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動后。
飛機還在頭上緩緩盤旋。
它們像忠誠的衛士一樣守護著車隊,為他們眼中的“北極熊團”在保駕護航。
所有人都肉眼可見的振奮,有不可思議,更有著一種深入敵營的興奮感。
宋衛國快速將地上擺著的對空聯絡的布條收攏起來,他一登上車,就興奮的開口:
“這玩意可太好使了,再遇上敵機,咱們不就是外甥打燈籠——照舊了!”
平河一直緊緊抱著槍,點頭無言:“剛飛機來的時候,我還在想著怎么把他們打下來,沒想到有一天敵人會把我們當成他們的朋友…”
徐青笑了:“美國人信上帝,但他們自己可不是上帝。他們玩的那些謀略戰術,我們的老祖宗兩千年前就玩了個遍,這一波,屬于我們教他們做人。”
這一番看似兵行險刃,但縱觀朝鮮戰場前后,志愿軍哪一次的戰術跟美軍相比,不是高低立判?
如果不是武器裝備落后太多,沒有飛機大炮的支持,或許根本不需要打三年之久。
徐青記得一本《孫子兵法》,戰后不知被多少外國將軍,政客,企業家都奉為經典。
車隊在走,而大家興奮地小聲密集說著話。
而隨著一箱箱的空投包分發下去,眾戰士被香味激的也顧不得說話了,個個狼吞虎咽快速吃了起來。
實際上,從昨夜發起眾攻開始,所有戰士幾乎沒有進過食。
而這一頓是入朝以來,大家吃的最好的一次了。
大部分進入朝鮮的志愿軍戰士們,都是吃炒面,炒面完了吃土豆,天氣越來越冷,土豆都凍得跟鐵疙瘩似的,有的隊伍戰士連土豆都沒得吃,只能吃雪。
七連算運氣好的,但那些繳來的美式罐頭也是被一罐當做三餐來分。
而此時卻是敵人親自用飛機送來奶酪、面包、肉罐頭,這是多么的幸福?
有些戰士餓極了,甚至把包著面包塊的白紙都看成了明晃晃,香噴噴的冒著熱氣往嘴里塞。
雷公笑呵呵的道:“我們的戰士,要是每天都有這樣的伙食,那指定回回能打勝仗!”
徐青也笑了:“沒有咱們也能打贏,搞定了美國人什么玩意都有。”
“沒錯,這次咱們打了個北極熊團,下回再打他娘的一個南極熊,西部大野牛,那繳的更多!”
余從戎大手一揮,神氣十足。
車里輕輕的笑了起來,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是在激烈戰火當中一絲少有的無憂時光。
在笑聲中,有戰士笑著笑著忽然小聲啜泣起來,徐青看過去,那是一個叫劉志毅的年輕戰士。
雷公見他吃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趕緊在背上輕輕拍打著:“不急,慢慢吃,美國人的東西好吃,回頭咱們再好好搶他們的…”
劉志毅有些哽咽,他把面包使勁的咽了下去:
“我不是吃到這么好的東西哭了,我是想起來,昨天晚上我們排還有許多弟兄們,李茂才,魏前進,賈珍他們仨,都沒能吃上一口這樣好吃的東西就死了…”
聽著他說的話,正在進食的戰士們都安靜下來。
徐青也微微沉默。
事實就是這樣,坐在這里的都是活下來的人,即便昨夜圍殲取得了很大的戰果,但是依然有很多戰士倒在了雪地里。
七連作為助攻隊伍,已經算減員較少的,但依然有一些傷亡,其實早上打掃戰場時,徐青就發現了隊伍人數隱隱少了一些,但大家沒人主動提。
死亡,對于這些老兵們早已習慣。
沒人說,也不代表大家都忘記了。
千里舔完一個罐頭,將里面的肉汁湯水全部嗦完,把罐頭小心的蓋好放起來,他看了一下四周沉默的樣子,沉聲開口:
“有戰爭,就有犧牲,或許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就是你,你,還有你!”
他一個個的用手指過去:“我們根本沒法保證戰場上,誰能活著,誰會死去…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記住這些人的名字,記住他們曾經做過的事,帶著他們沒完成的心愿,沒吃過的好東西,努力地活著,努力地戰斗下去,將敵人打敗!這是我們的任務,也是我們每個人的使命。”
雷公:“沒錯,你看,美國人的面包好吃歸好吃,咱們的饃饃也不差,等仗打贏了,以后啊,我們國家也會有這么好的東西…”
眾戰士當中有人輕輕喟嘆:“真希望早點看到那一天吶。”
“會的。”
徐青聽著大家的對話,默默吞吃著面包,有口難言。
未來的中國什么樣,在這些人當中,甚至在這個時代的所有人當中,他其實都是最為清楚的。
可他卻無法說出口。
他是從“那一天”來的,他很明白,后世的人很難體會得到這個時代的辛苦,而如今的人們幾乎也想象不到那時的幸福。
這是隔了七十多年的遺憾。
而這種遺憾,只能由他自己去把握,去彌補…
在胡思亂想中,時間過得飛快,汽車行進速度比徒步行軍要快上不少,車窗外路程在變,而山景雪景一直沒有變化。
一路上。
偵查員也發現了附近幾股志愿軍零散的隊伍,他們也正朝著下碣隅里的方向穿插著,七連通過哨子及時進行了聯系,好在沒發生烏龍。
而沿途的友鄰部隊躲在叢林中,看著七連上空的兢兢業業護航的美軍飛機紛紛震驚住,哪怕是這里也有不少是豐富戰場經驗的尖刀連隊,也從未如此大膽行事過。
敵機在天上,而我們的部隊在底下大搖大擺走過。
所有沿途見證的戰士們都像是活在夢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他們在為七連捏了把汗的同時,是既激動又自豪。
徐青他們還不知道,他們的此次行為,給所有的志愿軍戰士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在往后三年內,整個朝鮮戰場上涌現出了各種各樣讓敵人聞所未聞,難以招架的奇特戰術!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第七穿插連,也成了志愿軍隊伍中的一支傳奇隊伍,他們的番號和戰場傳說,在幾十年后仍舊被世人所傳閱!
車隊急速前進,在上午時分,終于接近穿插地點,這里是豐流里江下游地段,位于新興里的東北山區末端,前方過了湖面就是下碣隅里。
根據一路上的蹤跡、戰俘問詢和前線電臺聯系,他們已經了解到,凌晨在包圍圈中僥幸逃走那一小支北極熊團殘軍,由美費斯與威廉兩位中校指揮,他們正在南邊全速逃命,企圖于下碣隅里的陸戰一師會合。
這些慌不擇路的美國人拋棄了大量的輜重、車炮,在路上被戰士們圍追堵截,一夜激斗之后,大約還剩二百余人。
“大家做好準備!前方馬上就到我們要伏擊的地點,我們的先頭部隊已經在前面做好了埋伏,我們只需要在附近堵住他們的退路,將這伙北極熊團徹底覆滅在這里!”
聽到千里說的話,大家紛紛打起精神來,檢查槍支彈藥。
到了這附近以后,天上的飛機盤旋了一會兒,也開始陸續飛走了。
他們認為前方已經沒有危險了。
臨走之時,飛機上的美軍飛行員揮舞著空軍帽,向下面揮手致意,所有人也都笑嘻嘻的向美國人“親切”告別。
不過假的終究是假的。
隨著飛機離開,所有人馬上笑容收斂,壓在所有戰士們心里最后的那一絲緊張也徹底落下!
“全體都有,上山!”
飛機走后,千里一聲令下。
所有人立刻恢復軍人本色,速度撕去偽裝,拋棄汽車,將車隊停在山溝里,然后各班各排組織起來,離開公路向前方的高地穿插而去。
公路北面都是連綿的山,他們要登的是一座橫越的長津湖附近的崎區狹窄山嶺,最高點是1239高地,也就是兄弟部隊堅守了一夜的陣地。
大家輕裝上陣登山嶺,徐青一邊跑,一邊問千里:“在這埋伏的是哪支隊伍?”
千里:“二營的第五偵查連。”
徐青聽了有些熟悉:“我們好像跟他們打過交道?”
“出發時你不是見過一面嗎,還勻給他們了十幾件棉衣。”
“是他們!”
徐青記起來,那似乎是剛到新興里時碰到的一支隊伍,同屬他們攻堅一團。
那位木訥靦腆的連長同志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當時送給大家的棉服發沒了,徐青還把自己身上的軍大衣脫給了那位連長。
余從戎聽到這話湊了過來:“我也想起來了,他們連還有個小戰士欠我一首詩呢!”
雷公剛從他身邊經過,撇了他一眼:“得了吧,寫詩那是歌頌,你四川瓜娃子一個,老大不小還是個莽頭漢,誰給你寫詩,要寫那也是寫咱們主席!”
“咋不能寫,雷爹,你這是嫉妒…”
千里回頭吆喝:
“別說話了,節省點體力,小心別掉下去了!”
此時,即使是白天,戶外的氣溫也一直保持在零下三十多度,山高路遠,地凍海拔,他們正攀登的這座1239高地是附近呲牙列齒的山嶺的一部分,山上犬牙交錯,幾乎沒有平地。
除了志愿軍內部的這個叫法,這座高地還有個朝鮮本地名,叫死鷹嶺。
這名字是朝鮮語翻譯過來的,意味著連鷹都飛不過去的山嶺,聽起來就很嚇人,可見陡峭嚴峻之極。
大家小心上山,好在剛剛一路都吃飽喝足,補充了連夜戰斗消耗的體力和熱量,沒有出大差錯。
上了山頂后,眾人隨即各自找好地點,趴在巖石后雪地上。
長津湖的支流就在這一邊山底下,在這里能清晰看到湖面已經結冰,大部隊行軍,只有對面底下這一條朝鮮公路和湖面可以通往下碣隅里,而這就是埋伏美軍的最佳的一道咽喉!
“噓!大家都不要發聲…”
很快。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就看到死鷹嶺底下公路旁的山林附近,有幾個美軍偵查員在徘回。
他們正對著天際遠去的飛機大聲搖著雙手,呼喊著,但是飛機在他們的眼神當中越飛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偵查士兵里有一個家伙,滿臉不信地直接坐到了地上,捶著雪地在嚎啕大喊,旁邊人趕緊把他拉起來,往樹林里拽。
宋衛國壓低聲音:“這些美國人喊什么?”
“應該在喊他們的飛機?”平河正在擦著槍,若有所思。
“不。”徐青接著他的下文說:“現在是護送‘我們’的飛機了,已經完成了任務,不會再理他們。”
又過了一會,下面的美軍陸續又出來幾個,在四周小心偵查了幾回,半個小時后,樹林里才磨磨蹭蹭地開出來了一小支車隊。
看起來,他們已經在這座山林里躲了好一會兒,這支原本滿滿當當的北極熊團,此時只剩下了蝦兵蟹將二百余人,肉眼可見的重火力被打掉大半,只剩下余下寥寥八九輛汽車,車上是一堆受傷頹廢的士兵。
七連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余從戎最為心急:“連長,我們什么時候打?”
千里也用望遠鏡緊盯著底下那條狹窄的朝鮮道路,馬上車隊上路以后,就是進攻的天賜良機。
他看看看對面:“不急,對岸的山峰上早已做好埋伏,我們接到命令是策應助攻,兄弟部隊一打,我們接著就打,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聽了千里的話,眾人這才想起自己等人的任務,紛紛按捺下心中的躁動,把槍口壓下。徐青也已經把槍架好,冷冷地看著底下的美國人車隊,彷佛在看像死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