹劍,一雙眸子宛如星空皓月,明亮而深沉。
玲瓏嬌身段妖嬈,媚眼如絲,兼且又是紅發碧眼的龜茲人。
兩人走在人群中,立時引來周遭無數矚目。
與楊青早就習慣的無所謂不同,玲瓏嬌頗為自得地笑道:“楊青,你看那個一直盯著你的姑娘,好像快要暈過去了。”
“你最好快些找到人,我趕時間。”
“你可別亂來!”玲瓏嬌心驚之下收起玩笑心思道:“蕭銑經營巴陵多年,麾下高手遠勝王世充,這城中早被守得鐵桶一般,出了亂子可沒那么好走。”
楊青瞥她一眼道:“我一般不主動招惹是非,不過該去哪兒找人呢?巴陵幫賭場妓院遍布天下,是不是該直接找家妓院上門去問?”
“不用勞你大駕。”玲瓏嬌神色一緊,微微搖頭:“你且去找家酒樓或是茶舍等著就是,我為王世充探聽情報多年,這些事我去辦就可以了。”
“也好。”
答應一聲,楊青與玲瓏嬌選定一家酒樓約好,就分開行事。
她去探聽消息,楊青則在樓內等候。
這幾日在船上飲食簡略,有了條件他也不虐待自己。
點了飯菜又要了壺茶水,就邊吃邊等了起來。
隨著天色漸晚,樓內食客逐漸增多。
除了南來北往的商賈,更多的則是掛刀佩劍的江湖中人。
楊青目光在人群中掃過,見來往武人雖多,卻沒有什么值得在意的高手。
正要向外看看玲瓏嬌是否回來,視野中突然闖進一個面目粗豪的疤臉漢子。
這人身高只比楊青矮上少許,身形矯健,面貌粗獷。
可偏偏一雙眼睛透著清澈的微光,令人一見便生出好感。
而他渾身不自覺散發出的寧靜氣質,也使人無形中忽略容貌的不足,莫名產生親近的心思。
與旁人不同,楊青粗略一掃便看出更多平常人極容易忽略的細節。
比如他腳步看似沉重,但顯然是刻意為之。而且每一步落地,都彷佛恰好踩在某個玄妙的節點。
那節點可以是周遭無盡嘈雜中,偶然清靜的一瞬;也可以是紛亂光影中,碰巧交織的剎那。
普通人沒有這樣的感覺,可在楊青的意識中,自己從發現這種玄妙規律開始,就好似被他無形拖進了一張棋盤里。
無論他落地的足音,還是自然而然擺動的手臂,都變作了落盤的棋子。
這是楊青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像是一切動作都逃不過對方預測一樣,只能在規則內與人對弈。
只不過這棋盤終究還太脆弱,眼下還鎖不住楊青這條天外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