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看著千里吹哨的背影。
他首先是一名軍人。
七連的連長。
然后才是自己的這個‘伍萬里’身份的親哥。
當戰斗來臨,他迅速從剛剛還疲憊的昏睡狀態,變成了一個眼中精光矍鑠的戰士。
這就是伍千里。一個百戰不死,勇敢無畏的人民戰士,無論在哪里都是他的戰場。
嗶嗶嗶…
哨子連綿在響,那邊的通訊員在林子外聽到聲音,馬上跑了進來。
他看到七連這邊的隊伍行列,沒有大叫,也沒有寒暄客套。而是直接奔了過來,面帶焦急:
“快!軍情緊急,你們是哪支部隊,還有多少戰斗力,能不能打…”
“沒問題。”
伍千里放下哨子,側身露出后方的七連隊伍。
這名通訊員馬上看到一百多個穿著中美混雜軍裝的戰士趴在林子間,正在站起集結,而且每個人身上都拿著槍炮,大量的子彈裝備!
他頓時喜出望外:“好!快跟我來!”
他拉著千里的手,跑到林子一側外圍邊緣。
“那邊——”
他指著東邊的方向:
“我們需要支援東山的幾個陣地,美軍飛機搞突然襲擊,攔不住的炸,我們已經上了好幾個連隊,可打一批掉一批,美國人趁機大面積的進攻,山上的高地快要撐不住了…”
徐青也從雪地里爬了起來。
他走過來問:“同志,我們的炮能打中它們嗎?”
他能看到,這名通訊員指的高地就是楊更思他們連所去的方向。
而這個方向,能看到滿天的飛機像蝗蟲一樣正在天空中蔓延,囂張無比!
“能打!”
工兵通訊員也沒管他是什么身份,嘴里快速回答:
“但是打不中,他們的飛機太多了!我們的炮一發,位置就暴露,幾十架飛機就瘋狂集火…”
他頓了一下,臉上有心疼之意:“過去的兩個小時里,我們已經被炸毀了十幾門火炮,師里面直接下了命令不讓隨便打了。”
徐青立刻明白。
他們的陸地對空力量還是太薄弱,在沒繳美國人的炮之前,甚至幾乎是零。
一方血肉之軀,一方是鋼鐵之師,其中的差距是天地之別。
沒有絕對的炮火支持和充足的后勤補給,他們只能是挨炸的那一面。
伍千里沒有回這個話題。
他直接道:
“這個任務,我們第七穿插連接了。”
通訊員大喜:“太好了!”
然后他迅速將地圖和具體防務信息,向他交接。
伍千里快速過了一遍,把詳情記在心里,然后丟給徐青。
邊走,徐青看著地圖上標著的高地,他開口道:“還記得我們來時遇到的那位楊連長嗎,他也接了這個任務…”
千里:“他來過了?”
徐青:“來了。你不在,他專門過來道謝的。”
千里點了點頭。
他看著遠處東山上張牙舞爪的飛機群,面帶嚴肅:“希望他們撐住。”
徐青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陣地至關重要,可美國人的飛機大炮坦克,這些肉眼可見的力量擺在他們面前,人能不能活著都是另外一回事。撐住不丟…就是最大的祝福。
那所謂的東山,并不是具體某處所指,而是對下碣隅里東邊的那一大片高地范疇的統稱。
叫它東丘,東陵,都可以。
唯一能確定的是,那里是下碣隅里區域的最高視野點,周圍都是坡度平緩的丘陵,能夠輕松觀察方圓數公里,直達每一個位置,甚至還可以觀察到機場大概模樣。
美軍哪怕已經在準備后撤,仍然沒有放棄那片高地的主導控制權。
原本他們用了一個營的士兵在保衛著,但是在昨夜志愿軍戰士的沖擊之下,大量士兵被迫撤走。
現在他們展開反攻,就是想要再度奪回這片高地。
因為如果志愿軍繼續占據那里,就可以對機場進行有力的進攻和火力布置,那么美國人的一切防御工事都將一覽無余,撤退后路也會變得十分危急。
等同于是將美國人的運輸兵隊生命線,全部暴露在中國部隊的眼皮子底下!
這對美國人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里成為了志愿軍和美軍的爭奪關鍵!
徐青和千里回到林子間。
七連的戰士們一個個已經集結完畢。
他們剛從雪地里爬起來,很多人身上都凍得硬邦邦的,被低溫凍僵的臉,手腳,身上也是梆硬梆硬的,行動頗為不便。
現在都是你摸我,我摸你,互相揉打著活動身體。
余從戎捏了捏宋衛國的臉:“你臉咋了?怎么跟石頭似的。”
宋衛國搖頭:“被子彈磕著了。”
他本身面嫩,愛笑。
但是在昨夜戰斗中被子彈擦傷,好像面部神經出些了問題,半邊臉直接面癱了,沒有了神情。
余從戎看著都有些發愣:“那不是成鐵面了?”
徐青從地圖上移開眼神,也認真瞅了宋衛國幾眼,不過感覺到只是臉有些僵硬,看起來對身體暫時沒太大影響。他開口道:
“等以后打完仗回國,或許能治好。”
“害…”
宋衛國倒是滿不在乎的道:“多大事,沒倒下就已經幸運的了,我還得再干幾個美國人才夠本呢!”
他嘴角勉強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看起來很難看。
徐青沉默了一會兒,也笑了。
他拍了拍宋衛國肩膀,把他的軍裝扶正,點點頭沒有再說。
千里見大家已經整裝待發,他快速的把任務說了一遍,然后看著眾人:
“七連自建立起打到現在,打過日本人,偽軍,韓國人,但從來沒有美國人這么難纏。他們死心不改又集結了大量兵力,炮火還是那么的猛烈,這一仗打下去是生是死,我伍千里也不知道,你們怕不怕?”
七連沒有震天的吶喊,也沒有激動人心的回復,只是紛紛在原地:
“不怕!”
雷公呵呵道:“沒毛病,我們已經將他們打趴了一次,大不了再打一次嘍。”
千里看著大家平靜而充滿冰冷戰意的臉龐:
“出發!”
隊伍很快從林間摸索過去。
一出林子,戰場上的場景更加清晰的映入眼簾。
此時,一般人很難想象天上的景象是怎樣的。
美國人可以說狂妄到了極點,整個天空湛藍色帶著蒙蒙亮,到處都是一片片的小黑影在烏云里穿梭著,那是密集的飛機戰斗群:
野馬、海盜、雷電、佩刀、吸血鬼,甚至還有那龐大的三角形的堡壘式轟炸機!
這些飛機就實打實的飛在天上,這不是一架兩架,而是數十上百架,美軍已經出動了附近大部的空中力量在天空制霸著。
這是表面上看到的,而背后已經造成的傷害更是令人沉默。
徐青剛剛在跟工兵通訊員的簡單交流當中,還知道了昨天一夜整個二十軍五十八師的戰士…凍傷戰死了一大半。
這是什么概念?
在國際統一的認知當中,一支軍隊只要戰損超過百分之二十,一般來說就已經沒有再戰之力。
而我們的軍隊是二十又二十,二十又二十,仍舊不肯罷休,還在拼死戰斗…直至戰至最后一人,最后一滴血!
這不是夸張說法——這就是真實存在的閃爍著英雄主義光芒的中國志愿軍,永遠的中國志愿軍!
“大家分散走,不要掉隊!”
七連披著一塊塊的雪白披風在陡地間,在大雪紛飛的山谷間,忍著冰凍和厚厚雪層艱難的前進。
雪面大多已經沒到了膝蓋,一腳踩下去,有可能是平地,也可能是石頭,甚至可能是深深的雪窩子。
很多戰士這樣走著,背著一身幾十斤的裝備,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陷入復雜的地形陷阱中,非常困難費力。
可誰也沒別的辦法,只能這樣繼續行進,敵人那邊東山邊的山脈高地離他們大約兩公里,這短短的兩公里途中卻處處充滿了危險。
地上堆滿了被炸死的志愿軍戰士,以及汽油彈燃燒引起的山火。
天上是仍舊在不知疲倦盤旋的美軍飛機,一旦發現有志愿軍的目標,它們就會投下炸彈。
在起先的幾個小時內,美國人幾乎投遍了凝固汽油彈,四處的山頭上都成了一片火海,哪怕此時彈藥已經不足,也依然在用機槍掃射可疑的地方,警惕著一切中國人的有生力量。
七連就在這樣危機重重的環境當中蹣跚向前。
不過在此前的一個月里,他們難以發現中國志愿軍十幾萬的隊伍在朝鮮大地上穿插前行,此時他們也發現不了七連。
“有飛機過來了!”
剛小心走了幾百米,所有人就又快速趴下。
躲避的是正在靠近的一架戰斗機。
這是一款“海盜”機,美軍的新型螺旋槳戰斗機,巨大的彎曲倒鷗翼和螺旋槳,讓它看起來是很威壯,這也是美國人二戰時期太平洋戰場的主力戰機之一。
在和美國人打交道的過程中,七連已經不是第一回見著了。
“有點不太對勁…”
但徐青一瞄天空,迅速低聲喊起來:“快,都散開!”
這飛機不知是不是發現了他們,正在高速向這邊地面俯沖。
徐青聽到這架飛機,機翼下進氣口發出一種尖利的嘯叫聲,穿過兩座低矮的山峰,在天空中嗚嗚作響。
不僅七連戰士們驚住,一個個趕緊躲進山溝草木里,徐青眼皮子也直跳。
這巨大的呼嘯聲明明離他們很遠,但仿佛近在咫尺般,扯著所有人心中的那根弦,仿佛一陣死亡哨聲在尖叫!
飛機越來越近,在他們的所經道路上空一飛而過。
然后馬上又飛了回來,離他們頭頂不到百米…
徐青甚至能看到機翼下面那碩大的機炮,每側機翼下方還有四個鮮明的炸彈掛架!
那里的凝固汽油彈已經投掉不見,但是光靠這些高速機槍依舊有巨大的殺傷力。
“大家都趴好…”
“飛機發現我們了嗎?”
“別動!它只是在偵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徐青抓緊手里的步槍,眼睛余光緊緊盯著那一架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