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對等
“許導…對奧斯卡不感興趣？”
看許鑫在沉思，鐘長友問道。
“算是吧。”
許鑫也不藏著掖著。
這東西也不是啥秘密，沒什么好隱瞞的：
“以前沒進這一行的時候，我覺得奧斯卡是最厲害的獎項…其實，鐘哥，你沒發現么？我們這一代80…或者說85后的心態剛好是卡在一個節骨眼。你往前推十年，75年左右出生的那一批人心里，美國和強大是絕對劃上等號的。
但你要現在問90后對美國什么印象，他們可能會告訴你：讓它在第一的位置上洗干凈脖子等著。
其實這個問題要聊起來，就涉及到文化自信和強國意識覺醒方面了。太大，咱們姑且不論。就單說我個人，在進入這行之后，從我明白電影的本質從一開始的精神娛樂，一點點的被賦予了藝術性之后，我就成了忠實的歐洲三大信徒。
奧斯卡好與壞不論，歐洲三大其實也不是說他們的獎項有多厲害。而是由無數電影藝術家們，通過自己一部部作品，推著它們走到了現在的位置。我能拿獎，不是說我獲得了三大的認可，更像是一種…我跟那些前輩，那些藝術家們站在了一起，大家都是“一家人”這么個感覺。
但對奧斯卡，我真沒這種感覺。我看過太多太多與奧斯卡失之交臂的作品。甚至每年奧斯卡總會出現那么多爭議，熱度的炒作手段，我也不太喜歡。”
手里攥著酒杯，許鑫微微搖了搖頭：
“雖然有點紙上談兵的意思，規律也違背了市場需求。但我真心覺得，奧斯卡的藝術性沒三大強。甚至我現在就能放言，我要是未來集齊了三大的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兩項榮譽，那我會欣喜若狂。可要是我現在站在奧斯卡的舞臺上，手里捧著個小金人…我其實都想不出來我要說什么獲獎感言。就跟我懶得去國內那些獎項一樣。”
聽到他的話，鐘長友笑道：
“可更多的人卻不這么看。”
“那肯定。奧斯卡的商業味道更濃，知名度也更廣，這肯定是真的。但老時間過，單說這一次，要是讓《完美》登錄奧斯卡舞臺，我愿意么？肯定是愿意的。別的不提，東京的退賽，我還欠朋友們一個補償。但派拉蒙這個條件，我接受不了。”
他給鐘長友交了底：
“我估摸齊哥肯定是想讓我去的，我能去，但這條件…不行。”
“許導覺得他們要的太多了？”
“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大家是對等合作才對，但我從他們的條件里感受到了一種…不對等的東西。”
他沒把“剝削”兩個字說出口。
但表情上已經顯露出來了。
“現在是這樣的，鐘哥。就我個人而言，其實《完美》的海外票房有多少，我挺無所謂的。錢，對我而言其實并不是首先要考慮到的事情。”
鐘長友露出了理解的模樣。
確實。
雖然在包括他自己在內看來，許導這動不動就是幾個億的票房的電影，蜜蜜各種代言，以及電視劇，商務合約等等。這倆人一年少說一兩個億的收入，真的很能賺錢。
可全西影廠上下，大家心里都跟明鏡一樣。
許導真不靠這個賺錢。
人家家里好幾個礦，親哥還弄了個規模不小的房地產公司。
大家私底下聊天，都在估摸，許導家里的生意一年少說得有十個億的利潤！
許導能不能賺錢不提，人家是真不缺錢。
而這次的《完美》就算票房能有一億美元，真分到許導那，可能也就一千萬人民幣。
因為這片子是云圖投的。
云圖的股份里，逆風只有百分之10。
而逆風的百分之10里，還有其他人的股份，許導的股份很少。
并且，所有的電影，許導都沒提過任何關于“導演分成”之類的事情。
你們投資，我拍。
從許導進入西影廠后，所有人就沒聽過他因為錢的事情和誰計較過。
人家的“不在乎錢”不是嘴上說說，而是真做出來給所有人看到了。
“《完美》里，有菲利普的編劇分成，有演員們的分紅。我不在乎錢，不代表別人不在乎。并且，這話分兩頭說。如果因為我的個人追求，而忽視掉我朋友們本該拿到的利益，這是我不厚道。
可如果因為咱廠的追求，同樣忽視掉了我朋友們的利益，這同樣也是我不厚道。
奧斯卡，我能參加。別管入圍不入圍，我再怎么不在乎，也不至于和這些事情過不去。可問題是，如果這樣的一切是建立在損害朋友利益的基礎上面，那不行。
我真正不舒服的點就在這。
派拉蒙有沒有實力弄奧斯卡，那是一回事。可他們用這種條件來獅子大開口，是另外一回事。我這么說，鐘哥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說白了…許導你不接受這種帶著點美帝主義的傲慢，對吧？”
“對的。大不了，咱們找跟張導那樣的中介公司來運營唄。那倆公司我記得還挺厲害的，哪怕人家要咱們和張導一樣的百分之40的標準，那還比派拉蒙…多百分之3呢。要談，大家就在桌子上好好的談。別上來就擺出一副無論拿不拿獎，我們都要吃大頭的吃相。太難看了。拿不拿獎是一回事，為了拿獎要下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話說到這，其實許鑫的所有意見鐘長友已經聽明白了。
他的態度是拒絕。
這點是肯定的。
但不是拒絕奧斯卡，而是拒絕派拉蒙這種離譜的條件。
哪怕這種條件只是對賭。
可這對賭的前提至少應該站在雙方都能接受的對等上面。
從許導個人角度，奧斯卡他不參加也無所謂。
但因為朋友們，他不會拒絕參加。
可這個條件不行。
派拉蒙用這種吃相有點難看的態度，來對待一個“無所謂”態度的導演，不行。
真要合作，就拿出誠意。
別跟糊弄沒見過世面的下里巴人一樣。
搞清楚了許導的態度，他便說道：
“那…許導，這會兒齊總已經休息了。要不您明天睡醒…”
德國和天朝的時差是6個小時。
這會兒快凌晨12點了，天朝那邊的時間應該是早上5點多。
這種事情，雖然鐘長友是負責談判的那個，并且也明白了許鑫的意思。可歸根結底，這件事得廠里拿出態度來。
沒廠里的態度，就算他覺得許鑫說的有道理，也沒法張口跟派拉蒙談。
廠里不給底線，他沒那個權利做決定。
“我知道。”
許鑫點點頭：
“明天睡醒，我倆溝通一下。《完美》還有其他需要我意見的事情么？”
“其他倒沒了。除了各國上映，就是翻拍版權…”
說起這個，鐘長友的精神頭明顯興奮了起來：
“許導，很多人都想買翻拍版權！這兩天至少不下15個人來問我了！這題材太普世了，哪怕是不同文化背景的國家，都能找到非常適合的話題。他們對這部電影特別感興趣！”
“翻拍版權就無所謂了。價格合適就賣唄”
“有什么具體的要求么？”
“只要劇本不黑咱們國家，就沒啥問題。”
“好。”
《完美》的事情聊的差不多了，鐘長友拿出了手機翻找了一下，許鑫的微信響了起來：
“許導，那咱們對一下這幾天的行程…”
“嗯。”
這次柏林的行程還是挺滿的。
其中最多的就是晚上的酒會。
有官方的，有片商的。
其他的倒還好，訪談也有一些，但都是需要劇組出席的。
而正對著行程呢，一條消息發了過來。
竟然是張頌玟。
“許導，我已經到達酒店，明天什么時間去和您見面？”
看到這條消息，許鑫回了一條：
“你到了？不是說初三到就行嗎？”
張頌玟是坐的民航。
而民航是需要中轉的，他在飛機上的時候，劉知詩還在和妻子吐槽，說燕京到柏林的飛機普遍都是20個小時左右。最短的也是中轉3小時，總航程17個小時。
早知道她就一起坐飛機過來了。
頭等艙再怎么樣，肯定也不如私人飛機舒服。
而張頌玟這邊現在到…也就是說，他可能大年30晚上就登機了。
許鑫抬頭對鐘長友問道：
“劇組成員的機票是經濟艙還是頭等艙？”
“工作人員是經濟艙，演員都是頭等艙。”
“…張頌玟的機票是幾點的？”
“大年30的，本來說給他定初一大家一起燕京出發的…他家是廣東那邊的嘛，想跟家人過個春節。但那邊航程基本都是22個小時以上的航班，他怕來不及趕到燕京，就訂的直接從廣州走的航班…晚上11點半的。”
行吧。
他看著微信里和鐘長友如出一轍的回復，想了想，說道：
“先回房間休息吧。明天沒什么事情，上午好好恢復一下。下午有一場采訪，你跟我一起。晚上我帶你去參加酒會。”
“好的，許導。那我去休息了，您也早點休息。”
“好的，張老師，辛苦了。”
“謝謝許導關心。”
“/月亮”
發完了消息，他抬頭對鐘長友說道：
“這幾天的行程，張頌玟都跟著。國內的記者…也和他們打個招呼，多放一些他的照片。尤其是劇組整體出行的時候，要拍就把人拍全，別弄個什么斷章取義，截圖就給一半的那種。”
鐘長友瞬間就明白了許鑫的意思，笑著點點頭：
“嗯，好。”
12點出頭。
許鑫躡手躡腳的回到了房間里。
小夜燈還開著。
他一開始還沒在意，等洗完了澡，要上床的時候，一掀被窩才發現，這次妻子除了帶著自己的枕頭以外，還有一套鋪蓋。
純白的床單和被罩中間，還有一床褥單，和被單。
那款式一看就是從家里拿出來的。
等于把這天知道多少人用，洗過多少次的被褥給隔離了。
甚至熟悉的觸感讓許鑫都免去了重新適應的麻煩。
“…嘿嘿。”
不自覺的，他笑出了聲。
心說還得是我媳婦。
真的太體貼了。
萌萌那個蠢貨除了掛個衣服，啥事都干不好！
這個月扣她五百！
帶著這個想法，他順理成章的要把胳膊從妻子脖子下面穿過去。
先抱著她摟一會兒，聞聞姐姐香香的 然后等胳膊麻了的時候在一腳把她踢開。
可誰知胳膊才剛穿過去，明明都睡熟了的楊蜜就有些煩躁的一把推開了胳膊，咕噥著一句：
“滾！你壓我頭發了！”
說完，把那層被單一裹，身子一扭，沉沉的睡了過去。
粗糙的羽絨被被面摩擦著許鑫的身子，他掀開被窩，看著媳婦把一整床家里拿來的被單裹緊，并且還用腿夾著的模樣，無語的嘆息了一聲，直接關上了臺燈。
還是萌萌好啊。
他心說。
柏林時間2月11號早上8點。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咱們做兩手準備？派拉蒙的實力確實強，要真有沖奧這個可能，我其實從傾向上，還是建議選擇他們。但你都這么說了，那咱們就再找。怎么樣？”
“嗯，其實沖奧成功與否我無所謂的，還是那句話，想談，必須對等。至少也得站在發行方和片方的角度，而不是跟現在這樣。不像話。”
“行…其實這也是我沒提前和你說的主要原因。老鐘和我聊這個事情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太妥當。但問題是奧斯卡的地位擺在那，如果《完美》能成功，等于你徹底打開了國際市場。國內就更別提了，我想著是只要入圍，那這件事對你的地位提升就特別大。以這個目標，讓出百分之5的利潤點可以接受。甚至不瞞你說，最佳外語片獲獎我都沒想過。光是提名，咱們回到國內能操作的空間就會特別大。”
“確實，但我真覺著沒必要。再說，我要奔，也是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啊。”
“哈哈哈，那是肯定的。”
玩笑之中，這件事徹底敲定。
許鑫摘掉了掛在耳朵上的藍牙耳機，而早早就吃完了，坐在椅子上玩手機的楊蜜問道：
“聊完了？”
“嗯。”
“我剛才在想一件事。”
“什么？”
“《完美》上次東京退出…會不會有影響？”
“可能會吧。”
楊蜜一愣。
抬起了頭，看了老公一眼…
似乎覺得他沒理解自己的意思，繼續說道：
“我的意思是…你上次等于向美國發出了抗議，對吧？”
“對啊。怎么？”
“咱們姑且不討論奧斯卡的立場，就單說這個事情…要是《完美》真沖奧…”
“可能會有影響啊，我不是回答你了么？”
他一邊切香腸，一邊疑惑的問道。
還別說，德國香腸味道還真不錯。
這里他必須崇洋媚外一下。
特么國內的所謂“金鑼”、“王中王”和德國香腸比真的差遠了。
人家這里面是真有肉啊！
可楊蜜看著很遲鈍的老公，卻露出了哭笑不得的模樣：
“我的意思是，既然有影響，那還沖什么奧？”
“…我啥時候說我要沖奧了？”
許鑫也無語了：
“派拉蒙找到咱們，是要在美國上映發行。他們可能覺得這電影有沖奧的可能，所以弄了個對賭協議。齊哥的意思是可以沖，別的不說，只要提名，那么我的地位就會再上一個臺階。拿不拿獎都無所謂，只要能和奧斯卡掛上勾，就有效果。我啥時候說我要沖奧了？”
“那你這事情還表達這種對等談判的立場…不表態才是最好的吧？交給廠里操作。”
“不表態，以后和杰西他們吃飯，我怎么抬頭？雖然我不清楚意大利電影沖奧是什么流程。但…萬一獲獎了，人家拿到屬于自己的分紅后才發現，怎么這么少？一問，原來我這個當導演的為了一己私欲，竟然犧牲了所有人的利益，提高給派拉蒙的分成，來成就自己？
…你要明白，最佳外語片是沒資格角逐影帝影后、導演、最佳影片的。只有美國制片、發行的，或者哪怕多國投資，也必須要美國占據主導地位的電影才有資格。所以，《完美》不管多優秀，就算它能吊打一整年的美國電影，照樣天花板只有最佳外語片。
演員無論演技多么精湛，在奧斯卡都只是陪襯，天生帶上了“綠葉”的陪襯屬性。要是我再犧牲大家的分紅…”
“明白了。”
楊蜜點點頭。
“對唄，這事情就讓廠里談吧。其實跟咱們關系并不大”
“嗯…張老師，這。”
應了一聲的楊蜜忽然看到了兩個人有些拘謹的走進了餐廳，她招了招手。
許鑫一扭頭，也看到了張頌文，和旁邊那個看著跟張頌玟差不多大的哥們。
微笑揮手。
“許導，楊老師。”
張頌玟走了過來，稱呼依舊沒啥變化。
楊蜜和許鑫卻站了起來：
“張老師，你們吃飯了沒？”
張頌玟教過她演戲，雖然對方已經從北影出來了。
并且倆人的地位確實落差挺大的。
但一些禮數已經成為了本能。
一邊說，大家一邊握手。
而許鑫握到張頌玟旁邊那陌生哥們的手時，就聽對方鞠躬介紹道：
“許導您好，我是趙鈺德，張頌玟的經紀人。”
“嗯，你好，趙經紀。”
許鑫笑著點點頭。
“你好，趙經紀。”
“您好您好，楊蜜老師。”
楊蜜沒回應這個稱呼，而是很自然的岔開了話題，體貼的說道：
“快去吃飯吧，咱們的餐是電影節負責。把電影節給的賓客證給那個人看一眼后，拿盤子就行。他們這邊的香腸還挺好吃的…”
她不清楚這倆人英文水平怎么樣，但還是詳細的把流程都說了一遍，好讓倆人心里有底。
“誒誒，好。”
趙鈺德先是應了一聲。
而張頌玟看著桌子上的倆空盤一眼，接著說到：
“我其實不太餓…”
“那也得吃呀。就當嘗嘗特色菜了，上午你們還有一場訪談呢，不吃東西可不成。快去吧，時間也快到了。”
把他的小動作收入眼底的楊蜜直接沒讓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這情況很好理解。
自己和老公都吃完了，對方想的應該是不能讓自己二人等待。
畢竟…從地位上而言，自己不提，讓許導等你吃飯？
娛樂圈里有能讓老公等把飯吃完的人么？
但張頌玟絕對沒資格。
楊蜜心說張老師還真是挺敏感細致的一個人…可惜，太“社會”了。
雖然處事會很圓滑，但有時候這樣做卻會忽略其他人真正的善意。
而張頌玟見她都這么說了，也知道不能拒絕了。便點點頭，帶著趙鈺德一起去拿餐盤。
這時，許鑫聽到了妻子的話：
“打個賭？”
“什么？”
剛重新坐下來的許鑫隨口問道。
就見妻子朝著那倆人的方向努努嘴：
“我賭他們不會拿太多食物。并且坐到這后會在五分鐘內吃完。”
許鑫一愣。
看了張頌玟和趙鈺德的方向一眼…反應過來了妻子的意思。
笑著說道：
“你太不了解張老師了。最多三分鐘。就賭你拿的那套禮服今晚穿給我看…”
“做你的春秋大頭夢去吧！”
見這個狗男人要糟蹋自己的禮服，楊蜜直接翻了個白眼，拒絕了這場賭約。
這人…
簡直搞笑！
你糟蹋我可以。
我這次禮服拿的都是有數的，一場宴會一套。
萬一哪套玩廢了，可能就得裸奔了。
想糟蹋我的禮服？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嘖。”
奸計沒得逞的許鑫面帶遺憾的砸吧砸吧嘴。
所以說，女人太聰明真的不得行。
生活都沒情趣了嘛。
一邊琢磨著，一邊等張頌玟和趙鈺德一起走了過來。
兩口子同時瞄了一眼這倆人的食物。
張頌玟是一杯牛奶，一根香腸，一點土豆泥，一點玉米粒。
趙鈺德同樣如此，唯一的區別就是多了點沙拉。
都是一口的量。
許鑫看了媳婦一眼，發現媳婦也在看他。
這量…
說三分鐘都是高估了。
這局…算平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