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發之時,附近的幾個山頭里才微微冒出了一些匍匐在地面的人影,一個個在夜色里整理裝備,擔架上升。
月光下,徐青看清楚他們這座山頭半山腰下,還藏著一伙他們的戰士,在此之前,通訊員報告過,但沒想到就是那位他們昨天見過的二營五連的隊伍。
那位五連長看到他們,悄悄地挪動著,在雪窩子里面挪了過來,側著身子高興的敬了個禮:
“三營的同志,又見到你們了!”
徐青敏銳的觀察到,這位五連長抬手敬禮的整個手掌都凍腫了,用布條裹著,血肉和步條都凍在了一塊。
他看了看他身上,忽然道:“連長同志,你怎么沒穿軍大衣?”
“穿了穿了,但是大家伙不都沒衣穿嗎?我穿了一個白天,這不這下就不冷了,就輪著給大家穿了…”
他后方隊伍里一個戰士,聽到這個話也挪了過來,他身上穿著的正是徐青的那件軍大衣。
“連長說慌,連長一下沒穿過,回來就拿給我們了,我們拿的五件衣服每半小時換一個人穿…”
wucuoxs/62714/《劍來》
徐青等人聽了也不是滋味,馬上千里就吩咐后面的戰士勻出十幾件出來。
這位連長更是不好意思,他沒有想到,只是過來打個招呼又突然被塞了十幾件棉衣。
這些棉衣還是從七連的戰士們身上當場扒下來的,他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連長愣了一下,回頭低聲怒道:“宋阿毛!我平時待你太好了是吧,你好端端的說什么渾話!”
這位叫宋阿毛的戰士,看著十幾個在冷風中脫下了衣服的七連戰士,他也沒想到,有些委屈:
“我沒有,我也不是故意的…”
徐青趕忙阻止他:“沒有,這位兄弟說的也沒錯。你們的衣服實在太少了,我們的兄弟們起碼還有大半都有棉衣,大不了路上再到美國人那搶回來!”
那位連長感動中帶著敬佩,他想拒絕,但拒絕不了。
他知道這樣的說法只是推脫,手里捏著這樣厚實的棉衣,他都不用回頭,自己后面的戰士一個個的眼中正看著他有著無盡的期望。
他只能含著淚收下,隨后敬禮:“大恩不言謝!”
年輕戰士宋阿毛也連忙敬禮:“謝謝…”
千里把衣服塞過去,也點頭道:“謝什么,要真謝的話,你們不是炮兵嗎?記得到時候多打幾輪炮彈,好好的轟他們兩個鬼子!”
“沒問題——阿毛,你給我過來!”
這位五連長在旁解釋道:“他是上海人,念過高中,還喜歡寫詩,在咱們營里還是頭一號,算有文化的,阿毛,給大家伙念念你的詩!”
七連不少人聽了也挺有趣的,余從戎湊上來問小聲問:“能給我寫首詩嗎?”
千里直接拍了他一腦袋:“你要死啦,給你寫詩!”
“呸呸呸,連長你可不能咒我,我還等著回去娶媳婦!”
眾戰士微微輕笑,要是不在恐怕都跟他打鬧了起來。
宋阿毛有些靦腆:“沒有沒有,連長開玩笑的,我瞎寫著呢!”
梅生在一旁探頭問道:“小同志,我也是上海的,你哪的?”
“我家住虹口石庫門。”
“老鄉啊…”
梅生小聲的詢問了幾句,不過很快,那邊的二營隊伍馬上就要出發。
雖然都是要往敵后方的方向而去的,但下了山后,他們要去的是更遠的死鷹嶺方向,與七連并不同路。
“再見!”
那位連長和宋阿毛揮了揮手。
月光下,這一支隊伍像沒有影子一半悄悄的趟過雪地,往林子里面四散而去,悄無聲息的行進著。
看著他們走后,徐青這才想起來,他們從頭到尾好像都沒互通過姓名。
寒衣,寒衣,戰士身上衣…
他想起昨夜炮營的那個戰士孔慶三,又想起剛剛的宋阿毛,他們一個倔強,一個靦腆,卻是所有志愿軍戰士的一個縮影。
這些衣著單薄的戰士就這么的往前進,他們的前路在何方,敵人有多少,都尚不清楚,就連身上的衣服都不夠。
可即便如此,依然義無反顧的踏上征途。
七連也開動了,一邊下山向林子里走去,周圍陸續離開的一營二營三營的許多弟兄們,身上只穿著單單的薄衣,徐青他們贈送的那些美式軍裝,對于龐大的部隊人數來說,仍然只是極少數。
更多的人依然是在鵝毛大雪中,默默忍受著極端冰寒的天氣,露宿冰雪間,竭力在規定時間趕到預定戰場。
他們已經算是動作非常快的。
這一天七連不斷打聽到,除了八十師,還有八十一師的隊伍也正在往這邊趕來,但是溫度越來越低,天氣越來越惡劣,很多人在路上被耽誤的無法前進,二十五號能不能如期發起總攻還尚未可知。
天寒地凍中,徐青不禁搖頭。
在這里,我們的敵人并不只有美國人,還有這個殘酷的冬天。
七連隨后快速出發,一路爭分奪秒。
為保安全,設了幾組偵查隊伍,上前探路。
余從戎一組,宋衛國、平河跟徐青一組,也算是初步進行磨合。
從此刻開始,徐青再也不是那個只能跟在炮排跟在雷公后面的小兵了。
他們走了兩小時,出了林子后,便沿著一段窄軌鐵路南邊的山地由東向西搜索前進。
宋衛國問:“這里怎么還會有鐵軌?”
平河低著頭看了一下,車軌很窄很小,不應該是火車:“可能是當地挖礦時走礦車的,像是以前日本人留下的東西…”
“慢!”
走在前面的徐青突然停住,微微舉手,“有動靜。”
宋衛國狙擊槍對著四周瞄著,不過過了一會,并沒有發現什么動靜:
“怎么了?”
不止宋衛國,就連平河也沒聽到聲音。
徐青沒有回話,他豎著耳朵傾聽了片刻,然后忽然開口確定道:
“是飛機的聲音,很微弱,吹哨讓大家散開躲避!”
兩人將信將疑,不過還是相信徐青的判斷。
馬上。
平河快速奔跑了回去,臨近七連的行軍位置,連忙吹起哨來。
“嗶嗶嗶…”
戰士們紛紛在密林中躲起來。
兩分鐘后。
夜晚天空中,美國的飛機忽然從遠方飛了過來,在四周遠山徘回。
這些偵察機囂張的貼著山頭,地面,樹林,俯沖著觀察四周,飛機的氣流扇動著地面樹葉和晶瑩干燥的冰雪粉末。
“嘿,伙計,這里根本沒有人啊!”
“當然沒人,我們都搜索了幾遍了,如果有鬼的話,都出現了。”
“那我們回去?”
“再等等,上面配了五百發照明彈,總得拋光了才好交待。”
噗,噗,噗…
紛紛擾擾的幾架偵察機,在天空中拋下無數個紅色白色的照明彈,在這一片大雪覆蓋的朝鮮山脈四周,照的大地彷佛回到了白晝似的。
幾十上百個銀亮色的光芒,幽暗分明的往地上落去。
林子間。
“萬里耳朵真靈啊,這些飛機真過來了!”
“但他們這是干什么,難道發現我們了?”
“不可能,如果發現了,他們肯定回去叫戰斗機了。”
“這美國老真奢侈,這么多的照明燈就這么打下來了,看著跟煙花似的。”
七連的戰士們正躲在雪窩子里,用雪覆蓋著全身上下,悄無聲息的看著飛機慢慢飛過。
而在鐵軌處,徐青也和宋衛國找了個雪窩子快速爬了進去。
“真美啊…”
宋衛國在他旁邊輕輕的開口。
徐青搖搖頭:
“越美的事物,就越危險。”
呲呲呲的聲響過后,天空中一顆照明彈的余骸甚至落在了徐青面前不遠處,尾部還微弱的冒著些火星。
他沒有抬頭,最近處飛機離他們上空不過五六十米,好在托著一片高山密林的自然屏障,他們也提前做好了偽裝工作。
飛機過后。
他就和宋衛國趕緊往回走,查看大家的情況。
還好,林子里所有戰士們沒有出現其他情況,很快又都迅速爬了起來,不過倒有不少戰士們沒來得及用衣服包好,只是一會兒手腳就凍得有些僵了,連忙在原地,小聲的跺著腳搓著手。
徐青看著戰士們一副凍壞了的模樣,心里有股力量在蓬勃而出——這都是美國人制霸了天空力量的結果,不管在何時,他們都愛利用飛機去搞事。
今年如果他們不是把艦隊開進了海岸,把軍隊開進了仁川,歷史將會完全不一樣。
這些美國人整天在海峽興風作浪,一九五零年如此,幾十年后依然如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但歷史證明了,與五萬萬中國人作對不會有什么好下場,與十四億中國人為敵更不會有好下場!
徐青堅定了心,看著天上飛機遠遠呼嘯而過,他握緊了手中的槍:
“喜歡坐飛機是嗎?遲早有一天,我要將你們統統打下來!”